漫漫烟雨,浸透了整个洛阳城,街上的路人行路匆匆。就像她们初来这里的那天,若水与明瑶打着伞不缓不急地走在路边。
“娘,杜荷说他想要上我们家提亲。”明瑶的眼中染着一丝忧虑。
若水轻轻喟叹道:“纵使你爹再宠你,我也可以料想当他知道一切后那震怒的表情。”
明瑶不吭声地走了几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娘,如果你也在的话,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瑶儿,我从来就无法左右你爹的决定,你明白吗?”若水摇了摇头,“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在作为皇帝的尊严与威信以及作为父亲的爱溺之中,你爹会选择后者。”
“我不懂,从前的时候,娘明明改变了爹的许多作为,甚至大哥的婚事不也是这样的吗?”明瑶的神情黯然。
若水的眼睛如清泉般明澈:“娘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去改变一个帝王的抉择,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你爹是否接受,那是必须由他自己站在皇帝的角度去思考,去选择。”
“那也是因为爹爹爱着娘亲,才会总是顺着娘的意思啊。”
若水的笑中带着一丝讽意:“你以为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经过斟酌的吗?若是有危及江山社稷或君王德行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地说出口?瑶儿,曾经,你爹说得没错,你们这几个孩子都被我们宠到了不明白自己身在皇家的事实,你爹的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枷锁,而你,却恰恰触碰到了那个底线。”
明瑶失落地牵动了下母亲的衣袖:“娘还在生瑶儿的气吗?”
“身为你的娘亲,我只会感到后悔和痛心。”若水平静道,“可若是身为皇后,你的一言一行我却无法认同,瑶儿,你应该明白,如果当别人知道,大唐嫡长公主的婚事竟然不过是一场闹剧的时候,当你就这样任性地要另嫁他人的时候,李家、长孙家,甚至杜家都将被卷入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之中。”
“那,我去拒绝他吗?”明瑶怔怔地喃喃道。
若水的眼眸一下子深邃了起来,里面带着异常无奈的悲哀:“傻孩子,你该去告诉杜荷,在他知道你所隐藏的一切之前,把所有的过往都一桩桩地说清楚,然后一同去面对。否则,当他明白你是在骗他之后,你们之间失去的将是比爱情更珍贵的信任。”
明瑶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若水的话,片刻之后,她忽然听见娘似乎在喃喃自语:“不要去试探,试探将会把爱的光泽一点点地磨去,而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块普通的石头。”那一刻,娘亲的眼神冷到了极致,可又倦到了极点。
洛阳,长孙旧宅。
又一次来到这里,长孙无忌打开锁,慢慢地推开正门:“陛下,这儿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打扫了,里面恐怕又已经荒芜了。”
李世民微讶道:“贞观六年的时候,我记得你回来过一次,不是说要修整一番吗?”
长孙无忌立在一边,让李世民先走了进去,这才回道:“是,这宅子贞观六年被臣重新打理了一遍,不过之后,微臣觉得反正也没有人住,便也就空关着,不知道里面已经灰成什么样子了。”
“无忌。”李世民停下脚步,戏谑道,“我怎么不知道何时你也这般吝啬了?不过就是找几个仆佣平日里打扫着,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吧,要不朕替你付着?”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转而说道:“这是陛下第一次到长孙家的旧宅吧?”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道:“是啊,当年我也只去过你舅舅家,似乎你和若水都把高家当成自己家了吧。”
长孙无忌的面色忽然一凝,须臾后,摇了摇头:“陛下,对我们兄妹来说,其实真正的家只有一个,就是这儿,尽管我们曾经失去过。”
李世民闻言不由得一怔,抬眼朝长孙无忌看去,可已经是如同往常一般温儒的微笑。
雨越落越密,若水和女儿的脚步也稍稍快了些。“娘,这雨下得真是古怪,前边的天似乎是晴的呢。”明瑶望着远处的天空,好奇地说道。
“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边,也就不用打伞了。”若水笑道。
“娘有想过那老宅吗?”明瑶侧脸问道。
若水的眼中仿佛蒙上一层雾气:“那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啊。”
“可娘看到那个家,不会想到那一段不堪的往事吗?”明瑶不解道,“如果我是娘,一定会难过的。”
“再不堪,那里也是娘的家啊,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有着儿时的回忆,那种感情,即使是离家再久也无法磨灭的。”若水悠悠说道,心中隐隐透着一股近乡情怯的惶然。
果然,当她们站在一座偌大的宅子面前时,雨仿佛从没有落下过一般,若水推开一扇边上的侧门,“瑶儿,这里就是娘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出来的地方,你舅舅之前来休整的时候,竟然还留着呢。”
明瑶有些意外道:“娘亲也会那么顽皮吗?”
