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添的肩伤恢复得很快, 毕竟年轻, 又受过正规军队训练,更重要的是, 养伤期间有董知瑜常常前往探望, 那可是最好的一剂良药。
等到董知瑜找他一起前去沪都,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要飞起来了, 去沪都便意味着要见董知瑜的长辈,而见她的长辈则意味着……简直美不自胜。
更让他感到顺心的是,怀瑾很爽快便答应了他的申假,并嘱咐他照顾好董知瑜,一时高兴, 叶铭添不觉飘飘然。
“怀参谋,您说学生此趟前去沪都,给知瑜的家人带些什么礼物为好?”
怀瑾本伏案看材料, 听到这么一个问题,不禁抬眸,瞬时心中已有了主意, 便又将目光落回面前的材料上,“这个, 要看董翻译的意思。”
“她……”叶铭添挠一挠头,“她都没说啥……真让学生捉摸不透……”
“呃, ”怀瑾一时不忍,“还是路上安全最重要吧。”
“嗯……唉,怀参谋, 她就直接跟学生说,最近铁道上不安全,问学生愿不愿意陪她回一趟沪都,说家中有急事……您说她这是害羞还是怎么?”
“咳,也许吧,呃,铭添,就带些寻常的见面礼就是了,不用这么紧张,毕竟现在的局势......”
“嗳,是,是。”叶铭添又是挠头。
“沪都那边局势复杂,你这趟前去,私事办好,于公,帮我个忙如何?”
“怀参谋,您的事比私事重要。”
“你在那边,若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管先跟我汇报。”
叶铭添想了想,“学生遵命!”
到董知瑜和叶铭添上火车的那天,怀瑾的腿脚也已经痊愈,那是个礼拜天,傍晚的时候参谋总部相约去董家老宅改建的酒楼一聚,问起怀瑾,她欣然应允,这么些日子,她的心里压着一件事,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
春末夏初的庭院里夹杂着花香和香粉的气息,这味道愈是靠近艺妓们居住的那层楼就愈加明显。怀瑾摸到真纪的卧房,轻轻扣了扣门板。
“哪位?”里面传来清脆礼貌的一声。
“真纪姑娘。”怀瑾凝着气,小声唤道。
里面先是陡然的安静,随即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小跑声,紧接着门被拉开,真纪的脸出现在那里。
真纪的一双眼眸先是将怀瑾看了一会儿,眼中,甚至整张脸,都闪着一种光彩,很难想象那样激烈而复杂的一种情感会从这个乖巧可人的女子身上发出,接着她像突然醒了过来,赶紧将进口让出来,“请进!”这一声轻得像要化掉。
怀瑾向两边看了看,走近门去,随手将门拉合上,刚转回身,真纪便已将她抱住。
“怀瑾君,怀瑾君,”真纪整个人紧紧贴着她,像是怕把她弄丢了,她的两只手臂奋力地揽住怀瑾的颈项,个头比怀瑾矮了足足一头的她,就这样将脸牢牢贴在怀瑾颈窝,“怀瑾君,你总算来了,你没事了,真纪好是开心呐。”
怀瑾一时愣在原地,她的一只手还未及从门把上缩回来,另一只手此时已然无处安放,她的内心与真纪早已结成一股共患难同生死的情谊,她也知道这次再见面会充满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可她没有想到竟是如此……隆重。
等怀瑾从这一阵不明所以中缓过神来,她抬起手想要抱一抱真纪,却觉得这个姿势着实有些暧昧,若在以前可能她并不会多想,可自从和董知瑜有过一些止乎于礼的肌肤之亲,她便敏感了起来,那手于是又放下了,只轻唤一声:“真纪姑娘。”
那边真纪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略微失态,赶紧放开怀瑾,只是还忍不住一个劲点头念到:“怀瑾君,真纪好担心你,终于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怀瑾看着她,只见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还在往外流,脸上早已泪湿了大半,顿时心生怜惜,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轻轻为她擦拭着,“真纪姑娘,我也担心你,这些日子你可安然度过?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真纪拼命摇着头,眼泪却比方才更加凶猛了起来,“没有呢,我一切都好,只要你平安我就好。”
怀瑾手上略微一滞,眉头不易觉察地拧了起来,随即又帮她把泪水拭干,“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怀瑾他日定会涌泉相报。”
真纪又是摇头,“真纪无需怀瑾君你报什么恩,就只要你平安。”
怀瑾的眉拧得更深了,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之前她将真纪的行为完全理解为一个反战主义者的奉献与协作,可这一刻,她却隐隐感到也许并不是这么简单。
这沉默让真纪也意识到了一丝尴尬,于是赶紧挤出一抹笑容,“怀瑾君,你看我,总是这么感情用事,快请坐,”说着侧身让出梳妆台旁的一只杌子,“董小姐她好吗?”
