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随靳华的汉子将活络精明的靳华视作领路人,更将风雨同路的男人视作兄长。唐建宇跟靳华的关系不用说,比亲兄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是出于对唐建宇本人的一贯好印象,或者是对兄长最亲近关系圈的向往,还是对老板的讨好,都让汉子对唐建宇不能袖手旁观。“哎,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回去也是光杆司令一条,难得唐哥有兴致我就陪着你坐会儿吧!”店长看出唐建宇异样,决意留下来看护着。
而很显然,唐建宇此刻更想独处。几番言语推搡,唐建宇在深谙交际之道的店长面前败下阵来,摆摆手无力地说:“也好,你在这儿的话,不怕喝不到好酒。”汉子一听嘿嘿憨笑,回:“这倒是。”说着伸手在店面里一扫,“这儿啊,我靳哥还没我熟悉!连保洁大妈都是我亲自找来的。”唐建宇露出这几天头一个笑脸,点点头,“是,靳华没你还真不行。”
“哪是啊,你们都是有智慧的人把握方向,琐碎的事我们来做就行。像开新店,开在哪儿,跟谁开……这类事我可一点主意都没有。”汉子说得真诚,唐建宇听着倒觉得舒心,说到:“也是,做各自擅长的事情。应该说你们缺一不可,是极好的搭档。”“哈哈!”汉子摸了摸寸头,扬着眉毛说:“我呀,就希望能跟着靳哥干到退休!”
快要三点的时候,酒吧里的人们开始渐渐散去,店长早就注意着唐建宇一直习惯的那个靠窗座位,四个年轻人终于起身离开,他赶紧叫人清理出来,和唐建宇转移了过去。“哎呀!”店长为了调节气氛,坐下时发出很夸张的声音,道:“还是这儿坐着舒服吧?”唐建宇含笑点点头,汉子指指吧台又在桌面上点了点,“下次别一个人喝闷酒,想喝了,叫我!”
“呵呵。”唐建宇被粗犷汉子的单纯感染笑了出来。此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虽然碍于行业的阻隔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好在两人都相对坦诚,既不设防也不刺探,所以谈得倒也顺畅。再不济还有靳华这个交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把他的琐事拉出来救场。
“上次见你还是靳哥女儿生日宴上,你是孩子干爸爸!”店长说,“那天我看他真高兴,把社会上手段都朝你招呼,也没劝下你一滴酒,气得吹胡瞪眼,我们一帮人都笑坏了!”唐建宇知道他关心自己喝酒的原因,只抿嘴笑笑道:“其实快顶不住了,所幸开车不能醉驾。”店长见唐建宇不接茬,只好调转话头,搓着大腿叹道:“你们俩的关系可真是好啊!”
“说实在话,我是真羡慕你们,家庭好高知识分子,都是真正的社会精英,跟我们这种从小出来混的就是不一样!”这话是真实在,也是汉子藏在心底的,唐建宇摇摇头,“都是一样的,只是一条路你走了东面我走了西面,没什么高低之分。”他歪头看着汉子,“我还不就是个教书先生嘛!”汉子一听不能同意,激动得要起身反驳,被唐建宇伸手拦下。
“教书先生也不丢人。”唐建宇笑道,“你大概知道的,我跟靳华还在很偏远的村小学一起当过同事呢!”这段往事店长是熟知的,摸下脑门说:“是是是,头一次见到你,靳哥就跟我这么介绍来着,我那时还真信了,把个科学家当私塾先生,哈哈!”唐建宇也笑出声,端起苏打水灌了一口,刚刚喝下的烈酒,囤积在胸腔里的灼热似乎开始退去了。
“哎,我想起来了!”店长拍着大脑门,“有个女孩子……”嘴里一直说着“想起来了”却一直想不起来,把大脑门儿拍得“啪啪”直响。“是你和我靳哥在村小学时的学生,来过几次的,叫什么来着,哎……”汉子想得抓耳挠腮,抬眼一看唐建宇,不知为什么他的表情比自己还纠结。
他直愣愣地看着店长,弄得店长更较真,挤着眼睛拼命地回想,“哎呀,我问过的,就在嘴边怎么死活叫不出来……”唐建宇有种奇异的预感,不由得捏紧了细长的玻璃杯,嘴巴吐出了一个音节,“是……”“啊,对!”汉子在额头上击出最响亮的一掌,右手食指不停摆动,叫道:“石娇娇!就是叫这个!”
