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季妈妈打来电话,得知石娇娇晚上可以陪床,对她表示千恩万谢之后,居然直接没有再出现。石娇娇给老六买来晚餐,老六捧着餐盒叹道:“每天白菜炒青菜,好想吃肉啊!”石娇娇刚准备说明天给她好好补补,两三个白大褂就走进病房,为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医生对老六道:“荤菜暂时就不要想了,小姑娘家家嘴巴不可以馋,蔬菜不是蛮好吃嘛!”老六一听可怜兮兮地咬了一根青菜,“好吧。”
来者是今天的值班医生姓郝,也是老六整个治疗的主治医生,面相严肃说话却很随和,一看就让病人觉得很可靠。苏望跟在老师身后,偷偷觑着老六,抿嘴笑了笑。靠门床位的妇人看见医生来查房很高兴,举着手插嘴道:“郝医生,这是不是你一直跟我们讲的,‘你想吃肿瘤也想吃,加油努力饿死癌细胞’治疗法?”这显然不会是医生的原话,但他为了鼓励病人克服饮食不适,肯定说过类似的俏皮话。
男医生下拉着嘴角严肃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病房里的人都笑起来,值班医生却不苟言笑地开始照例询问。到老六这里,医生问:“气短加重了吗?体温怎么样,午睡了没有,有没有异常感觉?”老六眨着大眼睛,拿出一本漂亮的随写本,医生接过一看,上面是手写的表格,规规整整地记录了一天的身体情况,包括体温、睡眠、饮食、排便、出汗、活动,最后一栏写着:没有新的不适感。
“这是我好朋友帮我做的住院日记,以后我有余力就天天填空。医生,这样算是积极乐观配合了吧?”老六跟石娇娇一个对视,期待地看着为首的医生。郝医生端详着清秀的字体,不用抬头也知道年轻的眼睛里写着对恢复健康的渴望,他把本子还给老六,温和地点点头,“很好的。”石娇娇追问了一句,“那她一定会好好的吧?”主治医生含糊地点点头就要离开,只有苏望肯定地回了一句,“一定会。”
一出房门,郝医生就严厉地批评了苏望,“你极其不专业,尚未开始的治疗,就对病人的预后做保证?淋巴瘤是全身性的恶性肿瘤,而且个体表现差异无规则,我们只谈五年内无病存活率。成为医生之后,你就会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感*彩这么重,怎么保证客观和冷静,诊断怎么精确呢?”苏望被训得无言以对,另一个年轻医生也吓得吐舌头。
“一名合格的医生,仅有高超的医术其实是不够的。”郝医生合上文件夹,拍拍苏望的肩膀,“以后注意。查房结束了,你们俩先去吃晚饭,一会儿来值班室替我。”苏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医生等一下。”郝医生停住脚,回头看着从走廊不远处跑来的石娇娇,“我是季菲的朋友,您有时间吗,我想了解下她的情况。”
可能读出了忙碌医生眼里“你又是病人家哪位”的不耐,石娇娇尴尬地压压手指,解释道:“我问过她家里人,他们都说不清,我想知道的清楚点,也能帮着她更好地配合治疗吧?”郝医生冷眼看着石娇娇,这情况他疲于应对,一个人的病情可能有一整个家族来问你几十遍,极端浪费时间。“苏望,你来解答病人家属的问题吧。”年长的医生交代一句,就带着另一个徒弟离开了,石娇娇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苏望那句“但癌症毕竟是癌症”,把他前面所说的所有乐观愿景全部推翻,石娇娇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病房,面对老六纯净的大眼睛时几乎要落下泪来。“你去打开水,水壶呢?”老六疑道,石娇娇摊开空空的双手,随即捂脸自嘲道:“脑子不好使了,我马上回头去提。”老六浑然不觉地笑着,从后面叫道:“当心别烫到!”
