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来了,我明天可能晚上过来,婚离好了。”陈丽电话里的声音特别疲惫,好像下一秒就要睡去一样,石娇娇乍一听,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直嗯嗯啊啊地直到对方断然离线。她从家里餐馆里先回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再三回味陈丽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觉得不知道是自己还是陈丽,突然间老了好几岁。
店里雇了二林叔叔的妻子帮忙,她家孩子到了学龄,不需要再多费心,她正好出来做事。平日石家店里的客流量,夫妻俩、一个帮厨和二林婶婶完全可以应对,石娇娇要去打工还被嫌弃,妈妈说:“放假就跟朋友聚聚,伸手不提二两,在店里我还嫌你添乱。”石娇娇便心安理得地去了镇子上。
夏蕾正在赶制一组台灯的样品,她取用可以塑形的软金属材质搭配天然纤维,造出自然错落的荷景,富有禅意的莲花通了电之后,会发出苍凉的夕阳般的灯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墙壁也很雅致。石娇娇围着半成品,看着嘴里叼着半片麻布的女人,道:“设计稿漂亮,估计成品也很惊艳,这制作过程可真没法看了……”
对方翻翻白眼,吐掉嘴里的东西,说:“你去找个优雅的产品设计师给我看看!”俩人正说着,老六从前厅拉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你弟怎么回来了?”石娇娇惊道,老六把小男孩推到两人面前,八九岁的小孩自然地叫了夏蕾“姐姐”,却怯怯地看着石娇娇。“也叫姐姐。”老六温柔地说,小男孩一下缩到老六身后,好奇地偷看石娇娇。
“他生病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一回来我看活泼得狠,只有叫他读书的时候说肚子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老六边说边想把小男孩拽出来,几次交锋都失败,只好由他去小池塘里看鱼。丢开弟弟的手后,老六问石娇娇:“丽丽那边什么情况?”石娇娇摇摇头,“离了,具体不知道,等她回来自己说吧。”
陈丽独自敲开了夏蕾家黑沉沉的大木门,即便旁边就有门铃按钮。“要死啊,门都被你拍烂了,离个婚了不起啊!”夏蕾骂骂咧咧地把陈丽揽进屋子,拖着她来到石娇娇和老六早就等着的房间。
夏蕾房间的布置似乎从来没有变过,比如中间那组盖着蕾丝帕子的沙发,和脚下那方毛茸茸的地毯。她已经嫁做人妇,又在一个人的设计生活里,慢慢几乎成了个男人,阿千奶奶还是用少女的配置帮她打理个人空间。
陈丽被扔在一侧沙发上,石娇娇和老六头靠着头坐在对面沙发,表情又担心又踟蹰,像一对被人欺负的智障姐妹;夏蕾站在沙发左边,微微斜着胯靠在扶手上,抱着怀看起来像个经验老道的黑社会。三人看着陈丽,陈丽一声不响,间或转一转眼珠……就这样默然对峙了好久,屋子里安静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吁……”陈丽突然吐出一口气,另三人肩膀同时耸了一下,“你们干嘛这样,我要死了吗?”她突然弹起来,两手撑在身边,很严肃地宣布了两件事情,“王嘉伟签字了,我要回来种花!”“啊?”好朋友们一听,同时咧嘴伸头,满脸难以理解!“你是不是太难过了,说些什么呢?”夏蕾皱着眉头问。
陈丽的表情竟是神气活现的了!她收起两条腿盘坐在沙发上,道:“我要响应村里小支书的号召,跟着他种蝴蝶花!”无视另三人见鬼一样的表情,陈丽侃侃而谈,“小支书和技术员说得很有道理,万寿菊和蝴蝶花适合在村子里种,不但能卖,还能办鲜花节,什么‘观光经济’……现在没人敢种,我就去做第一个人!反正爷爷也种不动西瓜了!芦苇滩附近的田空了许多,肯定能做起来……”
这什么跟什么!听了好一会儿“致富农经”,石娇娇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拦住滔滔不绝的陈丽,呵到:“你给我打住!听得人脑壳疼!”陈丽“嗯”了一声,表情懵懂,问:“我跟你们商量呢,你们不会也觉得怕吧?”石娇娇提起一口气,被人沉沉按住肩膀,夏蕾声音沉沉问说:“想好了就跟着他们做呗,蝴蝶花这么好看,种满整个村子最好!”陈丽咧咧嘴,“暂时租不起那么多田,再说,乡里还要种万寿菊呢!”石娇娇跟老六一头雾水,目光在另两人之间逡巡。
明明有离婚这么大的决定,她却只字不提,特别兴高采烈地描绘着,还不可知的种花蓝图。石娇娇走在天色微暗的大街上,身边靠着老六带着弟弟,看着前面两个高挑的好友摇头晃脑,心里一阵迷茫,“怎么就要去吃顿大餐了呢?庆祝什么?离婚,还是去种花?”夏蕾谈笑着转过头,冲后面没开窍的两个人眨眨眼睛。
她想高姿态,强装新气象,作为好朋友最好的方式,就是配合她。无论怎么样,先让她静静地度过,自己对自己折磨,这段最难熬的过程……
进了四川老板娘的餐馆后,居然下起雨来。“老六呢?”陈丽左顾右盼地看,石娇娇抿着嘴说:“她身体不好,小孩子也不能吃辣,我让她们回去了,省得在这里,你也不能尽兴……”陈丽嘬嘬嘴,一下子把石娇娇的头顶揉乱,道:“你也没吃辣的本事!”石娇娇扯起一侧嘴角,冷笑道:“你看我今天有没有?”
