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 距怀瑾出行三个小时。
“金钟派”的两个门徒守在怀瑾家周围, 试图观察傅秋生的动向,可里面却一直没有动静, 对此上面早有交代, 是到执行的时候了。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一个人走向前去, 另一个人则留下掩护。
上前的那个人按响了怀瑾家的门铃,响一次,便停下来等一等,一连按了三次,里面却没有丝毫响动。他回头对同伙一招手, 两人上前一脚将门踹开。
缪虎的思路很明确,如果傅秋生出于解释不清的原因故意留在怀瑾家中,或者甚至来了个金蝉脱壳摆脱了监视溜了, 则表示怀瑾一定发现了被跟踪监视的事情,也说明傅秋生是他们的同党。想到这里他简直想仰天大笑了,当年段雨农引以为豪的杰作——“歌阙”线——居然全部都是赤空党。
两人闯进怀瑾家中, 举着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绕过摆在玄关的屏风,往厅中一环顾, 却见沙发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人,两人对了个眼色, 举着枪,慢慢走上前去,其中一个人往傅秋生的脸上拍了拍, 又抬脚踢了一踢,哪里还有什么反应。
十一点,缪虎在办公桌后定定地坐着,两眼阴森森地泛着寒光。
傅秋生被下毒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看来怀瑾这一走,并没有给自己留多少退路,起码在傅秋生那里是没有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秋生昨晚在她家过夜了,但她今天必须走,傅秋生知道她走的原因并阻止了她?所以她用这一招来摆脱他?那么她不怕傅秋生醒来后把这一切泄露出去吗?还是说她相信傅秋生无论如何会保护她?或者,傅秋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摆脱他,于是走了这一险招?那么这一摆脱,恐怕就是永远的摆脱了。
一切得等傅秋生醒过来才见分晓。
门口那个脚步声,一听就是副队长的,“进来。”他冷冷吩咐。
“繆队,董知瑜刚出去买了菜,回家了,一切看似正常……”
“又买菜,又正常……”缪虎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她的正常已经让我感到不正常了。”
“怎么办……?”副队长小声问道。
“怕什么?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只要这两个人一直在我们的视线中,就没什么可怕的,”缪虎眯起眼睛,“不管她耍什么花样,我有耐心等她,怀瑾这一趟,总要有个目的地。”
“繆队,抓董知瑜吗……?”
“不!”缪虎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如今属下感觉事情千头万绪,能抓一个是一个啊……”
“确实扑朔迷离,”缪虎走到铺着张大网的纸板前,站定,“但我们要沉着分析,只要没有鬼神出现,所有的事情就都有迹可循。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两种情况:怀瑾知道自己被查,或者她并不知道。试想她知道了,那么她一早匆匆离开,并未刻意摆脱我们的监视,无非就是放了一颗烟雾弹,她是想给我们制造她并不知晓自己被跟踪的假象,以此拉锯,争取时间和机会,而她昨晚请了假,表示这是早早就计划好的,放倒傅秋生看上去就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她没有想到傅秋生会在前夜登门,也无法摆脱他。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她这一走,定不会再回去,也是就此回到了敌营。但是你想,她为何舍近求远?为何要往东行进?渝陪当地没有他们的组织吗?她往东来,肯定是想将董知瑜带出去,因为知道自己被监视,也不确定董知瑜周围是否安全,所以她没有发报,也没有在电话里与她说明情况。”
副队长点了点头,“那……如果是第二种情况……”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她这么急匆匆上路,必然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许是赶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缪虎略一沉吟,“无论是哪种,只要我们跟牢她,就必然有收获……”
缪虎眯起眼睛,一丝不祥的神情从眼缝掠过。
“除非……”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阴郁,“除非她能半路上跑了……给我地图!”
待地图摊开,他迫不及待地找到渝陪,“往玄武来,一路都在哪些地方中转?”
副队长上前,一一给他指出来,“每中转一次,我们的人都会打电话来汇报情况。”
“不管她去哪里,玄武也好,别处也罢,可千万不能跟丢了!”
晚上九点,傅秋生醒了过来,一瞬间他想起了昨夜的对话以及早晨怀瑾的交代,再一看四周,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他知道,缪虎的人找着了自己,而怀瑾,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该如何面对这些人的质询?该怎样解释自己的昏迷?
失去知觉前怀瑾的那番话他记忆犹新,她说自己是奸是忠就留给历史评说,可他不忍心,这些年来他目睹了她为党国鞠躬尽瘁、效死输忠,怎可让她蒙受哪怕是一刻的冤屈?
她这是怎么了?董知瑜的暴露怎可撼动她一贯坚守的原则?她说她累了,说她突然看不透所为之奋斗的一切的意义……一定是上峰对她的态度以及这一年的战事使她灰心了,一定是这样的,每个人都会灰心,都会走一段不甚明智的弯路,怀瑾一定是一时陷入了这样的情绪,而自己的任务,则是帮助她摆脱这块头顶的乌云,带她重回正轨,眼下,最重要的则是找到她。
他轻咳起来,门口立马闪进两个人来,“傅先生,您醒了?”
