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娇娇闻言停下脚步，朝马路对面看去，果然有一个少年。他一见石娇娇看过来，赶紧把足球踩在脚底下定住，似乎是在确认对面是否是石娇娇。石娇娇见对方好像认识自己，不禁拉了老六的手，嘀咕道：“是谁呀？”老六也一肚子狐疑，“也不像老同学呀，难道这小区除了我，你还有认识的人？”石娇娇摇摇头，脚下已经朝少年走去。

“弟弟！”刚走到路中间，石娇娇脑子里灵光一现，指着原地不动的男孩大叫一声，小伙子把脚从足球上拿下来，站得笔直，看着石娇娇傻笑。“天呐！”石娇娇拉着老六走到王曦面前，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扭头对老六惊道：“他都比我高半头了，窜得好快啊！”老六对王曦一无所知，只是被石娇娇的惊喜感染，跟着开心地点头。

“姐姐。”王曦郑重地跟石娇娇打招呼，石娇娇弯着眼睛，指指身边的老六，说：“这位是我顶好的死党，也要叫姐姐的。”王曦很乖巧地对老六叫了声姐姐，老六虽然喜滋滋地受了，可一肚子疑惑：石娇娇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弟弟，我都不知道！王曦得知石娇娇刚回来，两位姐姐又要一起去乡下，就说：“姐姐，我请你们吃个冰沙。现在太热了，晚点走也不迟的。”

石娇娇当然是愿意的，用征求意见的表情看着老六，老六笑眼弯弯，“当然没问题啦，不过，”说着看向石娇娇，“我们得走远点儿，我怕到时候碰上我奶奶出来买菜。”三人笑着出发，王曦拿起脚下的足球，装进网兜里，走在前面给两个姐姐指路，“就在老菜场旁边有家店，综合沙冰什么都有，很好吃。我们踢完足球都要去来一碗！”石娇娇弯头看着王曦笑，“知道啦！”

卖沙冰的店实际上是家小杂货铺，趁天热多增了一条赚钱项目。三人坐在店主家平时吃饭的小桌子上，窜堂风呼呼吹过倒真不觉得热。很快，挺着个大肚腩，披着条湿毛巾的老板，就先端了两碗冷饮出来，“哎，来了！红豆冰沙、综合冰沙。”后面老板五六岁的女儿紧跟着，把红红的一碗冰放到桌子上，奶声奶气地学着爸爸吆喝，“水果冰沙！”听得三个食客都笑起来。

老六舀了一勺红豆冰，伸到小女孩嘴边，哄到：“要不要吃呀？”小女孩穿着有点大的海军蓝背心和印着卡通头像的大红短裤，一边肩膀歪在外面。摇头的时候，两条歪七扭八的羊角辫直晃，几乎看不见眼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老六奶声奶气地回：“不吃，我吃过了。爸爸说了，吃多了冰豆豆，肚肚会疼！”三人欢喜地笑起来，小女孩拍拍手找回注意力，接着说：“爸爸还说，冰是给客人吃的，囡囡不能多吃……”

老六一听忍不住极轻地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尖，“小宝贝，你也太可爱了吧！”小女孩听了夸奖开心，再看老六又是个很好看的姐姐，高兴地转头问站在一边的大肚腩老板，“爸爸，我可以给姐姐唱支歌吗？”老板宠溺地说，“你问姐姐呢！”小女孩抓住老六的一个指头，软软的问：“我唱歌给姐姐听好不好？”老六轻声说好。

小女孩又唱又跳的样子可爱极了，三个大孩子都不由自主给她打拍子，“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老六轻轻跟着唱，唱着唱着，竟流起了眼泪。“谢谢大家！”小女孩大概在幼儿园学过，结束还羞答答地拉了下裤脚，做了个谢幕的动作。老六拼命地鼓掌，小女孩一定感知到什么，张开双臂扑进老六怀里。老六抱着软软的小身体，借机在小女孩身上擦掉了眼泪。其实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说。

“老板，能借你家厕所用一下吗？”老六抱着小女孩问，老板正在算账，说：“囡囡，带姐姐去厕所！”小女孩跳下来，老六跟另外二人打了招呼，就牵着小女孩往屋子后门走去。王曦一脸惊恐，小声问：“这个姐姐怎么哭啦？”石娇娇回看了后门一眼，摇头道：“不知道，大家都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嘛！”王曦一听就不再往下打探。石娇娇吃了一块西瓜，问：“你正好中考结束了吧？”