辣子鸡、口味虾、毛血旺、剁椒鱼头……感叹这对夫妻对川湘经典菜的道地手艺,也不得不佩服食客极坚强的口舌!咂舌吸鼻涕,呼哧呼哧灌下多少饮料和啤酒,还是辣的像狗一样伸舌头哈气,三人看各自水汪汪的眼睛,微微红肿的嘴巴,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本来没这么好笑,陈丽却捂着肚子,笑得气都不换,满脸泪水……
三人胡天黑地的,吃到将近九点,石娇娇没有喝酒,被两人拱去结账,也不知道是哪国的道理。微微醺的两人看着石娇娇靠在收银台上的背影大笑,跟着勾肩搭背先一步出了餐馆等着她。雨已经停了,刚刚润湿了地面,压下灰尘,街道上气味挺好闻。“呃……”夏蕾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响嗝,被陈丽下力一推,谁知自己紧跟着就打了一个,两人哈哈大笑。
笑完了,夏蕾闭起嘴巴无意识地看着视线前方,突然眼里精光一聚,直起身子,骂了句只有陈丽听得见的粗话,陈丽准备骂她“耍酒疯、不文明”,眼睛扫过路灯下迎面走过来的男人,也愣在原地,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句粗话。男人直到快走进店里才发现呆立在门口的两个“醉汉”,笑问:“你们居然喝酒啦?”两人一言不发,眼睛斜看着门。
老板娘“下次再来”的上扬语调传出来,紧跟着出来的,就是埋头整理零钱的石娇娇,她还傻乎乎地应着“知道啦!”出门一抬头,整个人就僵在原地。大概是全心全力放在丽丽离婚的事情上,从前每次回到小镇都会有的,可能碰到唐建宇而产生的警觉和紧张,这次全都忘记了!而他偏偏在她完全没有心防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吧……”她跟他说,他沉默了很久,回了一个“好”。
这是他们那次通话后第一次见面,唐建宇背对着一盏路灯,没人看得见他的瞳孔快速收缩又复原的过程,而石娇娇的无措迎着强光一目了然。
“怎么办?”陈丽捏住夏蕾的大拇指,极小声的问,夏蕾龇牙咧嘴,用意念表达“我怎么知道,看娇娇自己呗!”这时唐建宇干咳了一声,稀松平常地笑问:“回来了啊?”石娇娇往屋子里后退了半步,松开咬死的嘴巴,闷闷地“嗯”了一声。唐建宇转头看向夏蕾和陈丽,说:“你们早点回去吧,一会儿还要下雨。”
夏蕾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堂哥,以极不自然的频率点着头,向石娇娇招手,“听见没有,快来,走了!”石娇娇埋头从唐建宇眼前快速走过,紧挨在好朋友身边。三人看着唐建宇,夏蕾挥挥手,说:“那我们先走了,再见!”唐建宇点点头,当然也听不见石娇娇嘴巴翕动着说得那句“再见”。
阿千奶奶跳完广场舞,正好和晚归的三个人在门口遇到。打完招呼,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开腔,夏蕾就摇摇手,“奶奶,我们太累了,劳你一会儿给菲菲开门。”阿千奶奶看三个“姑奶奶”神色迥异,一定藏了许多家长里短却不能得知,憋得心头发紧,冲她们往中厅去的背影颇有点可爱地跺跺脚,嘀咕一句,“什么都不告诉我!”
“今天这个沙发有毒么?”老六一来,看着瘫坐着的石娇娇,懵懂地问另两个人。夏蕾撩起眼皮摇摇头,说:“可能吧。”陈丽长叹了一口气,伸展开四肢道:“遇见了她的唐老师。”老六半张了嘴,心下了然地点点头。一块毯子飞扑而来,被陈丽闪头一把接住,石娇娇眨眨眼,“不是你们老师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