“她……”怀瑾在杌子上坐下,“她暂时已经脱险,你这里呢?有没有异常?”
“前阵子我应该是被监视了,不过现在没事了。”真纪笑道。
“我正要询问此事,我被影佐带走之后,你都没有离开这宅院吗?”
真纪掩嘴笑了,“我就知道怀瑾君你要担心这个,我并没有呢……”
真纪将如何机缘巧合地破译出怀瑾发出的那个密码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所以我当时就想,你一连发了三个‘等’,一定是让我千万不要擅自行动,那两天虽然度日如年,然而我还是在酒楼里坚持了下来,这不没几天就得到消息,我们成功了!”
怀瑾这下恍然大悟,心中感慨万千,当时在绝望中发出那一串信号,原本是不指望真纪能有丝毫参悟的,没想却有这么一段机缘,也是天意。
“所以那地图,是董小姐想办法交予你的?”
“是她,当时她也被监视了,便想办法托那个美国人马修找到我,让我务必要使得影佐相信,那是武田静夫的东西。”
怀瑾终于听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时只觉心脏和着五脏六腑“呼”地沉了下去,她稳了稳心神,“所以马修当时跟你交代了,一定要是武田,对吗?”
“没错,是武田,但他并不曾告诉我原因。”真纪看着脸上渐渐失色的怀瑾,“怎么?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有,”怀瑾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是一步妙棋,幸好挑的是他。”
“嗯……”真纪看着怀瑾的眼睛,那里有着些许的忧惶和不安,与平日里皓月般的沉静不同,“怀瑾君……”
怀瑾这才将目光聚回到真纪脸上,她笑了笑,“真纪姑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略略猜过,并不知详尽,但怀瑾君你无需告诉我。”
“你说过,你是反战的。”
“对,痛恨战争,渴望和平,我想看到我晦国早日醒悟,士兵早日回到故土,给韬国的百姓、自己的百姓一个安宁。”
“倘若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倘若我也是一个嗜战者,你还会帮我吗?”
“你不是。你的具体身份我并不知晓,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瑾君,你是一株梅,凛然傲霜雪,无论你是谁,我相信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政治信仰、你的抱负、你的国籍、你的党派……这些都不重要,甚至你可能上过战场,杀过人,但我知道,你和嗜血的杀戮者不同,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怀瑾的心因着这段话揪了起来,这个晦国女子居然看得如此通透,可自己却并不能如她一般释然,她说不出话,喉头哽着,酸涩不已。
“怀瑾君……”真纪看进她的眼眸,她分明感觉到了怀瑾此时心中的痛苦,却并不了解缘由,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在担心什么?在心底深处,她甚至偷偷地希望,怀瑾此时的痛苦是因着自己,她不希望怀瑾痛苦,但若是因着自己,她就可以让怀瑾不痛苦了,她可以让怀瑾快乐,“怀瑾君,你在担心……你和我?”
“哦,不,”怀瑾敛了神,“不担心,谢谢你,真纪姑娘。”怀瑾冲她笑了笑。
那笑明明好看得很,足以融化自己,可真纪此时却并不开心,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怀瑾没有骗她,她此时心中所想,的确和自己并没有很大的关系,随即她又想到了董知瑜,是啊,她和董知瑜,她们之间一定才是有什么的,自己,还是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便好。
“真纪姑娘,倘若将来有一天,晦国人回去了,你怎么打算?”怀瑾又问道。
这一次倒是真的和自己有关,真纪心中开心起来,“我嘛,如果怀瑾君你到时不需要我了,我就回晦国去,好好过日子。”
如果自己到时不需要她了?怀瑾听到这一句又是隐隐不安,似乎自己在这个姑娘心中占有一席不该占着的地方,她想了想,“真纪,到时候,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过上你自己的生活,平安、自由、快乐的生活,我保证。”
从真纪住处出来,走出那扇曾经囚禁她的大门,暖风袭来,怀瑾的眼中竟有泪水滴落,为真纪,也为她这晚所了解到的关于董知瑜的细节。
而真纪,独坐于刚才怀瑾坐着的那只杌子上,将怀瑾的那方手帕柔柔地贴在鼻前,闭上眼睛,怀瑾君,我多么希望我的将来,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愿世间少些悲剧,多些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