若水淡淡一笑:“好了,我们进去吧,听说这宅子被你舅舅已经闲置了不少时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原先的模样来。”
宅院的另一端,李世民在长孙无忌的陪同下,穿过了正厅、院落,来到了后边宽广却荒芜的园子里:“无忌,这园子若是好好让人来整整,必定不比宫里的园子差啊,只是不知那扇墙上的小门是通向哪里?”
长孙无忌心下一沉,谨慎地答道:“这扇门是和隔壁人家相通的,小时候,几个孩子就从这里进进出出,四处玩着。”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无忌一眼,指着一棵树下边的石井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儿的景致和当初秦王府的那个小院有些相像?怪不得若水当初最喜欢一个人待在那边。”
“是,若水从小便喜欢桃花,每年春天的时候,她就会一直缠着微臣和先父到这儿来,只是后来就不再有那个机会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中多了一些感慨。
“只可惜,现在不是花季,当时盛开时的绚烂如今已经无处寻觅了。”李世民顿了顿,又带了一句,“你说是吗?”
“陛下,既然赏花之人已不在,这桃树也就没存在的意思了。”长孙无忌的话锋中隐约带着一丝锐意,“就好像微臣的故宅一样,因此臣不会放弃,可是也不会再居住了,只想好好的让它静峙在过去的时光中。”
李世民微眯着眼,凝视着无忌良久,才幽幽道:“若水要是活着,她也会那么想吗?”
长孙无忌不忍地轻叹:“陛下,若水的愿望其实极少,她下意识找寻的不过是一个温暖之处,可惜天下之大,没有人可以完整地给过她。这一生,她把几乎所有的残忍都给了她自己,只因为,她平生最不相信的其实正是永恒。”
无欲则刚,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四个字,多奇怪的矛盾,一个原本应该是如桃花般灿烂的女子却淡得有如清水一般,一个原本应当是天下最富足尊贵的女子,竟几乎没有一点的私欲。不像自己,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涩然,自己的心中藏着无数的欲望,江山、佳人、社稷,还有若水,可现在这一切却一下子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若水的消逝带走了心底的那份热情与颜色,他现在只是一个天子,一个必定会在史书上留有贤名的皇帝。
“娘,这就是你过去的闺房吗?”明瑶推开房门,一层积灰簌簌地落下,若水一把将女儿拉开,拂去她身上的灰尘:“是啊,不知道里面成什么样了?”
母女俩一同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哥哥之前重新布置了下的缘故,床榻、案几,甚至还有古琴、书籍,一样样的都摆在了他们记忆中的地方,只是因为覆了尘,灰蒙蒙的,宛若过去的黑白电影,而自己像是默片中的主角,若水抿了抿嘴,却不知道是不是
笑容。
明瑶小心地掀开帘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端左右张望着:“娘,既然舅舅都已经让人来重新整修过了,为什么还要让它这样荒着呢?”
“因为这是回忆,是过去。”若水怅然道,“你舅舅只想让回忆完整地重现,却并不想让过去重演。”
明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除了这里,娘小时候还会去哪里呢?”
听到这里,若水的眼前便自然地出现了那一片桃树。“园子。”她笑着说道,“就在西边有一个极大的园子,那里种满了各式的花木,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明瑶一脸向往地牵着娘亲的手道:“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若水摇着头:“现在哪里还会有那样的美景,恐怕已经是蔓草丛生了吧,你要是不死心,我们就走一趟吧。”
然而,当两人刚踏出房门,不远处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明瑶脸上一慌,将目光投向母亲,若水来不及细想便示意女儿退到房中去。
渐渐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熟悉,若水屏气不语,和明瑶避在帘后,只等着来人过去,谁知,门被推开了。
“陛下,这里便是若水曾经住过的地方,微臣按它原来的摆设又重新布置了一遍,应当没有什么改变的。”长孙无忌流畅地说着话,可心中却冒出了一丝不安,明明从来无人涉足的房间,为何方才门口竟然落下了那么厚的尘灰?难道说有谁在之前来过了?
