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开门的老年人看起来有七十岁上下,一头银发,精神矍铄。“一清早就把您老叫起来,太对不住啦!”唐建宇讨好地说,老人家捋下头发,“高兴着呢,上了年纪本来就醒得早。”他听说唐建宇昨天住在酒店里,脸上老大不高兴,“你是嫌弃爷爷年纪大了,顾不好房子,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到外面去睡啊?”唐建宇难得露出哄孩子的表情,捏着老人单薄的肩膀说:“昨天太晚了,不想你累嘛!”两人正说着,石娇娇上完厕所从应急通道走过来,对老人鞠了个躬,“爷爷好。”
“嗳嗳,好,我们先进去吧!”爷爷打开门,把石娇娇先让进屋子里。这是个格局很精巧的单人公寓,因为长期无人居住室内陈设非常简单,但定时打扫得非常干净。“这还是阿宇上大学时买的呢,都没有旁人住过,一晃快二十年了。”这听来跟唐建宇说的有出入,石娇娇用眼神求证,唐建宇就装死别开脸。“顾爷爷,这里设施都定时检修,可以立刻住进来的吧?”唐建宇四下转了一圈问,老爷爷一直看着石娇娇,嘴上敷衍着唐建宇,“可以可以。”
石娇娇跑去阳台上的时候,顾爷爷神秘兮兮地问唐建宇,“你老实交代,这姑娘真是个普通租客吗?”唐建宇点点头,“也不算普通,认识了很久。”“那她……”老爷爷刚准备问重点,石娇娇就满脸欣喜地跑了回来,唐建宇赶紧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冲顾爷爷眨了下眼睛。
“这里太棒了!外面长了一排很高的樱树,开花的时候肯定很漂亮!”石娇娇叹道,顾爷爷一听高兴地看向女孩石娇娇,说:“有眼光,那些树的年纪个个比你还大呢!”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石娇娇决定下午就搬过来。
顾爷爷临走前把钥匙和门禁卡通通交了出来,“我说来帮忙,他非不让。你住过来不要害怕,这里物业很好,很安全的。我就住在对面的小区,有事打个电话也快的啊!”因为唐建宇说房租之类的费用问题他会交代,石娇娇便没有多话,乖乖巧巧地跟老人家告别。待老人走远了,石娇娇才问:“这是您亲爷爷吗?”
唐建宇敲了石娇娇后脑一下,“没听见我叫他顾爷爷啊!他是我外祖父的家仆,从小长在我外祖父家,后来国内动荡的时候被抄家了,他也跟外祖父失散了。”石娇娇暗想唐建宇居然还是个“地主后裔”,嘴上却问:“后来呢?”两人走下台阶往停车的地方去,“后来他找了回来,可那时已经是新社会没有家仆一说了。不过家产发还后外公家境况不错,顾爷爷就在留家里帮工,我母亲那辈都认他作自家叔叔的。”
走到车边,两人并不忙着上车,石娇娇嘴巴圈成“哦”形,脑袋里还在整理顾爷爷的故事。唐建宇抬起头,看见路旁大树上微微发红的锥形树叶,问:“你怎么认得这是樱树?”石娇娇闻言也看过去,这树比想象得还要高大茁壮,茂密的枝桠好像连晨风都吹不过去。“因为镇中学有好多这种树,虽然小,但开花的时候已经很漂亮了!”唐建宇回想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问:“我怎么不记得。”“你就记得数学公式。”
唐建宇没计较,看了下手表后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去收拾东西,下午过去帮东西。早上我还有别的事。”石娇娇一听赶紧说:“你直接去办事吧,我做公交车就行!”唐建宇翻翻白眼,“我要认一次路。”石娇娇认输地抿抿嘴,刚坐上座位,另一脚还没收进来,有个东西就顺着腿滚出了车子。
待石娇娇真正坐稳的时候,唐建宇看着她低头潜心研究的样子,好奇地问:“什么东西啊?”石娇娇肩膀一垮,摇了摇手里的物件,“手机后盖掉了!”唐建宇定睛一看,居然还是石爸爸淘汰给她的那个绿屏手机!石娇娇也看出了唐建宇隐藏的吃惊,耸耸肩自嘲说:“旧是旧了点,不过挺好用的。要不是上次摔到地上裂开了,还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呢!”唐建宇一言不发,石娇娇自己心虚嚷道:“好啦,我已经打算攒到钱先换个手机了,智能手机!”唐建宇还是没有说话。
“如果到时候你忘记怎么开进来,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把东西搬到小区门口去!”石娇娇趴着车窗说,她担心进了小区后七拐八拐,唐建宇会迷路。“当我是你呢?”唐建宇翘起一边嘴角揶揄道,石娇娇捶了下窗沿,柳眉倒竖:“你这人真是!”说着退后一步,极其敷衍地摆摆手,“好走,不送。”“来之前给你电话。”唐建宇笑道,石娇娇只动了动嘴巴,“哦。”