王曦嘴角含笑点点头，“是的，开学就高一了。”“直升高中部吗？”“那是，我考得不错哟，老师都说发挥稳定！”小男孩一脸自豪，石娇娇抿嘴笑道：“真好！说明后来没有去河边坐着了！”“姐姐你……”对于王曦而言，这真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石娇娇见好就收，喝了一口冰水，放下勺子问：“一直到初三，班主任都是唐老师么？”王曦松一口气，“不是，我倒希望是这样呢！听说唐老师不带毕业班。”石娇娇只做了一个“哦”的嘴型，没再接话。

王曦将两人送到面点店对面。道别之后，少年跑出去一段距离，在小区的入口处叫了起来，“姐姐！”石娇娇和老六闻声一起看过去：少年满头大汗，手环成喇叭状，喊得脖子上青筋直爆，“我很想你！看见你太高兴啦！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跟你上同一所大学！”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飞快划过，声音传到石娇娇耳边已经很小了，但还是清清楚楚。石娇娇心里暖洋洋的，高高举起手挥动着，回应少年，“知道啦，加油！”

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转弯的路口，老六转头拉着石娇娇道：“好想知道啊，娇娇。”石娇娇整理下思路，将怎么跟王曦认识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老六听完看了石娇娇很久，在石娇娇受不了要发问之前，一把抱住了对方，“就是这样，这就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石娇娇憨直地笑起来，“菲菲你……我居然有点害羞，这是怎么回事，哈哈哈……”

接完家里打来的电话，石娇娇边收手机，边问老六，“都等了好一会儿了，镇上到村里真的通车了么？”老六笃定地点点头，“三月就通啦，我看见过好几次呢！啊，来了！”两人往街道深处看去，一辆小型的藕色巴士缓缓开过来。老六赶紧对着司机招手，车子慢悠悠地停在两人面前，“到小学一块钱，到避暑山庄三块钱！投币不找零。”司机把着方向盘，口头广播。

“啊呀，这不是二林叔叔么！”石娇娇投完币立刻认出司机，司机也是一脸惊喜，“娇娇啊，我开了几个月了，倒是第一天乘到你！后面是小菲吗？”老六也上了车，伸头说：“是我呀，二林叔叔。”二林叫两人就近坐下，发动了车子后说道：“多久没看见两个丫头，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石娇娇把着栏杆，尽量凑近司机说：“二林叔叔你不是一直在外地么，怎么回来开公交啦？”

“哈哈，我老早想回来了！在外面说是赚钱，到年也带不了多少回来。”二林认真地问答了石娇娇的问题，石娇娇也严肃地点点头，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是呢，还要想家，不如回来。”二林的喜悦逢人就藏不住，大笑道：“关键是，我要当爸爸啦！”两个姑娘赶紧送上祝福，老六好奇地问：“是妹妹还是弟弟啊？”二林笑眼弯弯，特别温柔地说：“是个小棉袄哦！”“真好，二林叔叔这么高兴。”

小公交车在原来的村小学前停靠，“二林叔叔再见！”女孩们跟司机道别，二林并不急着发车，扭头跟女孩们挥手，热情地说：“下次再碰到我的班次，直接上来不要投币了哦！”女孩们连说“知道”，笑着下了车。

眼前的小学已经围起了安全网，还挂上了“安全生产”的警示牌。校门两边，原本各长着一棵青松的水泥花坛，现在只留下空空两个坑……两人见状看了彼此一眼，不约而同地绕过障碍，木木地站在铁门之外。校园里荒草萋萋，藤蔓葳蕤，更衬得屋舍破败不堪。“这里，要建什么？”石娇娇问，老六怯怯地回，“不知道呀，反正不会是小学吧……”两人抓着铁门已经生锈的栏杆，传来粗糙易碎的手感。

有一股奇异而清凉的风，从校园的深处，拂过所有草木，夹带松柏的清香，贯穿整座建筑呼啸而来，扑到石娇娇和季菲的脸上。她们有一刻晕眩，感觉自己在缩小，面貌在改变，成了还在这里上学的样子，红领巾在风里摇摇晃晃。

教室办公走廊上的陶铃不知道被谁摇响，颓丧的光景一扫而空，充满活力的小学生们追打嬉笑着冲出教室：在紫藤花下背课文；在落满水杉叶的包干区打扫卫生；在结满黄果的枇杷树下预谋一条解馋的大计；在水泥的乒乓球台上，以对方要接住球为目的，来回推拉着球拍……

“啊！”石娇娇看见年迈的品德课老师被淘气的小男孩撞到，作业本洒了一地，忍不住叫出了声。她伸出手想帮忙捡起飘到眼前的一本册子，谁知那册子一碰就散了。在看过去，所有的册子都散了，品德课老师和小男孩一起消失了，所以学生全都消失了……风吹过耳畔，眼前还有一片荒芜。

“我们的小学就要消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