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相接之处, 流云灼烧着。
“我的老天爷啊!太阳掉到海里去了吧?”女人张大了嘴巴, 一个时辰之前她已经看过一次日落了,这样的景象超越了她的理解力, 在她看来, 日落不过是那盆大的太阳跑到了山里或者海里, 早晨又会重新升起来。
“老大……”男人的声音充斥着不安, “会不会是……打起来了?”
“放屁!赤空的那几只破枪,怎么和军舰打??”叶铭添莫名地恼了。
“会……会不会……军舰打了它……?”
“那更不可能!你以为这帮军爷能动军舰去帮我们几个跑货的?他们不过是弄清了这船货有多重要,这么重要的物资,怎么可能轻易去打?打坏了他们谁能负责?”
“那会不会……遇到赤空的后援就打起来了……”另一个男人说道。
“后援??你几时听说那些土赤空有海军了??净他妈的卖布不带尺——瞎扯!”叶铭添越说越气,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给自己壮胆, 半晌,又觉得不尽兴,“就打他赤空再来八艘破渔船, 人家军舰一发鱼.雷就把它干掉了!”说完自己也一激灵,真动鱼.雷,自己的船也就完了。
船上的人都不吱声了, 静默的海面上只听得马达奋力的残喘。
小船向着那团逐渐偃息的赤红驶去,就像原始年代人类追逐太阳那赤红光芒的本能。
若不是海面上漂浮着的些许夹带着火星的烟雾, 他们恐怕很难锁定货船的真切方向了。
国军的那艘战舰已经远去,只留给他们模糊的一排灯影。黑暗中自己曾经租来用以安身立命的货船就像一只形状诡异的钢铁大物, 挣扎着露在水面上的小半截身躯,那是重量最轻的船头,那以下的大半截, 都已经被海水吞没。
战舰追上货船时,船上的赤空党员自知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在战舰步步紧逼时,用早已准备在身边的引爆物炸掉了引擎和油舱,将船尾炸出了一个大窟窿,这是他们的任务,如果可能,就将物资带回港口,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销毁物资,不让敌人将它们带去南岛。
剩下的小半截船首开始快速下沉,强大的吸力搅动着周围的海水,小船在这波浪的齿尖不安地摇摆着。
女人终于明白,货船沉了,她的帕子再也寻不着了,她后悔起来,突然有了些思维上的逻辑,若是自己当时没拍死黄老九,他们就不会找那支军舰,若是没找那支军舰,这货船就不会沉,若货船没有沉,五天之后就还能取回来,她的帕子藏得可好呢,船上那些游手好闲的瘪三从来就没偷着过。
货船船头的尖尖也在水面消失了,一切平静得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
女人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叶铭添顾不得呵斥这丧门星似的女人了,他甚至觉得这海面平静得太不公平,一条船一舱货呢,说没就没,连个响都没听到,女人哭得真是极好的。他膝下一软,跪坐下去,他悔了,若不是惦记着要回那舱货,起码,他还能拿回自己的船。
“啊!!啊!!啊!!”他声嘶力竭,却已无力回天。
董知瑜刚从一阵不能自已的盈盈喘息之中平静下来,大半年的分离让她的身体更为敏感,那熟悉的愉悦之感却又每每都夹杂着一层新鲜的迷醉。
她轻声叹息,像是对所有思念和重逢之喜的总结。
怀瑾睁开眼看看她,随即弯了唇角,绽开一抹笑来。
董知瑜亦懒懒笑了,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腰,往下滑去。
怀瑾却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这两日你赶路奔波,早些睡吧。”
董知瑜噙住她的唇,却被她抱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后背,她便在怀瑾的唇上又啄了一下,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那里贴着几绺她的秀发,和汗水纠缠在一起。
三九寒夜,两人却像两尾湿漉漉的鱼。
“洗个澡再睡吧。”董知瑜坐起身。
怀瑾拉住她,“你裹好被子,我去开水。”
却没想澡洗完了人也精神起来,怀瑾点起一支烟,和衣靠在床边,眯了眼睛,“瑜儿,年前你在鹭城……”
“我是去执行任务,”董知瑜没等她问完便直截了当地答了,省得怀瑾再绕圈子,“吃饭时老傅一提到那茬儿,我就知道你要有此一问了。”
怀瑾吸了口烟,“危险吗?”
“你看,我不是安全回到你身边了?没少胳膊没少腿。”董知瑜歪过头来,憨憨一笑。
“你还笑,”怀瑾将烟灰点落在一旁的缸子里,“什么时候我不用担心你的安危,你再跟我笑。”
董知瑜像一尾滑溜的鱼,一划便游到了怀瑾颈边,拈过她的烟来,放在口中吸了一口,吐出,“你要是精神了我们可以做做其他事情,还有,烟要少抽,老大不小了,自己的身体最重要。”说完便掐灭了烟,吻上了她。
“你的身体才最重要。”怀瑾翻身将她压住。
“哎?不行~”董知瑜反抗,“明明该我……”
“怎么不行?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怀瑾咬着牙,又爱又恨。
到了年三十,城里就没早没晚地燃起了炮竹,怀瑾做了几样小菜,和董知瑜烧了一壶黄酒来。团圆不见得要人多,只需和最重要的人聚在一起就好。
“厨艺大有长进。”董知瑜尝了尝糖醋河虾,忍不住夸赞。
“那可不是,没了刘妈,可不要自己琢磨做饭了?”怀瑾盛了一碗鱼汤递给她,“都是你的口味。”
董知瑜听了这话,喉咙里突然一哽,再看看这一桌子的菜,一半都是河鲜。怀瑾不让自己忙活,说今年她要露一手,可她平日里练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正想着,门外“咚”的一声震天响,董知瑜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邻居放的炮仗,怀瑾笑了起来,“这可厉害了,他家明年该有好彩头。”
董知瑜亦笑了起来,“来,举个杯。”
怀瑾端起酒杯,尚温热,她笑着,又笑着,目光却沉了下来,“第一杯,愿苦难的大韬民族早日实现和平,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好。”董知瑜拿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一仰头,全部饮尽。
“第二杯,”怀瑾看着董知瑜,眼里也柔和起来,“愿我俩早日结束分居之苦……”
“做一对白鸟,远离尘嚣,弄舞浪尖,”董知瑜亦举起杯,“怀瑾,快了。”
怀瑾听她最后这短短几字,是鼓舞,却也似另有所指,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说快了,只笑了一笑,将酒饮尽。
“第三杯只我一个人喝,”董知瑜说着又给自己斟上,“这一杯,谢谢媳妇大人做的这桌年夜饭,让我觉得自己异常幸福。”
“你喜欢,”怀瑾抚了抚她的脸颊,“我以后年年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的誓言还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