李世民挺立的身子微微发着颤,缓缓地伸出手,抚上那根根的琴弦,带出一阵不成曲调的声响:“若水,她在这里住了多久?”
“住到我们兄妹被赶出家门为止。”长孙无忌轻声说道。
“那时的她还不是后来那模样吧。”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那时的若水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有过任性,有过活泼,可沉静下来的时候,却又明慧得不像一个孩子。”
“只可惜,当朕初见她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前者的影子了。”李世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欷歔地叹道。
内室中一片寂静,等了片刻,长孙无忌开口说道:“陛下,里面许久未曾通风,还是出去吧。”
李世民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举步,突然似乎听见了后面有什么细微的声响,眼眸中露出一丝狐疑,但却依然不动声色地随着无忌离开,直到身后的门合上,他静滞在门口,停了瞬间,随即蓦地反手将门再一次推开,还未侧过身来,一声熟悉到了极点的惊呼声传入了耳中……
长孙无忌同时看见了那个人影,转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瑶儿……怎么会在这里?
明瑶心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惧怕,可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李世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女儿身上,灵动娇美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煞白,双眼愣愣地看着自己与无忌。“明瑶,你什么时候来的洛阳?”他的声音中明明听不出怒气,却令长孙无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明瑶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嗫嚅道,“我来了很久了,一直想来这里看看,但因为大门锁着……”
“你一直跟在我和你舅舅后面?”李世民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就你一个人来的洛阳?”
明瑶有些害怕地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向后看去,不能,绝对不能让爹知道娘就在后边:“是,是女儿一个人出的门,我看着舅舅打开了门,过了一会儿,才跟进来想看看娘从前的住处。”
“无忌!”李世民的眼神中隐隐蕴涵着风雨欲来之势,“明瑶既是你的外甥女,又是你的儿媳妇,她这么一个人出门,你不会不知道吧!”
长孙无忌已经自动跪下,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是微臣有意隐瞒的错。”
“你!”李世民将脸又转向女儿,“明瑶,为什么自己跑出来,是冲儿亏待了你,还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明瑶依旧低着头,可心中想着的却只有如何快些将父亲引开这一桩事情,思忖了一会儿,她心一横,抬眼道:“没有,是我自己厌了那种日子,所以想出来走走!”
李世民紧握着的双拳咯咯作响,简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好,好一个厌了,你以为嫁人是儿戏吗!我李世民竟然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舅舅拿你没办法,他不管,我来管!你娘嫁给我整整二十三年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居然……”
“爹以为娘情愿吗?”明瑶忽然笑了,“二十三年,她有多少时间是轻松的,快活的,自由的?如果我是娘,我也才不要再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怒火已经夺去了李世民大半的理智,此时的他绝对可以听出女儿话中无意泄露的端倪,可惜,现下他不但已经无暇仔细分辨,更是直接将女儿粗鲁地拉到了身边,居高临下地在无忌的头上丢下一句道:“回洛阳宫,朕要好好问清楚这几年明瑶究竟干什么去了!”
长孙无忌默然地起身,方才明瑶说的话,他是决不相信的,明明去了扬州,为何又转回了洛阳?还有,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找到若水的房间……除非……他微微苦笑,那怎么可能……
若水紧紧地闭着双眼,身体慢慢地沿着墙壁滑下,差一点,她就会和女儿一样被发现,差一点,她就要冲出去拦住女儿的谎言,差一点,她就想出声再唤一次哥哥,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因为,那个人,她现在依然无法面对,即使心中已经没有了属于长孙的情感,尽管,自己有许多的话想问他,可当一切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的眼底却显出了绝望来,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明瑶的手被父亲拽得生疼,可她却一声不吭,娘应该回去了吧。看着女儿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李世民的怒气更甚。
长孙无忌几乎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尽管心疼外甥女,可更加明白此刻的皇帝听不得一点的劝解,只有过后,由自己来向陛下请罪,把事情说清楚吧。
洛阳宫内几乎是到了人人噤声的局面,随侍的宫人们看见皇帝冷冽地拉着一位姑娘大步地走了进来,便知料定是大事不好了,而司空大人的脸色同样是灰蒙蒙的,只见他拖着两条腿低头也跟进了内室。
“跪下!”李世民怒火中烧,“没嫁人的时候也就任着你胡闹了,当初,要嫁冲儿也是你自己说的,可没人逼着你嫁,如今你这副样子,对得起谁?”
