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父女两人全都一天一夜没有回家!在家门口碰到的时候,石娇娇由于去了酒吧的心虚,叫“爸爸”时眼神不由得躲闪;而出人意料的是,石爸爸的声音也萎靡不振,“娇娇。”父女二人都没看对方,垂头丧气地出现在,正忙于做晚饭的石妈妈面前。
“你们俩真是好,嫡亲父女,一起出去一起回来!你更好!”妈妈指着爸爸的鼻子,“说也不说一声,想吓死谁?”石爸爸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机敏的妇人细看丈夫一眼,只见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问:“你怎么了?”男人看看站在一边的女儿,摇摇头,转身往屋后走去,“我去地里看看,吃饭叫我。”石娇娇一脸莫名其妙,“我爸昨天也没回来么?”“可不是么,你俩是不是约好了的?”话语间把晾好的菜粥,往堂屋的桌子上端。
晚饭是菠菜粥,蒸咸鱼和凉拌海带。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吃饭,石妈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愁眉苦脸的丈夫,他的筷子在两个小菜里略过,还是空口喝了点粥。“爸爸,你不是最喜欢吃海带的么?”石娇娇一脸懵懂地问,谁想到石爸爸竟放下筷子,摸摸女儿的后脑,道:“你吃,你吃。”石娇娇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妈妈,妇人扬扬下巴,淡淡地说:“吃饭,吃完饭再说。”
饭后,妈妈趁石娇娇洗碗的空档来到房间里,她打开灯看见丈夫坐在房东家老式床的床榻上,姿态颓丧。“虾子卖的不好啊?”石妈妈柔声问,见对方不答话,又说:“不好就不好呗,你这样再吓到孩子。”提到石娇娇,爸爸喷出一口粗气,捂住眼睛道:“我怎么样最后受罪的都是她!”石妈妈上前一步,蹲在爸爸面前,说:“先别说丧气话,说出来我跟你商量呀!”石爸爸慢慢抬眼看着妻子的眼睛。
“几乎赔尽了!之前在手里的两千多,加上你后来给的三千,我只带回了不到两千块,几乎赔尽了!”石爸爸抓住头发,躲开妻子瞬间黯淡的目光。“怎么会这样呢?”石妈妈干涩地问,石爸爸讲起事情的经过更是痛心疾首。
渔老板是个活络的人,他在市里的水产市场拿货的时候,发现野生的龙虾和黄鳝等等在这里特别紧俏。回去之后,便将菜市场的摊子交给妻子打理,自己集结了像石爸爸这样的零散捕鱼者,大量收购野生水产买到市里去。他给的收购价高,大家都愿意卖给他,同时城里的需求量大,货跑得也快,刚开始真是一件双赢的大好事。
当天凌晨四点多,石爸爸把卯足了劲儿收到的好货运到收货点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其他卖货的人在等了。石爸爸暗自比了比,为自己是当天货量最多,鱼虾个头最大的人而得意洋洋。渔老板拿了计算机走出来,“一个个来过称!”转头看向石爸爸,说:“石师傅你量大,让他们货少的先走成不成?”石爸爸大方地扬扬手。
平时市里的车子早该下来在一边等着了,可今天所有散货收拢结束,市里的人还没有到。石爸爸想着没别的事,就站在路边陪渔老板一起等一等。两支烟结束,渔老板有点心慌,“再不来,都赶不上城里采购的早市了!”石爸爸也不大懂,还安慰渔老板,“稍晚点也没什么,想是路上有点小状况也是可能的。”两人正说着,在渔摊上帮忙的侄子跑来,“叔,电话!”
