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里的三色堇仿佛没有时节似的,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颤巍巍地对着夕阳仰着一张张鬼脸。中学已经下课,初中部的教学楼除了上晚自习的毕业班,安静得走起来路来都能听到脚步的回响。唐建宇推开暗红色的教室门,几名学生正凑在一起,不知道研究什么,一见老师进来,立刻向各自座位散去。一屋子十几个学生,眼巴巴地看着他。
越年长越和善,或许是沉淀了人性里的本能,对年幼的孩子喜爱之情比从前专职做老师时更加浓厚。唐建宇展开手里卷成一握的资料,在讲台上站得笔挺,看着刚刚被围住的男孩笑道:“在讨论什么题目呢?”男孩仰起脸,青春刚直的头发根根竖立,带一副金属边的细框眼镜,过度纤细的脖子仿佛撑不住那颗表情自信的脑袋,说:“集合和数列。”
另一个刚回到座位上的尖脸女孩子不服气地插了一句嘴,“没有集合。”男孩眯着细长的眼睛扭头看邻座,“推测是否存在某一个整数难道不形成包含这个整数的集合吗?”女孩只看心里的权威,道:“只是找到一个数列式,求证这个整数,算什么集合?唐老师,您说呢?”听得过程中,唐建宇知道了这是上周的训练课给他们留下的一道思考题。
“正好,我顺便说一下这道题,对你们来说算出答案没什么难度。就是要你们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争论?”唐建宇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讲台走出来,整个人都站在学生们面前,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数学是计算和逻辑的结合。你们是学校里最擅长数学的十几个学生,人们都说你们什么?”一个胖胖的男孩迟疑地小声接话,“聪明……”
看着学生胆怯的目光,唐建宇莞尔一笑,“是,聪明。你们是大家眼中最聪明最富有天赋的学生。”孩子们一听有的略感害羞,有个性张扬的立刻更加神气了!唐建宇耐性地等学生自动安静下来,才话锋一转,“但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道题并不难,但会引发这样的争论,正暴露了你们在不需要聪明的地方太大意了!”起初看似领头的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靠唐建宇近的一个学生直接问,“是什么地方?”
唐建宇垂眼看了看发问的孩子,又抬眼看所有学生,掷地有声地说:“定义,定义的不明确才会导致这种争论。是不是?”学生们面面相觑,细长眼睛的聪明男孩轻声说了个“是”字。唐建宇这才开始说真正想说的话,“没有你们聪明的孩子,我敢肯定有大部分比你们更清楚数列或集合的概念。其他学校,甚至最后进入国家队的那几个人,他们未必比你们聪明,但有非天赋的因素使他们成为你们想成为的学生,明白了吗?”
孩子们低头不语,不知为何,那几个表现更为突出的学生,悄悄红了脸,头埋得比谁都深。唐建宇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隔了一会儿才说:“万丈高楼平地起,竞赛也不例外。强大的计算能力和缜密的逻辑,都因为大量的基础练习而更加灵敏。所以,在我们熟悉起来的一开始,我希望你们沉下心来,踏踏实实一步步跟着老师走。”
今天的几何题限时训练时,学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专注,而不是像前几次课,只对刁钻炫技的题目感兴趣。唐建宇整理好随堂测试的试卷,留了一些自由讨论的时间,拔尖的学生总是乐于挑战,他被孩子们缠着硬是晚了半个小时才下课。等唐建宇踏出镇中学的大门,天已经黑透了,日落后的夜幕上连颗星星都没有。
石娇娇仿佛掐准了时间,在唐建宇刚走上街道的时候打了电话过来,第一句就问:“吃饭了吗?”唐建宇忍不住大笑,石娇娇一头雾水,“有什么好笑的?”从前打电话,石娇娇总是先问他好,然后礼貌地询问方不方便听电话,就算二人领证之后都是这样。婚礼之后她才算正式进入了角色,一次比一次大喇喇,注意到这种变化,让唐建宇感到很有趣。
对方自然不能感知男人这微妙的心思,急吼吼地又问了一句,还说:“再不说就生气了!”结婚之后,石娇娇面对唐建宇时,不知不觉变得更加任性而爱撒娇。唐建宇拿着电话经过一家理发店,旋转的三色灯照着他咬合整齐的漂亮牙齿,他柔声道:“真没笑什么,你吃饭了吗?”石娇娇真抱着咚咚,按着猫的脑袋说:“吃了,煮了碗朱大姐包的大馄饨。你呢?要不要去我家吃?”咚咚拱了拱石娇娇的掌心,痒痒的。
“没去,他们都在店里,去了还要停下来手头的事招待我,缓着点过去吧。”唐建宇说,石娇娇“哦”了一声表示赞成,又说:“其实他俩乐意得很,看你比看我还高兴呢!”唐建宇听着妻子上扬的尾音又笑了出来,道:“那我最乐意看你,这就补足了。”石娇娇被肉麻得缩了缩脖子,听见小院子出来风吹过植物的沙沙声,声音糯糯地说:“真烦人。”
还有两天中学的集训课,大学里课件也没有准备好,还要为这一次去国外学习做准备……若不是手头事务这样多,唐建宇真想现在就回去,每天来往于有石娇娇的家里和工作的地方!他强行压下新婚的强烈眷恋,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声,“你在干嘛呢?”石娇娇提着发尾,在咚咚面前甩来甩去,看它张牙舞爪的样子,随口应道:“看电视,跟咚咚玩呢!”
唐建宇想象着石娇娇逗猫的样子,疾步往面点店走去,他忽然想起那里似乎快打烊了!石娇娇见唐建宇没说话,说道:“先去吃饭吧,天都黑了,先不说了!”唐建宇看着路灯下迎面而来的四五个年轻人,轻轻“嗯”了一声。石娇娇似乎忽然想起来,大叫着问:“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周末。”“不会一回来就去美国了吧?”“至少陪你过完周末。”
打完电话之后,石娇娇丢开咚咚站起来。外面似乎要下雨了,院子里的鞋架上好像还晾着鞋。石娇娇一个人,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就会打开电视机,她从来不关心里面在放什么内容,只是觉得很安心。打开的电视一直充当背景音乐,直到石娇娇找遥控器准备关掉时,她才注意到正是地方台整点新闻的时候。
新闻内容一向不吸引人,若不是找不到遥控器,石娇娇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现在,她听着新闻里似乎在说企业整治什么的。“嗯?”石娇娇听到新闻里说,中央巡视组入驻了C市的两家国营集团和当地著名的大学。“某某建筑……”石娇娇下意识重复着其中一个集团的名称,“这不是通域采购水泥的合作方吗,我还参加过一次签约谈判呢。”
院子里不少香草已经拔高,开着接近凋谢的小花。鞋架上空无一物,石娇娇踮脚往走廊上一看,栏杆上有双黑色的运动鞋。她拍拍脑袋往屋子里走,踏上走廊才听见手机在沙发的夹缝里叫,应该想了好一会儿了,咚咚如临大敌地冲着“嗡嗡”乱振的手机竖着被毛,见石娇娇回来了,回头冲着她预警一般发出“喵呜”的声音。
石娇娇推开咚咚,从夹缝里掏出手机,一看屏幕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苏望?”他们去远方探亲,就算这会儿回来了,也不该他打电话过来,怎么不是菲菲呢?石娇娇狐疑地滑动键盘,“喂,你怎么打来了,我家菲菲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