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没上课就要先请一周的假，更没想到隔四个月就能再见到爸爸。站在港口外的哨兵执勤处，石娇娇和妈妈都显得很紧张。办理他们登船事宜的年轻叔叔从办事大厅走出来，笑道：“走，看你爸爸去。”

由于此趟航行要在中国境内靠泊数日，船上中国籍船员得到了家属登船的许可。虽然要停靠的港口有四个，虽然第一个入境港口不是离他们生活的城市最近，但是石娇娇的爸爸还是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妻女成为第一批登船家属。因为他了解凡事有不知道的变故，就像你不知道海上什么时候起风。

爸爸从别人说的机舱室走上来时，背景是灰蓝的长江水，音乐是轰轰的机器运作声和呼呼江风。情绪平静下来后，爸爸端着石娇娇肩膀，细细地看，对妈妈说：“你没觉得小娇娇在窜个头，窜出好高么？”妈妈看着小房间里旧旧的被褥，问：“这里一直这么吵吗？”爸爸点点头，妈妈别过脸，透过圆圆的窗户看波澜未起的长江。

一周时间在车轮的旋转和双脚的交替里迅速流逝。石娇娇坐在初一（2）班的教室里，拼命抄着落下的课堂笔记。学生都去自由活动了，教室里很静很静。笔记里说英语的“big”对应“大”字。

抄到这里，石娇娇忽然满腹感慨，索性停下笔，托腮发起呆来。她忽然明白了长大为什么叫长大，不叫长“长”，长“高”或者长“老”。比野炊的湖大千万倍的长江，比镇大一百倍的港口城市，比房子还要大的轮船，以及现在这间比小学礼堂还要大的教室……

长大的最大证据就是你的世界跟着你在长大。

不知消息怎么传的，说石娇娇请假是去大海边看爸爸，她爸爸是一个独眼龙船长，拥有一艘可以装一万个水手的大船。相较于平淡的事实，学生们更愿意相信离奇的传说，石娇娇就这么成了“格兰特船长的女儿”。在这种神秘感里，她避开了乡下小孩的局促，快速融入到大学校的环境里。

昔日恩怨交缠的六姐妹只有石娇娇跟老六分在一个班，还是同桌，这颇有点宿命的味道。“陈丽在十一班，”石娇娇把代数课本插进书立里，跟老六聊天说：“这世界上有三班已经很叫我吃惊了，居然还有十一班。”

老六刚准备开腔，旁边镇小学直接升镇中学的男生撇撇嘴，“我们初一一共十二个班，但这不算什么，市一中初一就有二十几个班。”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男生便意满志得，为自己的见多识广洋洋得意起来。还没多聊，胖表妹就在教室后门叫起石娇娇跟老六的名字，原来让她们晚上一起回去。

镇中学是周边乡镇数一数二的好中学，初高中同属一校，顺理成章地成了附近中学生最大的集散地。有本镇步行的走读生，有乘中巴的邻镇寄宿生，比重最大的还是由远远近近的村庄集中上来的“骑自行车生”。从中学骑回村里起码要三十五分钟，这给原来同属一个小学的学生大量而固定的相处时间。

老六还是不会骑自行车，在她膝盖雪花状的疤痕上，刻着对自行车永远的恐惧。她回家都是由石娇娇跟胖表妹轮流载着的。不过没载到半个学期，老六家在镇里买的商品房就可以入住了，老六成了镇上人。

初一期中考试石娇娇表现得很精彩，年级第四，班级第二。被渐渐遗忘的船长女儿再次回到大家的视野里。受老师重视，受同学欢迎，她春风得意，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少女喜欢极了新环境，新环境种种好处似乎也佐证，走出那个村子有多么美好的前景。

跟同学讨论完数学附加题，石娇娇摇头晃脑的回到座位上，才发现老六不知道趴着哭了多久，原因肯定是那写着鲜红数字的英语试卷。拍着老六哭到发抖的背，石娇娇心中只觉得没力气，为什么偏偏是英语，英语的答案是没办法解释的，比如选D就是选D，它是正确的却是说不出原因的。这意味着自己不能在英语上帮老六。

课间操之后老四来找老六，她们在门口短短几句交谈的时间引爆了二班男孩子的心，他们打听到老四的消息，那股热情让和老四一个小学长大的石娇娇都有种莫名的自豪感。“你们小学还真是美女如云。”后座斗鸡眼的男同学脖子伸到老长，看了一眼要落座的老六，笑嘻嘻地对石娇娇说。

小学和初中不过一个暑假的间隔，而男女生对彼此的态度却如此天差地别。谁会想到连呼吸同种空气都觉得羞耻的双方，再次面对时，忽然就那般热情而含羞了呢？

老六拿出地理课本，转头遇上石娇娇询问的眼神，她眨眼一笑：“给老班的生日礼物明天送过去。本来说是教师节送，可是胖表妹说唐老师已经不是我们老师了，还好老大知道唐老师的生日。”

石娇娇转转眼睛，想起四年级时的一件往事。老人家管脱去冬衣穿上薄衣服叫“脱单”，那年老六脱单时穿了一件橘黄色的带帽夹克，非常好看。班长觉得这件夹克可以做姐妹会的会服，所以周日就要大家交十五块钱，托老六的爸爸去买。

十五块钱的数额巨大到石娇娇都不用考虑回家斡旋，立刻回绝了班长。班长圆脸红扑扑的，甜甜地说：“那你怎么跟姐妹们统一呢？”石娇娇低头看着脚尖。从此以后，关于钱的活动，她们再也不知会她，哪怕是她能负担的数额。

看石娇娇发呆，老六接着说：“写贺卡的时候，我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了。”石娇娇这才回过神，说：“写我名字干什么！”她瞪着老六，“这礼物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我都不知道。”老六弯着眼睛，轻答：“每次礼物都有关系，我都会出双份钱，一定要有你的名字。”

石娇娇气炸了！她深吸一口气来遏制自己的怒火。上课的音乐声把石娇娇的情绪憋在肺里，表现在通红的耳朵上。老六清晰地感觉到了石娇娇的生气，她虽然委屈又害怕，但还是写了“你不要生气”的小纸条压在橡皮下，推到石娇娇眼皮下面。石娇娇拿下纸条，退还橡皮，看都不看夹进英汉大字典里。此时她不能跟任何人交流，交流就是对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