深夜降临的时候,石娇娇才感受到老六确实是个病人,而且这样受着折磨。石娇娇躺在陪床椅拉成的床上,被老六不正常的呼吸声惊醒。她爬起来,抚摸着老六单薄的脊背。“我的背上汗多么?”老六问,石娇娇仔细感受了下,“微微有点。”老六极深地换了口气,“我想坐会儿。”石娇娇起身往她身后垫枕头。
下半夜的月光特别皎洁,清辉穿透黑夜透过窗户,爬进病房,披散在两个女孩的身上。旁边病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淡蓝色的隔帘轻轻地摇晃。她们的对话比夜风的声音还轻柔,倒显得整个房间更宁静了。
生病后见面以来,老六第一次湿了眼眶发生在石娇娇要走的时候。老六从小就离不开石娇娇,现下更加依恋不舍。她鼓着腮帮,抓着石娇娇的手,一言不发但泪眼滂沱,毫不在乎查房的医生还围在病房里。苏望看着老六小小的脸,通红的鼻尖,小动物一般的可怜情态,突然感觉心痛难忍,恨不得去帮她把石娇娇留下来。
已经从早上拖到了下午,石娇娇不得不走了,后天她要面试。“菲菲你乖乖的,我一有空就来陪着你。”石娇娇放下包,重新坐到床边,“你给我认真治病,我去努力赚钱!等你好了,还是要住在一起的,你可不能耍赖的!B市的牡丹花又开过一年了,明年再不能错过了哦!”老六乖巧地笑,点头的时候大颗眼泪掉在被单上,“好呢!我想得好好的,绝对不哭,谁知还是没忍住。你快走吧,我一定好好治病。”石娇娇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六捂住脸几乎要哭出声来,苏望一咬牙,冲到老六病床边拍着女孩的背,“不哭不哭,我、我们一直陪着你。”老六抬起泪眼疑惑地看着苏望,苏望拍背的手没有停,别过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不能哭,跟你说过多少遍,情绪波动太大对病情很不利的。”老六撇撇嘴,特别委屈地低下头。
在离医院偏门不远处,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径上,独行的石娇娇蹲在一株白茶花下肆无忌惮地痛哭了一把,直到被陈丽的电话打断。“娇啊,国庆放假吗?什么时候回来啊?”石娇娇一听她带着母性的声音,就特别想告诉她老六得病了,现在自己真的很痛心,可还是生生忍住了。
老六说过,就是最亲近的人才最不能告诉:丽丽必会为挚友不遗余力,但她有家庭负担,有陈鹏鹏,不能让她有机会这么做。
石娇娇再三调节才敢回陈丽的话,“估计回不来了,我要找工作呢!”陈丽的嗓子能震碎耳膜,“什么!不是说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吗?怎么就要找工作了?”石娇娇吐露了实情,“你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我爸妈和菲菲。”陈丽明白石娇娇的心思,“我懂的。你别着急,新工作肯定好找的。”石娇娇倒完一部分苦水之后觉得轻松了一点,微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丽好像挪到了另一个地方,听筒里传来关门声,她捂着话筒问:“生活费有吗?我给你打点钱去,备着应急吧……”石娇娇的嗓子立刻就哑了,颤抖着说:“就你钱多,我一年大公司都白呆的。”陈丽“咯咯咯”笑起来,“别来气嘛,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花钱是多的呀!”石娇娇也笑,岔开话题,“上次给鹏鹏寄回去的爬行毯用了吗?”陈丽喜道:“专门铺了一个房间,小东西躺在上面都不肯起来!”“哈哈,那就好。”
陈丽迟疑了很长了时间,才小心翼翼地提起,“说起菲菲,你最近跟她联系没有,这几天电话都打不通……我、我心里有点不踏实。”石娇娇感觉头皮发麻,手里无意识地揪下一片茶花叶,在指尖反复搓捻,想了很久才回话,“我最近到处找工作,倒没想起来找她,等晚上回去打去她家里问问看,到时候告诉你。”陈丽沉声说“好”,然后接到,“联系上了就告诉我。你在外面的话,就不聊了。工作的事千万别急,慢慢来哦。”“知道啦,放心吧。”
抬眼看,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石娇娇闭上被风吹得发涩的眼睛:真正杳无音讯的,其实是夏蕾。
到镇上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回村的红色小巴士。一身疲倦地回到家,石娇娇看到坐在八仙桌边看似严阵以待的爸爸妈妈,心里登时升腾起无尽的郁结。“我回来了。”石娇娇站在门框里,抿着嘴瞪着眼等待“三堂会审”。谁知妈妈招招手,“快来吃饭。”石娇娇狐疑地上桌,问:“你不骂我啊?”“骂你什么呢?”“说好早点回家,结果……”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爸爸盛好一碗排骨汤放到石娇娇面前,“这有什么好骂的,都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你二十几岁的人了,总有自己的事要办嘛!”妈妈咬着一片冬瓜,跟着点头,石娇娇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什么情况?”妈妈翻翻白眼,“能有什么情况?就这个情况。你给我把这锅汤都喝了,专门为你熬的!”“哦,好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