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无声的房间中,青年能清晰的听见隔壁的盥洗室内,水珠滴落在地板时的声音,而每当这滴水的声响起时,蜷缩在座椅中的吸血鬼总会不自然的打一个哆嗦。
他付过身子,将一只手按在吸血鬼的肩膀上,小声的安抚道:“镇静点,先生,刚才所说的那些都只不过是你的幻觉,毕竟今晚你回忆了太多的过去。”
接着他转过头,用另一只手覆盖在对方的茶杯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了吸血鬼的面前,青年面带微笑的说道:“你的神经太过亢奋了,多喝些热水吧,这样你会好受些。”
也许是被青年轻松的语气所感染,吸血鬼迅速的接过红茶,一饮而尽。
看到对方渐渐平静下来后,青年转过身,开始收拾起了桌上的物品——从机械主义国家走私而来的录音机、被标好编码的录音钢丝盘、诡异的烟盒、笔以及笔记本。
“看来,你是打算离开了……”吸血鬼的声音缓缓响起。
忙碌的身影微微一顿,青年微笑着侧过脸,“是的先生,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写稿子,说不定你的故事还能赶上明天的报纸。”
“可我还没有讲完……”吸血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没关系威廉先生,我可以将你的故事连载不是么?”青年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这样我还能得到更多的稿费。”
“好吧,狡猾的小家伙,可你还没有付给我哪怕一枚便士,这可和我们当初的约定不一样……”
“请放心威廉先生,明天会有人将报酬送到你的手上。”
“可我明天未必还会呆在这里……”
青年将重新变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跨在肩头,他转身走到吸血鬼面前,然后伸出了一只手认真的说道:“不管你身处何处,我的人都会找到你的……”
吸血鬼审视着跟前的青年,最终他还是缓缓的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合作愉快。”青年满脸的兴高采烈,看起来对今晚的采访素材十分的满意。
“合作愉快……”吸血鬼面无表情的缩回了手。
青年转身走下了楼梯,在一楼的门厅中站定,他穿上风衣又顺手将背包罩在长长的衣摆中,然后拾起竖在墙角的雨伞,抖了抖上面残留的雨水,透过木质大门上的玻璃,青年看了一眼屋外。
漆黑的夜幕下,狭窄的巷子空无一人,只有一滩滩积水平静的倒映着远处民居的灯火。
雨暂时的停了。
青年呼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流在遇到冰冷的空气后迅速化作一团白雾,雾影漫过脸颊,仿佛是一张张面具被缓缓的揭下,疑惑、畏惧、怯懦、诚恳、兴奋…所有在楼上房间中表现的恰到好处的情绪统统归于平静,青年低下头,动作舒展而优雅的带上礼帽,就像一位戏剧演员完成了舞台上剧终时的谢幕,然后他推门而出。
靴底水花四溅,有力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中,孤独的身影愈行愈远,很快青年来到了一条更加宽阔的街道上,现在是大部分工厂下班的时间,铅灰色的大门纷纷敞开,工人们鱼贯而出,不少商贩托举着胸前的货箱,趁机兜售着报纸与香烟,而在道路的中央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也逐渐多了起来。
青年被喧嚣的人流包裹着,他回过头,只见刚刚走过的小巷依旧是一片死寂,周围的人群行色匆匆,似乎没有任何路人注意到街道的一侧居然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地方,那片区域仿佛早已被城市中的民众所遗忘,不过那座矮楼二层的灯光依旧在远处亮着,一个黑影静立在窗后,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看着这一幕,青年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朝着那唯一的观众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大概是确认了青年已经走远,房间内的光亮也随之熄灭,一切都重回黑暗与静谧,但很快一曲歌声渐渐的在矮楼中响起,那声音似从地底传出,由小及大,如怨如泣——
阴影,
阴影与狂热,
无人听他哭喊,
于是他踏向黑暗。
痛苦,
总是痛苦,
曾经他踏上那条道路,
他将再做一遍。
只有此刻,
只有此刻他知道,
银色注定的毁灭,
看不见的月亮即将显现。
当他们在月下起舞,
他们将带来毁灭,
他称呼她为知己,
说他将会改变。
她称呼他为知己
而他将再一次的欺骗?。
————
黑夜中的街区有着其特有的活力,粗大的蒸汽管道与粗陋的建筑物遮住了灯光,这里的老街同样的昏暗,空气也是同样的污浊,路面上的石板印着深深的车辄,雨水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缝,马蹄与车轮经过,溅起大片浑浊的脏水。
衣着褴褛的孩子借着依稀的亮光在街上嬉闹,一个半大的孩子被翘起的碎石绊了一跤,手中的黑面包一路滚过街面,沾满了污水稀泥,被另一个好运的女孩拾起,然而还没来得及咬下,孩子的母亲便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这个女孩,狠狠的给了对方一记耳光,然后夺回面包,咒骂着塞给仍在哭泣的儿子。
孩子停止了哭,一边望着被重掴倒地的女孩咧嘴大笑,一边得意的啃着满是泥水的面包,似乎忘了膝盖磕破渗血的疼痛。
一个无钱付帐的食客被几个餐馆的伙计痛殴着,然后被倒拖着扔到街外,青紫的脸上残留着浓痰和血渍,激起周围一阵轰笑。
城中的警备队懒洋洋的开始了巡夜,他们歪扣着红色制服,大摇大摆的走进其他的商铺,依照惯例对那些可怜的商贩进行肆意勒索,一个从邻巷奔逃而来的小偷慌慌张张的从警备队前跑过,但这群人却熟视无睹。
队伍路过一名瘫倒在地、不知死活的乞丐,借着污水反射的光亮,一名警员发现自己刚擦亮的长靴上沾了一块污泥,他漫不经心的抬起脚,在昏迷者身上使劲的蹭干净。
在老街的另一边,又有几个顽童捉住了一只肮脏的老鼠,开始玩起了审判游戏,可怜的小东西在铁笼中不安的拱动,被木棍戳弄得上蹿下跳,最后被浇上灯油点燃,化成了一团火球,扮作法官和律师的孩子听着老鼠惨叫大笑起来,空气中飘荡着令人作呕的焦臭。
车夫挥动着长鞭,一辆临时马车载着新客人从这里走过,微微扬起一角的车帘后,一双黑色的眸子默默的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匍匐道边的乞丐、翻拣垃圾的流浪汉、带着残忍笑容的顽童、掂着钱袋准备走进下一间店铺的警备队员。
最后这辆马车遴遴的驶进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