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娇娇用公事搪塞了高凌的问话,将私人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昨天催了对方一整天,正本资料都没有到位,早上来一看还没有,想到你又急着用,心里一焦急就走神了。”高凌捏了捏让耳垂有点不适的彩金耳环,没有发表意见,挥挥手说:“收拾收拾准备搬新地方吧!”石娇娇起身弯弯腰便告退,走到门边又被高凌叫住,“有什么困难别憋着。”石娇娇顿了一下,转身想了好一会儿,说:“嗯……我想请个假,立刻马上。”
好大一场雨,越下越密集,明明出门时还艳阳高照。屋檐落下的水珠已经连成水柱,“哗哗”向地面倾泄,大学这一带的排水做得似乎不太完善,路沿的积水已经有点深度,在下水道口打着转却漏不下去。变幻莫测的风向时不时将雨水送进本就狭窄的屋檐,躲雨的人无处可避让,单薄的连衣裙下摆已经被打湿,紧贴着小腿黏在皮肤上,又凉又难受。
不出一会儿,雨帘里出现一把灰蓝色的伞,伞主人四下焦急地探看了一下,一看见屋檐下的石娇娇,抬脚跑了过来。“蔡主任。”石娇娇护着怀里的包,轻轻地叫了来人一声。蔡主任伸直脖子,为了盖过雨声不由得提到音量,问:“这么大雨你没带伞啊?”石娇娇撸撸额前的头发,声调也高起来,“没想到会下雨。”蔡主任咧着嘴,在伞下让出一块地方,“快快快,衣服都湿透了。”石娇娇一钻进伞里,两人就挤在一起朝大学走去。
“你怎么不去传达室等着?”蔡主任忍不住问,她将伞往雨来的方向倾斜,也正好多罩着石娇娇。石娇娇极克制地忍住了叹气的冲动,咬咬嘴唇说:“没想起来。”蔡主任一听便心下了然,唐建宇进出校门,是很讨这些上年纪的工作人员喜欢的,以石娇娇跟他的关系,免不了要听一些口舌。蔡主任一把拉住往外倾的石娇娇,说:“去我办公室。”
蔡主任的办公室很小,并不是想象中书柜满腔的严肃样,不大的办公桌上或开或掩地散着许多书卷,连电脑键盘上都被占领了,非但谈不上严谨,甚至可以称得上凌乱。蔡主任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桌面,朝饮水机努努嘴,“自己招呼自己啊!唐教授那样的老师见多了,你大概想我这么个女老师怎么这样邋遢,哈哈。”石娇娇并不想喝水,坐在通常学生来谈话的椅子上,腼腆地摇摇头,“他那样规整的人才不多见。”
不知为什么,两人沉默了一阵,蔡主任默然放好一摞文件夹,就坐在办公桌上,看着石娇娇出神。石娇娇捏了捏手心,身体向前倾,迫不及待地道出了此行呼之欲出的目的,“我知道越过他本人来打听他工作的情况,对唐老师很不尊重,可是我没办法了。”石娇娇看向一边,“我希望给他点支持,而不是因为不了解瞎焦虑,反而给他添负担。”
蔡主任舔了舔嘴唇,“此时此刻你能给他最大的支持,就是陪着他。”石娇娇眼皮动了一下,双眼无神地摇摇头,“恐怕不够了,您跟我讲讲吧!”蔡主任深吸一口气,先是承认了石娇娇的怀疑,“现在他的项目和课都被叫停。他唯一的过错就是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石娇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下唇不停地抖动,“那……我仔细追读着这件事的报道,看见研究院推脱法律机构做出了回应……你们,数学圈子一定也在帮他想办法吧?”
“没有。”蔡主任冷眼看着石娇娇,“所谓的圈子,为唐教授做的,大概就是等风声过去,给他在学院里留个无名的位置吧……”石娇娇整个人都僵住了,嘴里嗫嚅着“怎么会?”眼里都是不相信,“看起来很高深莫测,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石娇娇口不择言地自说自话,蔡主任不以为忤,甚至冷冷地赞同,“是毫无还手之力。”
石娇娇见了蔡主任绝对消极的态度后,反而不像来之前那样惴惴不安了。石娇娇从不相信绝境,既然当局者束手无策,那就让她这个局外人动动脑筋,总能找一个非常手段!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把蔡主任所说的经过和目前事态的演变,跟唐建宇吐露过的细节结合起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如果罪名定了,会毁了他。”石娇娇直勾勾地盯着蔡主任,蔡主任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研究可以继续,但或得认可和传播他的理论就几乎不可能了。而不被认可的结果,不被传播的理论,没有任何意义。”
“那对面那帮人,不仅卑鄙而且残忍啊!”石娇娇眼神空洞地叹了一句,问:“能证明这点就好了。”蔡主任挺起脊背,问得有点迟疑,“你的意思是?”石娇娇嘴角扬了扬,“数学里也不能证明没有吧?”蔡主任惊讶于石娇娇的思路,并没有细想地摇摇头,进一步确认,“你想从指控那个数学家入手?”
“另一个。”石娇娇歪头看着蔡主任,“唐老师他是个不设防的人,尤其对他敬重的长者。不设防的地方,是最容易被攻击的。”蔡主任摇摇头,“关键就在于,这个老家伙在数学界享有绝对的声誉,学术成就和人格兼顾。”石娇娇笑起来的表情甚至有点天真,可声音一点情绪都没有,“学术成就什么的,我不懂,而他所谓的人格已经崩坏,只差证明这点的证据了。”
两人告别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蔡主任一直把石娇娇送到大学门口才返回,她走了一段路掉头再看,石娇娇还站在树下,不知道跟谁通着电话,表情温柔却暗藏着一股极其尖锐的韧劲。蔡主任感到安宁,甚至想轻声地笑:是这样的一双人!如果他意气风发,她便在他身边美得恬静;反之,她也无畏于亮出齿牙,保护他于翅膀之下。
暴雨后的天碧蓝如洗。天边尚未散去的重云,被马上要冲破覆盖的太阳照得边缘发光,如剑般的光束从云的裂缝里射向大地,在蔡主任眼里,仿佛一道追光打在银杏树边那个女人身上,像极了一幅圣洁又静谧的绘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