傅秋生悠悠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又急咳了一阵,这才开口,“这是哪儿?怎么回事?”
门外又进来一个人,在傅秋生床边坐下,还未开口,先“呵呵”笑起来,“傅先生,鄙人姓‘钟’,手下在街道上日常巡逻,听闻有所房子里动静不太对,这不,进去就发现您昏迷了,您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傅秋生挣扎着坐起身,茫然摇了摇头,又扶住额头,“这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玄武,缪虎手握电话,脸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
“钟老大,还得麻烦你,先把他放了,找两个弟兄盯着。”
二月九日早晨五点半,列车还有半小时就要停靠湖北东部的鄂市,再由那里乘渡轮过江。
列车员开始通知旅客,十五分钟后盥洗室将要关闭。怀瑾将先前准备好的一只随身行李箱置于座位下方,给对面坐的老太太投去一个微笑,“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看着点儿?一会儿就回来。”
老太太身形瘦小,嗓门却挺大,操着一口方言,“没儿关系,你去哟!”
怀瑾只拿了个钱包,起身去了盥洗室。车厢另一头两个男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随着三三两两的旅客朝盥洗室淌去,还有一个男人则守在原处,以防发生什么事需要接应。
之前她已经看好,这节车厢两头分别有一间盥洗室,左手那间没有窗户,另一侧的则较大,有个窗户,但完全打开后也比较小,钻不出去,只有将窗子卸下。
进了门,她迅速将门反锁,戴上手套,取出随身携带的工具,三分钟后,那扇窗已经被卸下,她探出身子,列车已经开始减速,再过五分钟,就会有列车员挨个敲盥洗室的门,提醒旅客出来,到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失踪。
她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爬出去,两节车厢交接处有一只扶梯,她跨出长腿,踩了上去,翻到车顶,她知道时间紧迫,不允许哪怕是半分钟的犹豫或是喘息,猫起身子,她往车尾的方向跑去。
同样在五点半,鄂市一辆反方向的列车离站,此时正缓缓驶来。
前方将进入一段冗长的山洞,而列车进山洞时速度会更加缓慢,原本两道对冲铁轨之间的距离大约五米,但由于山洞隧道宽幅有限,隧道内两列火车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这也是驶进山洞时都要减速的原因,过快的速度会在对冲时产生强烈的气流,从而影响两列火车的行驶。
怀瑾将赌注押在了这段山洞隧道里。
光线越来越暗,列车缓缓驶进山洞。一个列车员此时正往怀瑾进的那个盥洗室走来,人还未到,先扯开了嗓门:“还有五分钟关闭盥洗室啊!里面的旅客请快一点了!”说着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未等到回音便急急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门口等待怀瑾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一起走上前去敲起了盥洗室的门,可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等等!”一个男人朝那个走远的列车员喊道,“把这门打开!”
列车员听他那样的口气,面上十分不悦,“做啥子?里面的人呢?”
“没动静了,快把门开了!”
山洞里只有远处列车头照出的一点灯光,另一列火车从反方向进洞了,“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光影交错之间,怀瑾轻轻一跃,人已经落到了另一列火车的车顶,她没有停歇,此时灯光晦暗,最不容易被发现,很快便摸到了扶梯,下到车厢中。
这列火车会将她载回武昌,她再改道水路。如此一来会将行程延迟将近一天,但至此便摆脱了跟踪。
车厢里,列车员走了过来,又敲了敲盥洗室的门,这才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两个男人立即冲了进去,可哪里还见怀瑾?卸下的窗户说明了怀瑾的去路,两人探出身去,列车已驶离山洞,天色大亮,一人迅速爬到车顶,却空无一人。
盥洗室门口,看热闹的人将过道围得水泄不通,盥洗室里面冲出一个男人,他要在列车停靠前逐一检查每个车厢,万一怀瑾逃到别的车厢中去了呢?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找的,得通知那个原地接应的同伙一起找。那个爬上车顶的则已经跳了下去,他相信,怀瑾若跳了火车,总是跑不远的。
玄武,黄埔路国防部大楼。
缪虎突然惊醒了,二月清晨的寒气直逼心肺。他挣扎着坐起来,拨通副队长的电话,“给我送个暖炉来。”他缓缓说道。
“繆队,昨天就跟总务处说过了,他们储存暖炉的库房钥匙在周碧青那里,这……周碧青这段时间不是一直请假吗……我这就给您再送床杯子来!”
缪虎心中忽然一惊,仿佛某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地方此刻赫然在目:周碧青究竟在哪里?
“这两天谁看到过周碧青吗??”
副队长猛然听了这句问话,仿佛也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想了想……“她和那个徐根宝……好像一直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