唐建宇要去市区最高建筑的顶层赴约,他刚走进旋转门就看见邀约者,一看表时间刚刚好,他们都是绝对守时的人。“到顶层请乘贵宾转梯。”在接待的带领下,两人到大厅旁边一部无人的电梯,一路向上。张堃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看看手表,说:“很抱歉这么尴尬的时间还是叫你来闲谈一通。”唐建宇微笑着回,“做师弟,本该跟师哥多聊聊。”
电梯一开就看见一扇以黑色木雕为主装饰的门廊,优雅的礼仪一见张堃,就迎上来,“白秘书已经为您订好座位。”张堃微微颔首,和唐建宇二人一前一后随着侍者来到座位上,烹茶的女茶艺人已经坐在绢制的《乱竹图》前等待了。“茶温略低一点。”张堃随*待了一句,便和唐建宇面对面坐到了竹制的编织桌椅上。
“昨天的报告怎么样?”张堃以此开场,唐建宇回忆了下报告内容,答:“嗯,怎么说,我感觉有点跑题。本来说是关于拓扑斯与高维几何的突破,最后完全脱离了代数拓扑,倾向于经济学了,我有点失望。国内这一块不管是学术氛围还是发展前景都稍逊色于外面一点。”张堃看似面无表情,其实无数个证明、猜想已经从脑中快速飞过。
唐建宇见状不明所以,连忙摊开手,为自己解围道:“不自觉说多了,师兄你不要见怪。”张堃抬眼看一样唐建宇,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没事”,正当两人相顾无言,着素色仿古套裙的女茶艺已经为两人烫好杯子,奉上了头道茶。张堃用手背试了试杯壁的温度,便把茶推到一边,闻都没闻一下,唐建宇则轻轻呷了一口,冲奉茶人温和地点点头。
“国内嘛,多少三流经济学家都自称是半个数学家,有钱就有科研成果。”张堃看着烹茶桌后的《乱竹图》上穿插的剑形竹叶,颇具埃舍尔的风格。唐建宇对这悲观的态度不予置评,仅仅“嗯”一声以示回应。两人都不善辞令,场面冷得烹茶人都感觉有点尴尬,对下一步点茶感到更加忐忑了。
“事实上是这样的,”张堃握拳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厚重的桌面,说:“我知道杜老二次中风,住在特别病房不能回家了。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挂心他老人家,可是,他却执意不愿见我了。”唐建宇诧异的神色转瞬即逝,问:“我能起什么作用?”张堃对这直白的师弟生出更多好感,不禁笑了一下,扶额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聊聊,听你说说他的近况,毕竟你也是他特别喜欢的学生。”
透过冰冷的外表,越过对曾经老师的关怀,唐建宇看到张堃内心对数学从没有熄灭的火焰。“杜老这一年挺好的,虽然不能灵活走动,但独立站着绝对没有问题。还是那么严厉,随口就能出考题,答不出来要拿拐棍打你!”唐建宇描绘得生动,张堃终于笑出声来,“哈哈,那就好。”
奉上三道茶的茶艺人开始更换茶具,张堃问唐建宇喝不喝得惯点茶,唐建宇摇头。张堃立刻阻止了那人,“另泡一道新茶吧。”侍者微微颔首表示会意。张堃比之前要放松许多,语气也少见的柔和,“杜老肯定还在气我。”看到唐建宇露出疑惑的眼神,他继续说道:“差不多跟你去法国一个时间,他找到我,让我给他手上一个研究生做留学担保,我拒绝了。”
唐建宇眉头一皱,“这很正常,犯不上跟你置气吧?”张堃抿抿嘴,“你知道,别说做担保机构,即便费用都由我负担,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唐建宇的表情更迷惑了,张堃解释道:“杜老年纪大了,真的有点糊涂了!他可能太惜才,被蒙蔽了也不自知。”“怎么说?”张堃脸色一黑,“我查了一下,这人脑子是可以,家境也是真困难,父亲早逝。”
“本来一路减免保送,求学路清苦倒也平坦。谁知读研究生的时候,本性毕露:一面对杜老极尽谄媚,获取特别津贴;一面逼迫他年过五十的老母亲,改嫁濒死老头,还打着苦读的旗号!科研有什么错,要背这种丧尽天良的黑锅?”张堃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唐建宇舔舔嘴唇,说:“你跟杜老直接反映不行吗?”“也要他听得进啊……反过来说我市侩透顶,再不是学数学的人了……”
室内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明亮了一点,两人正说着话,穿着藕色旗袍的侍者隔着屏风敲了敲门沿,温柔地问:“需要安排午餐吗?”两人不约而同看看表,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张堃看向唐建宇,“难得见一次,一起吃顿午饭吗?我也尽地主之谊。”唐建宇记挂着给石娇娇搬家,之后必定还有许多琐事,晚上还要赶回A市,时间多一点也是好的,便婉言谢绝了师兄的邀请,张堃也不会出言挽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