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若水同样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床榻边,手中拿着一幅小像,画中的女子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杨广就是为了要向你母亲证明,既然长孙晟可以几乎不废一兵一卒将突厥变得分崩离析,他就可以亲手灭了高丽。”
“因为高如妍出生在扬州,所以他费尽心思,殆尽国库,也要修出一条大运河来。”
“明知自己已无退路之际,他还不忘将这幅画像交给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交到你娘的手中,如今给你也是一样的。”
若水涩然一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可是如果说连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开始的机会,那死后还不是一片虚无。
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那张跪在佛堂中闭目吟诵的身影,孤寂而苍凉,哪里还有一点点画像上的鲜活,曾几何时,是长孙晟过世的时候,还是杨广被勒死的时候,她的心已经一片死寂,只剩下一个躯壳留在人世间。
理智告诉自己,杨广后来的放纵失德绝对不是娘的缘故,但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如果没有那样的开始,结局是不是会截然不同呢?可是,历史却从来没有“如果”二字。
像一个皇后对待皇帝那样对待李世民,不错,那才是长孙,这些日子自己的情感似乎有些收不住了,只因为那来自一个帝王的专有的温柔。
将画像收好,若水又已经恢复了淡然自若的心绪,将淡云唤了进来,对她吩咐道:“明日让房玄龄来见我。”
淡云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小姐,不是长孙大人吗?”
“没错,就是房玄龄,还有尤其不许让哥哥发觉。”若水淡淡地笑着,有些事情该是开始的时候了,做一个如他所愿的皇后。
翌日朝后,房玄龄急匆匆地跟在淡云身后,对这番有些偷偷摸摸的举动,心中疑惑不解,皇后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无忌呢?
到了立政殿,房玄龄有些感慨地看着眼前的一国之母,似乎上天对她尤为厚待,时间压根没有在其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依然这般清雅高洁。
若水没有在意房玄龄的瞬间的失神,直接开口道:“房大人,本宫此次召你前来正是有一事相求。”
房玄龄惶恐道:“皇后尽管吩咐,玄龄绝无二言。”
若水失笑道:“房大人不用那么严肃,不过是一桩小事,只是倘若托付给礼部的人,本宫怕他们会假公济私罢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现在后宫中的嫔妃大多是贞观元年之前纳进门的,而登基之后陛下多忙于国事,那访求新妾的事应该由本宫来接手才是。所以,这次本宫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德才兼备、美誉长安的女子以备嫔御,不过有一点,你一定要打听清楚,那女子是
否已经婚配,绝不能有损陛下的声誉。”
房玄龄点头道:“臣一定不负娘娘所托。”
若水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就找上房玄龄呢,很简单,在这些贞观重臣当中,房玄龄与长孙的关系应该是最为特殊的,特殊到长孙在临终之际不忘说:“玄龄事陛下最久,小心谨慎,奇谋秘计,皆所预闻,竟无一言漏泄,非有大故,愿勿弃之。”特殊到后来褚遂良在劝谏太宗皇帝不应该斥逐房玄龄时说:“及九年之际,机临事迫,身被斥逐,阙于谟谋,犹服道士之衣,与文德皇后同心影助,其于臣节,自无所负。”
褚遂良,她心中又是一动,干脆下次再见房玄龄的时候顺道也问一声好了,这样一个李世民驾崩前的托孤重臣早一点出现应该也无妨吧?
见到事情已经有人接手,若水悠然地抿着茶水,脸上浮现出慵懒的笑容,真的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待广月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如画中人般的小姐,不忍让人打扰,可是……踌躇了半晌,她刚想轻轻地退出去,忽然被一声温和的叫唤停住了脚步:“有什么事吗?”
“是,小姐。”广月回道,“阴妃那边好像出事了,贵妃娘娘来找小姐过去。”
若水的笑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又是阴妃,最近陛下召她的次数不是还挺多的嘛,她们就不能给我安分些吗?”虽然这么说着,可若水还是换了衣裙,向外边走去。
等到主仆两人来到阴妃所在的德合殿时,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了,众嫔妃看见皇后的身影,立刻恭谨地跪在两边。若水冷冷地叫了起。
方才在路上,广月已经说了事情的大概,原来皇帝酒后宠幸了阴妃身边的一个宫女,而后那个宫女被发现怀有身孕,阴妃瞒过了所有人,将那个女子锁在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今日这个宫女即将分娩的惨叫声不知怎么竟然惊动了路过的韦贵妃,于是一群人便僵持在德合殿里,听说那个女子已经死于产后的血崩,只留下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儿。
贞观的后宫里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若水冷笑,真的是该好好立一立规矩了。
越过在院中跪着的四夫人,她直接来到后院的那间屋子门口,推开门,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若水深深地皱起眉头,冷淡地开口:“阴妃,你有什么话要说?本宫这就给你机会。”
阴茉儿原本计划着满腹的推托之词在看见皇后那张冷肃的脸时顿时被卡在了喉咙口,面对皇后真正的怒容,她知道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见阴妃沉默不语,韦妃站了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孩:“皇后娘娘,这便是那宫女留下的孩子。”
若水心中了然,这般偏僻的地方韦妃怎么可能会刚巧路过,分明是上次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忘记呢,这
下连人证物证都抬了出来,阴妃,她深深叹了口气,别人给她下了一个套,她还真的傻傻地就这样一脚踩了下去。
缓缓扫了一眼四周,若水淡淡吩咐广月道:“去将陛下请来。”这事情一定要闹大,闹大了她们才知道其中的利害,只可怜那个宫女,非但没有母凭女贵,反而白白当了别人的棋子,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皇帝便走了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妾们,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此事关系到皇家血脉,臣妾不敢擅自主张。”若水慎言道。
李世民只看了看那个婴儿:“是女儿吗?”
“是,陛下。”韦贵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就叫她李莲吧,谐‘怜惜’之怜,封号……”皇帝犹豫了一下,“就封高阳公主吧。”
若水一怔,高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剩下的事情朕全部交由皇后处理,你们谨遵懿旨吧。”
说完,皇帝的脸上也看不出怒气,便转身离开了。
略微想了想,若水打破了沉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正一品的夫人,还是八品的彩女,只要有违宫规的,本宫绝不姑息。”说完,她面向阴妃与韦妃,“阴妃此次因妒失德,但念其养育五皇子有功,降为阴嫔。高阳公主便由贵妃代为抚养。”
临走的时候,她不重不轻地扔下一句:“过一阵子,新的秀女就要入宫了,你们好自为之吧。”直直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中。
“小姐,你罚起人来总是太过宽厚。”在回去的路上,广月在一旁提醒道。
“还不够严厉吗?”若水淡淡地反问。
“当然,阴妃可是害死了一条人命呢。”广月愤愤道。
“就是因为不想重罚阴妃,陛下才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否则,他直接下旨不就结了?一个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女人,一个不过是酒醉的时候糊涂宠幸的宫女,孰重孰轻,你还看不出来吗?”
广月愣了愣,叹服地开口:“小姐可是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
若水微笑道:“这是其一,其二,我要试上一试,用不着独孤皇后那样严苛的手段,我也一样能还后宫一个清明肃然。”
深夜,甘露殿,皇帝面无表情地听完郑吉的回报,淡道:“完了?”
“是,皇后娘娘说完那些话就回立政殿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忽然发现郑吉的脸上有些犹豫:“还有什么事?”
郑吉踌躇了一下,轻声道:“回陛下,听说最近皇后曾私下里召过房玄龄房大人。”
李世民面色一冷,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那一晚,甘露殿内室的烛火几乎亮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