长孙无忌也跟着跪在一边,见明瑶一声不吭的样子,只好抬头道:“陛下,此事不能全怪长乐公主,微臣也有罪。”
“舅舅!”明瑶知道长孙无忌要说什么,可心中依然没有一丝把握,如同母亲所说的那样,皇帝和父亲,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只看爹爹在这桩事上的选择罢了。
李世民微微听出些异样来,静下心来一想,无忌向来谨慎,即使再宠爱明瑶,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纰漏啊,难道还内有隐情?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看了女儿一眼,逼着她噤声不语,随后向妻舅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忌你说清楚。”
长孙无忌叹息地看了明瑶一眼,收敛心神,正要把前后的因果都回禀出来。可谁知,一个不知眼色的宫女竟在帘外高声通报道:“陛下,杜荷公子已经在侧殿等了许久了,是否要唤他立刻觐见?”
李世民脸上一沉,刚想说不见,可忽然想起毕竟是自己金口玉言把人家召来的,此刻反悔不免有伤皇帝的威严,于是冷声道:“宣他进来吧。”
长孙无忌稍稍缓了口气,脑中斟酌着过会儿要说的话,不想却瞥见明瑶紧咬着自己已经毫无血色的嘴唇,比起方才的惊慌,此时的她似乎多了些惶恐不安。
已经等了几个时辰的杜荷丝毫不见焦急或忐忑之色,镇定
自若地走到御前,稳稳地跪下行礼,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陛下,上一次还是在父亲病重的时候吧,让他看见了什么是真正的君臣之情,并非驾驭,而是凭心相交,如果自己也对仕途有意的话,毫无疑问,当今的天子是一个值得效忠的明君。
“一晃也有几年了。”李世民微叹道,“如晦要是能活到今天,也一定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起来吧。”
“杜荷愧不敢当,不能像大哥那样继家父的遗愿继续为朝廷效力,心中已经很是羞愧了。”杜荷的言行间透着谦和的意态,不由得让李世民微微一笑。
“听无忌说你还尚未娶妻是吗?”
杜荷微愣,随即毅然道:“杜荷已有心仪之人了。”
李世民不悦地看向长孙无忌,杜荷这才看见边上还跪着司空大人,于是解释道:“陛下请勿怪罪长孙大人,杜荷还未向那位姑娘家提亲,所以之前未曾告知他人。”
“朕原本还打算将你招为驸马呢。”李世民笑道,“看来现在可不成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这般倾心?”
杜荷心中先是一忧,继而立刻放松下来,正欲回答……可是——“你别再说了!”明瑶一直低垂着的脸终于抬了起来,几乎是失态地喊了出来。
“瑶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杜荷惊疑道。
“瑶儿?”李世民敛去笑容,直视着杜荷问道,“你们认识?”
杜荷有些犹豫地看着明瑶哀伤的眼神,却还是坚定地回道:“是,陛下,瑶儿正是方才杜荷所说的那位姑娘。”
话音刚落,内室中其余三人的脸色俱是大变,李世民缓缓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出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杜荷的心中突然想起那一夜高夫人说的那番话,可没等自己回过神来,天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是朕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明瑶,贞观七年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她的表兄长孙冲,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长乐公主……李明瑶。”杜荷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向心爱的女子,“可是你不是姓高吗,怎么会突然……”
“姓高?”李世民微扯着嘴角,“朕的儿女似乎都有一个癖好,逢人便说自己姓高,无忌,他们的舅公大人可真是有福哪。”
长孙无忌的神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荷看着不做声的明瑶,心中有些慌乱了:“你怎么可能是公主……如果是那样,你娘高夫人岂不是……”
明瑶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道:“什么我娘,我全部都是骗你的,我就是长乐公主,从长安家中跑出来玩乐,只有你才会傻乎乎地相信。”
只听见一声巨响,李世民一脚踢开面前的案几:“你在说什么?”他一下子迈到了杜荷的身边,声音下仿佛掩盖着惊涛骇浪:“你说明瑶和她娘在一起?”
