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伪军司令部, 怀瑾放下电话, 汪兆明压抑的愤怒她听得很清楚,他是不愿意在这个档口将军队撤离香港的, 这一仗刚刚打赢, 他还未分得一杯羹。然而他那被迫的无奈怀瑾也听得很清楚, 这参战的机会是他讨来的, 让他上就得上,让他撤就得撤。
这就是汪兆明的悲剧,也许他是想做很多事情,然而终究挣脱不开晦国人的手掌心。
又将电话打去家里,刘妈该是很替自己担忧, 而一旦离开广州,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摸到电话。
与刘妈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行踪,嘘寒问暖几句, 想了想,再次拨通电话,“请帮我接外交部翻译二科。”
接通, 电话那头是陌生的声音,问了句什么, 怀瑾道:“我找董翻译。”
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我是董知瑜。”
怀瑾不禁闭上眼睛, 胃也痉挛起来,有多少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她不敢开口,只怕声音也要哽咽。
董知瑜握着电话, 这话筒里的沉默不仅不让她感到莫名,反而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喂……?”这一声试探内敛而意味深长。
“董翻译,我是怀瑾。”怀瑾终于得以将那肺腑鼻息都调整妥当,这一声出来,竟是不露痕迹的温凉。
电话那头只听一个悠长而微颤的出气声,良久,“怀参谋,你在哪里?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我刚刚从香港回到广州,之前给刘妈打了电话,她说董翻译常去陪伴她,刘妈对此一直赞不绝口,我很感谢你。”
董知瑜在脑中飞速处理着这些信息,从香港回到广州?那么她是要回来了吗?“怀参谋,应该的,请不要客气。怀参谋可还好?是要回玄武吗?”
“我一切都好,暂时在广州整合部队,补给军需,一月一日将动身去缅甸。”
董知瑜心下一沉,满怀的希望落了空,可更多的是担心,“缅甸……”她在脑中回想着最近有没有听到关于缅甸战事的消息,却好似一片空白,她想问要去多久?危险吗?可又觉得都是没有意义的问题,半晌,“去缅甸……是要和谁打?”
那边沉默片刻,“这是军事信息,恕不方便透露。”
“哦,是,对不起……”董知瑜抓着电话,她是多么想多找些合理的话题,她的周围都是科室里的人,也许怀瑾的周围也都是人,她多想将这个电话无限延长下去,可又怕除了寒暄,便再没有说话的借口。
电话里却开始出现很大的噪声,终究在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断掉。
“喂?喂?”董知瑜急切地对着话筒呼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回来。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声音,董知瑜赶紧挂了电话,这样对方才能再打进来。
电话铃刚响起一半她就抓了起来,“喂?”
“刚才断了。”
“缅甸湿热,又多蚊虫,你多备些内服外用的药,野外作战防着些蛇鼠,多喝水,多吃当地的果蔬,一日三顿饭,有条件的话尽量不要漏掉……”
“董翻译,”怀瑾打断她,再说下去只怕旁人听来稀奇,“董翻译,多谢你的关心,这些军务处都会打点妥当。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董知瑜早有泪水涌了上来,拼命忍着,“挺好的,一切依旧……叶铭添去豫北了……”
“嗯,那你照顾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要多想……”
恼人的电流声再次传来,“滴-滴-”电话又断了,董知瑜赶紧挂掉。
怀瑾轻轻咬住下唇,眼角余光扫见周围几个同僚,和瑜儿还能讲些什么呢?也许就该这样了,可以和她抱着电话讲个三天三夜,讲到自己出发也讲不尽,可总该有结束的时候,想到这里她放下电话,转身离去,也许这样更好,不用说再见。
铃声再次响起,董知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也照顾好自己,刘妈天天盼着你来信呢……”
那边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要找伍翻译。
董知瑜道了歉,讷讷地唤了伍乃菊,自己回到座位上,却再也无心工作。
缅甸……一时间恨自己对那边的战事了解甚少,缅甸现在是什么情况?怀瑾是要和谁打?她站起身,决定还是去机要室找周碧青了解一下吧。
傍晚,这本不是夜金陵最热闹的时候,傅秋生见董知瑜赶了进来,心头一紧。
“她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刚一坐进雅座,董知瑜开门见山。
“怎么说?”果然是怀瑾的消息,傅秋生整个人都躬身向前。
“刚从香港回到广州,整合军队,一月一日进驻缅甸。”
“缅甸……”傅秋生锁起眉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情报,我得赶紧汇报给渝陪,伪军这么急着被派过去,就表示晦国下一步的重要目标便是缅甸。”
“中午我查了一下那边的战事,前两天仰光刚刚受到晦军的空袭。”
“晦国一旦占领缅甸,滇缅公路便被切断,你可知滇缅公路的重要性?”
