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父顺利从监护病房里转出来后。由郭伯伯的出面,医院在康复中心康复楼采光最好的一层,给他腾出了一间双人病房,房里虽然放着两张床位,通常只安排一个病人。唐父生活一向自律,早年有抽烟的习惯,如今也戒掉快五年了,所以即便上了年纪,病情还是快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康复中心护理得当,毕大姐确实敬业又周到,前前后后一个月下来,唐父的精神状况眼见好转,不但可以正常饮食,还能自己读书来解闷。
初春澄澈的阳光斜照进整洁的病房,将窗口一丛散尾葵的影子拉长,剪贴在整洁的床单上。毕大姐端来一盘杂果,说:“唐先生,吃点水果让眼睛休息下。”“好的,谢谢。”唐父接过果盘,将厚厚一本《百年孤独》随意放在桌角。毕大姐一刻闲不下来,趁雇主吃东西的空,把小茶几擦了一遍。
原本清瘦的唐父,在经历这场大病之后看起来更加体态嶙峋,眼皮的分层不再饱满,耷拉成多层眼皮,神态褪去了从前书生气的清高镇静,变成一种无力的慈祥,纯然是个老人了。“小毕,你大姐呢?”他忽然想起来,已经半天没有见到太太了。“哦!”毕大姐站起来说,“说是出去有点事,顺便回去给您换一本书来。”唐父没有说话。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毕大姐知道肯定又有人来探望,快速整理好沙发,迎了出去。接进来四个人,两老两少,两对夫妻。“哎呀!邵方!”唐父先看见老友,高兴地直起身板,再听两个年轻人叫“姑父”,才发现不是他以为的邵文语夫妇,却是妻子的远房侄女。“奇闻,你们怎么凑到一起去了!小毕,快,泡茶。”毕大姐早就打开了茶叶罐。
原来四人是在电梯里遇上的,直到到病房门口才意识到两家是探望同一个病人。青年人按理叫了人,便静静让到一边听着长辈讲话。访客先了解了目前的治疗情况,听一切都有序进行,唐父很快就可以出院后,才轻松地谈起话来。
邵方岔开腿端坐着,抚着自己大腿打量一圈,说:“这病房好,还是老郭有面子,我以后也托他……”还没说完被妻子一掌打在肩膀上,“胡说什么呢你!”众人大笑。“嗳,怎么不见建宇妈妈?”邵伯母伸着脖子问,唐父照毕大姐说的如实答了,站在床头的年轻小夫妻听罢悄悄一个对视。
邵伯母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出奇热络地说:“唉哟,我们多久没见啦!跟她说好这两天来看的,偏偏人躲走了。文语下个月回来,说是给她带点东西,要我先来问问呢!”唐父一听动了动眼珠,笑问:“要回来啦?跟詹姆斯一起回来吗?”邵母喜滋滋的,点头说“嗯”。
妇人似乎想到什么,抬头问夏蕾,“侄女你这肚子月份大了吧?”夏蕾靠着周继昀,点点头,“下个月就到预产期了。”“啊哟!”邵伯母露出关切的表情,道:“那你不该多动,医院更是不该来,后面抱着孩子去家里看,长辈们也不会怪罪。你文语姐姐肚子这么大的时候,多走两步我们都心惊!”唐父一听,惊喜地问:“文语他们也有孩子啦?”
邵伯母看一眼丈夫,欢喜的道:“可不是嘛,快两岁了!这次就是把孩子带回来过,他们俩事业也都在国内。哎,孩子是在加拿大生的,那一阵子两家关系也疏远,我也就没跟你们说。”唐父连连点头,“好,好,这是大好事!”
邵方似见唐父表情吃味,赶紧说:“建宇是缘分还没到,而且他精力也不在这上面。他参与新版本科高等数学教材这样的大项目,不仅我们局,省里乃至部里,都是格外重视的。”妇人听得丈夫一席话,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忘形了,赶紧陪着尴尬地附和,“对对对,建宇不是一般的人。”夏蕾撇撇嘴,极端不如意地递给周继昀一个不耐的眼神。
“哈哈,你们呀!”谁知唐父爽朗大笑,看了看面面相觑的客人,道:“我跟邵方外省共事几年,又殊途同归在A市,两个孩子虽然有缘无分,但我们两家实在是交情不浅,怎么能说疏远就疏远!”唐父垂首微笑,道:“都是好消息呀!其实我们建宇也定下啦!如果不是我这么一场急病,说不定都商量着给你们发请帖咯!”
夏蕾一听,脸上阴霾散尽,眼睛发亮地看了看自己丈夫。邵家夫妇一听又惊又喜,邵伯母着急地问,“是谁家姑娘把建宇这么个麒麟栓住了?”妇人夸张的比喻让在场的人都一阵尴尬,唐父仍微笑着,温和地说:“你见过的,前年文语带我们去下面的度假村,去吃农家乐,那家老板的女儿。”“她?!”邵伯母怎么会忘记,女儿邵文语在那天可扯出一摊不小的难堪场面。
“谁呀?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邵方皱着粗粗的眉毛,脑海里一片空白。“你没去,避嫌呢!”唐父笑道,邵方也不纠结,扬着眉毛欣喜地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这女孩怎么样?”邵伯母不能回应丈夫,讪讪地不接话,还是唐父从容,“实诚的生意人家,女孩我和你嫂子看着挺好。”
邵伯母表情复杂,嘴唇翕动却也接不上话,心里翻涌的都是为自己女儿所不甘的愤懑,她撩起眼皮正好看见一双静静听话的晚辈,大喇喇来了一句,“跟大侄女一般年纪呢!”“啊?”邵方自知失态,马上敛色叹道:“哟,这年纪相差不少呢吧……”唐父点点头,看着邵伯母轻言,“可不是嘛,还有更奇的,这女孩子还在我们建宇手里上了三年小学呢!”
邵方一听眼珠狠转了几圈回想,拍着脑袋问:“是被你逼去的那个乡村小学吗?”唐父失声大笑,“还有哪个?”邵方拍拍大腿,“妙啊,这一看倒是注定的姻缘!怪不得我们怎么折腾,孩子们就是不成,这不是各有机缘嘛!”唐父大笑,“哈哈,是!”只有邵伯母听来刺耳,忍不住说:“建宇这孩子心也沉,我们文语又痴,白白耗了那些年。”
“哎!”唐父叹了一声,接过毕大姐换来的热水,说:“再怎么说都是小辈,又是些心无旁骛的傻孩子,哪能有我们看得多看得透呢?要不是邵方说的机缘到了,一朝开了窍,说不定这辈子也回不过味了!姚主任不就是一直跟我愁,‘建宇这孩子怕是真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现在再看呢?谁能想得到,他们自己都想不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