“住口!”明瑶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杜荷抬着苍白的脸静静地看了明瑶一眼,随后,朝着天子跪下,缓缓地说道:“是,我亲耳见到公主唤一位夫人为娘亲,从扬州一直到洛阳。”
“这决不可能!”长孙无忌突然出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在三年前就已经归天了,那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啊。”
杜荷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决然:“陛下,杜荷所言句句属实,在洛阳大明寺,公主偶然间遇见高夫人,那母女相逢的场面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只因为那位夫人自称三年前病重求医,后为大明寺的住持所救,因此才与亲人相隔两地。而之后,我在洛阳再一次遇见了公主和高夫人,洛阳义仓的那个案子也先是由她们出手相救的,不过事后夫人曾叮嘱过我一定不能说出她们的名字,不过,我并不知那位高夫人真正的身份。”
李世民慢慢地走到了女儿身边,俯下身子,他的眼眸中带着恨意,可声音中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瑶儿,告诉爹爹,那是不是你娘?”
明瑶流着泪,哽咽地摇着头:“不是,那不是娘亲,只是我在路上遇见的一个长得极似娘亲的人,贞观十年的时候,我们都看着娘没得气息,人又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那都是我为了安慰自己说的谎话,杜荷不知道,所以便相信了,不信您问他,那个女子看上去不过和我相仿的年纪,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娘?”
杜荷眼皮一跳,面对皇帝探问的眼神,他上前一步,朗声道:“是,那位夫人的容貌看上去确实不过双十年华,不过当她在和公主或是我说话时,便会很清晰地有一种长辈的感觉,而且与外表看上去丝毫不显突兀。”
这时,不仅是李世民,就连长孙无忌的心中也有些动摇了,没错,如果是若水,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明瑶在偌大的宅院中没有迷路,甚至为什么当时,明瑶几乎在以一种激怒的方式将他们赶出那间屋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在帘子的背后,藏着的是两个人,那么现在呢?即使不是若水,那个女子如今会在哪里?“陛下。”他打破了内室中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要亲眼见到了那位高夫人,我们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是谁了。”
“杜荷,那个女子现在会在哪里?”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问道。
杜荷轻轻点头:“这段时日来,公主与那位夫人都暂住在我的家中,由于还有一个已经为高夫人所收养的少年在养伤,因此,这个时候,她不会离开。”
李世民眉头微皱了一下:“无忌,快去安排车马,你们随朕一同去一趟吧。”
明瑶失望地半合着眼,跪在青石板上的双膝已经在隐隐作痛,可她的心已经像麻木了一样,不过短短的半日,现在却是真正的物是人非了,这么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开来,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地模糊了,最后她放弃地闭上了眼,任凭自己的身子向一边倒去……再也不想听见那温柔的声音。
此时,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不急不缓地驶过一辆不大的马车,若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在了日暮之前出了城门,否则,今夜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变数。
“水姨,我们这是要去长安吗?可明瑶姐姐在哪儿呢?”从方才水姨知道杜大哥入宫面圣,到他们匆匆忙忙地雇了车离开洛阳,称心便敏锐地觉察到他们这是在躲着什么人。
若水安抚地笑道:“是,既然大夫说你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趁早离开吧,瑶儿还要在洛阳待上一段时间,到时候自然也会回到长安的家中,不用担心。”
称心乖巧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出声,夕阳西下,染红了西边的整片天空,那里就是长安吗?
杜宅中,若水暂住过的屋子里,李世民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了一圈,一股淡淡清香若隐若现,熟悉得让他几乎要失去控制。
长孙无忌等在屋外,静静地候着,尽管得知那位夫人领着少年已经不辞而别了,可皇帝依旧还是来到了这里,究竟是绝望还是疯狂?他看着李世民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神中带着一股凌厉与森寒,仿佛他面对的是敌人的千军万马一般:“无忌,派人立刻把消息放到洛阳和长安的各个城门,凡是有女子领着一个男孩的,全部都给朕盯着,这一次,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是人还是鬼,我都不会再放她独自离开了。”
回到洛阳宫,看着守在女儿榻前的杜荷,李世民心中微苦,正想要说话,让他彻底地绝了这份心思,而长孙无忌在身后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在回长安的前一夜中,李世民安静地听完了无忌的叙述,他没有动怒,看着脸上又露出期望的杜荷和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儿,只淡淡道:“瑶儿长这么大,也该好好吃点苦头了,杜荷,从明天开始,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等时间到了,你们再回长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