董知瑜点点头,“当初全面抗战还未爆发时,委员长高瞻远瞩,料想到东部沿海和北方地区将来难保,而如果失去东部和北部的海港和陆运,就只有西部可以和外界相连接,所以紧急修筑了滇缅公路,抢运国外购买的以及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
“没错,一旦晦军占领滇缅公路,韬国与外界相连的唯一国际运输通道便会随之切断,”傅秋生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一旦晦军占领缅甸,他们便可从缅甸西进至印度,与那里的德军会师……”
“我们有军队入住缅甸吗?”
傅秋生叹了口气,“早在12月23号我们就和英国签署了‘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然而英国方面似乎对我们出军有所犹豫。”
“为什么?”
“他们有他们的算盘,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我们韬国一旦出兵缅甸,美国势必为我们的军队提供军事援助,武装起我们的队伍,你看,这也是汪兆明派怀瑾出征的原因,晦国为怀瑾的军队提供了大量的军需,英国就是怕我们的军队和美国一起,威胁到它的殖民国地位。”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这样的算盘!”
“所谓国际关系正是如此,利益决定一切!”傅秋生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我要尽快将伪军出征缅甸的消息汇报给渝陪,希望他们可以有所行动。”
飞机在仰光军用机场降落,走出机舱门,扑面而来一阵温暖的热带季风。
一月的缅甸气温倒不是非常高,这会儿也就二十来度,可湿沉沉的空气却让人对温度的感知产生了高五度的偏差,再加上乍乍一下飞机有些不习惯,怀瑾在墨镜后蹙起了眉头。
几个当地打扮的男子在机舱门外排成了一排,他们上身穿着灰白色的亚麻小褂儿,下身则裹着一种叫“笼基”的筒裙,颇具异域风情。
“怀参谋,欢迎来到仰光。”领头的男子竟用无误的燕州官话向怀瑾问好,其余人皆随着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怀参谋,车已经为您备好,”那男子示意了一下一侧停着的一辆军普,“您的随身行李稍后便会送来。”
怀瑾点了点头,随他往吉普车走去,“请带我看看滇缅公路。”
“是,怀参谋要不要先去住处稍事歇息?”
“不必了。”随从已经将吉普后座的车门拉开,怀瑾坐进了车里。
仰光在香港.沦陷的同一日遭受了晦军的最后一波空袭,这古老的城市现已不堪重负,满目疮痍。
怀瑾从颠簸的吉普车内往外看去,这里仿佛比香港还要糟糕,街道上散落着本就低矮的房屋的碎片,大量的难民赤着脚,睁着空洞的眼睛,或坐或躺,干瘪着肚子捱着这过一天少一天的日子。
终于来到滇缅公路仰光入口,怀瑾让司机先停车,她走了下去,向远处瞭望。
这是一条血路。
九百多公里的滇缅公路,缅甸段只有大约一百八十八公里,而晦军现在正准备集中力量,将这一百八十八公里据为己有,将韬国孤立。
当年为了抢修这条西去的公路,二十万男女老幼在最险峻的地形中,最危险的环境下,用最简陋的工具,拼尽一个又一个生命才凿出这条生命线,而早在两个月前,晦军就对韬国境内的滇缅公路不断实施轰炸,往往是刚刚炸毁一段路、一座桥,技术人员便带着百姓抢修好,继续让这条公路源源不断地为大后方提供战略物资。
走回车中,吉普车发动起来,颠簸不已。
“怎么不见有车辆行驶?”怀瑾问前排那个刚刚接待她的男子。
“怀参谋,近几日这条路上基本没有车辆了,晦军有战机在上空巡逻,看见往韬国去的货车是要炸的,”说着指了指头顶上方,“您看前面那座桥,我们现在要断路的最有效方式就是炸桥。”
怀瑾对“我们”这一说法乍闻有些不习惯,下一秒便意识到这些接待她的韬籍缅甸人也不过是晦国在这里培养的爪牙,就像……就像自己的表面身份一样。
“怀参谋,您什么时候看好了,咱们就回去吧,这路上并不安全呢。”
怀瑾从车窗前收回目光,“回去吧。”她冷冷地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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