先前一直充斥在大脑里,那种昏昏沉沉的杂乱感一扫而空,唐建宇的耳朵动了动,喉头突然发干,不自然地点点头。粗心的汉子并没有注意到,完全沉浸在找到新话题的兴奋里,高兴地说:“你们俩的学生我就见过这一个,真是印象深刻!”唐建宇明显的表情变化更让店长确定找对了话题,手一收认真地说:“可不是因为她漂亮啊,主要说这姑娘出人意料!”
“怎么说呢?”唐建宇淡淡地问,“听我细说啊。”店长清了清嗓子,“我总共就见过她两次,还是记住了她。”唐建宇凝神看着对方点点头,汉子把面前的杯子挪到一边,身体向对面前倾,认真地叙述了下多年前和石娇娇的两次遭遇:一次是石娇娇高中毕业那个仲夏,夏蕾生日聚会上,她单独对抗“二世祖”;另一次是唐建宇留学结束那年的暮春,这家店第三次店面装修时,她的突然出现。
“哎呀,你没看见,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抓着我们那时的兼职生就要找老板!”可能是那时石娇娇的样子太过凄厉,现在回想起来,还如同在眼前一样鲜明。“听口气好像是来问什么人的。”店长回忆着,看唐建宇一眼说:“我觉得她当时神志都不清了,拉着我就没头没脑地问,还好靳哥后来也到店里,把她带到办公室才安抚下来了。”
唐建宇不知不觉已经挺直了身体,神色凝重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她那天来干什么?”汉子努努嘴,摇摇头道:“她是来找靳哥的,那个样子我们也不好多问。我就记得当时随口回了她句,老板去吃白事酒了……乖乖,小姑娘一听连站都站不稳了!后来看见靳哥就跟疯了一样,一直问是不是已经下葬了!估计是一个你们都认识的人走了吧……”
唐建宇无意识地死咬着嘴唇,脑子里全力搜索跟这件事时间重合的事件,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大概除了我就是邵文语,更没有听说谁去世的消息,能有什么事让她那样反应激烈……”“好几年前的事了,就想起来随口这么一说。”店长见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唐建宇表情吃紧,反倒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
汉子挠挠头,“我,我想起来了,她见了靳华,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他好朋友吗?’,估计跟这个好朋友有关系。”唐建宇的两条眉毛简直快拧在了一起,“好朋友?”那不就只剩我了吗?唐建宇怎么都想不出来,忍不住敲了敲太阳穴,看得店长更心慌了,伸手说:“唉哟,这有什么难的,改天问问靳哥,要是大事他不可能忘记。”
唐建宇竖起一只手,眼珠不停转动,与其说是跟男人讲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有过一个电话……当时我在南方……”他边说边站起来,拿起被店长搭在沙发沿上的藏青色外套,兀自走下台阶又转回来,按住店长一边肩膀说,“谢谢你,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赶紧回去休息吧,改天一定一起吃饭。”
说完果断往外走去,身姿挺拔,步履急躁而稳健,像一滴酒也没沾过似得。寸头的男人转头目送唐建宇离开,转过头自己想了想,不得其解地傻笑起来,“读书人就是奇怪。”起身去吧台跟酒保交代了几句,也跟着离开了酒吧。
绝对不可能出错!当时他刚回国,送德国结业的堂妹回南方的同时,跟随B大老师出席一个学术报告会,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国内数学界正式亮相。当时他正在一段发言的结尾,靳华出乎意料地打了两个电话过来,起先挂断了,第二次紧追过来正好中场休息就接了起来。
起初没有人说话,只有隐隐约约带着鼻音的呼吸声,等他焦急地催问了两声,对面居然是个年轻女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他记得当时每一个细节,因为那个声音像极了石娇娇。电话很快被挂断,唐建宇当即打了回去,靳华解释说是一个喝醉了的失恋客人。他将信将疑,直到第二天跟石娇娇取得联系。
“那就是两个人合伙起来骗我。”唐建宇疾步穿过黑暗的过道,找到车往市区主干道上开去。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压在鼻子下面,脑子一刻也不停:她这么失控是因为有人去世了,这个人还跟我有关系,而因为某种原因当时她不能跟我直接联系……
挡风玻璃外是凌晨寂静的城市,天边挂着浓黑的云,像黎明登场前神秘的幕布。唐建宇默默朝离家越来越远的方向行驶,他想在破晓后,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找到靳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