电话是水产那边的接头人打来的,事情急转直下:由于地方电视台播了一条“男子急病送医不治身亡,疑是生前食用小龙虾感染寄生虫”的新闻,各大水产当即下达通知,预先暂停相关产品的买卖,待事实确认后另行通知。石爸爸几乎当时就崩溃了,一直自言自语:“怎么一直好好的,说有寄生虫就有了,说能吃死人就吃死人了,这不可能……”
渔老板当机立断,叫妻子打电话给平时送货来的人家,先通知他们停止收货,然后对呆若木鸡的石爸爸说,“是我坑了你,我尽量补救。我是这样想的……”以石爸爸的性情他只会怪时运不济,却不会真的把责任完全推给渔老板。于是两人按渔老板的想法,跟菜市场申请了场地在当地全天甩卖,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还有时间呢,再想办法吧!”石妈妈听完,轻轻坐到丈夫身边说。石爸爸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妻子,“你,你不生气?”石妈妈摇摇头,“气什么啊?气了钱能回来么?”石爸爸满天羞愧,但情绪明显缓和下来,搓了搓鼻子说:“实在不行就去找朋友们借,老牛那天还跟我说,丫头上学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开口呢!”妈妈没有接话,爸爸别过头,道:“这次我太冲动了,以后一定改。”
石娇娇就站在门外,她听见了对话的全部,奇异的是,她没有跟小时候一样,对加剧的贫穷产生恐怖,而是坦然接受了。可能随着心智的成熟,人的接受能力必然在提升吧。石娇娇象征性地敲敲门,站在父母面前,笑着宣布:“菲菲家的鞋厂里招暑假工,就剪剪线头,装装盒子什么的。明天起,我也要赚钱去啦。”
石娇娇每天像上学一样,早出晚归,在鞋厂里体会第一份工作,有时候加班就跟老六一起住在镇上的房子里;爸爸放下了鱼笼,又开始整天奔波于临近各处,期望寻得一份稳定的收入,他甚至想过先去老六爸爸的厂里做暑期工;石妈妈如常在业余时间侍弄家前屋后的小田地,悄悄地到处打听村里有没有上大学的补助……对于石家而言,这真是个出奇炎热的夏天。
八月中旬的时候,邮递员骑着邮政特定的绿色邮车,搭着绿色的邮包,在太阳西沉的傍晚,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庄子前的小路上。浓眉大眼的邮递员扯着嗓子在门口喊了半天,石家没有人,倒喊出了很少在家的隔壁邻居阿姨,“什么东西,你给他放阳台上好了呀!”邮递员把车子停到路边,拿起一个大信封,说:“他家孩子的录取通知书啊!这不能开玩笑,我一定要等她家人回来!”邻居阿姨放下手里的抹布,“那外地人家的孩子真考上大学啦?不简单……”
当天鞋厂发一批急货去浙江,包装组忙到飞起,石娇娇一整天水都没喝上几口,可喜的是换来了第二天的休息。不到八点,乡野的夜晚特别纯粹,浓黑的夜色衬着星星,多到仿佛要从银河里溢出来,落到人身上一样!石娇娇载着老六,两人哼着小调回到家,万万没有想到简陋的平房里,灯火通亮,挤了一屋子人!
跟老六对视一眼,石娇娇狐疑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大多是庄子上的人,因为上学平时并没什么机会照面。“怎,怎么了吗?”石娇娇心一沉,战战兢兢地问。浓眉大眼的邮递员笑着递来一个信封,“自己拆开吧,大伙儿都等着看一眼这大学录取通知书呢!”“啊?到啦?”石娇娇接过信封,看一眼站在外围的爸爸妈妈。
欢喜善良的邻居们在分享过喜悦之后散去,留下了没有回过神来的一家人。老六到这时才有机会读石娇娇的录取通知书,小脸通红地问:“娇娇,这是你的第一志愿么?”石娇娇抿着嘴,用力地点点头。“这里说九月十号到十三号报到,哟,大学比中学就是轻松,开学都晚点!”石爸爸拿着类似于“告家长书”的通知说。四个人围坐到桌子上,反反复复地轮流传阅信封里的几样资料。
石娇娇撑着额头,盯着那张A4纸发了半天愣,冷不丁地说:“七七八八算下来,至少要带六千呢!”石妈妈叹口气,“何止啊,你不要吃不要喝啦?还得算上路费,住校还得添置东西……”说着摇摇头,看着丈夫道:“差得多呢!”石爸爸沉默地点点头。由于老六在,一家人都默契地终止了关于缺钱的话题。
看他们都不说,老六左右瞟瞟,轻轻咳了一声,眨着大眼睛说:“我爸爸老说白给我存了上大学的钱,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么?”石娇娇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问道:“什么意思啊?”老六放下手里的通知书,端正姿态认真地说,“我姨不是说钱不够么?我爸有钱啊!反正我没得大学上,你上就当我上啦。我明天就去跟他说!”石娇娇对老六的天真坦率无从下口,无力看着父母苦笑。
老六跟石娇娇虽然是打小的好朋友,可两家父母并没有什么交集,最多也就出现在跟彼此家孩子的谈话里。老六一门心思为石娇娇的真心毋庸置疑,但这样直接提出来,无疑将这对无言的父母推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等老六真跟她爸爸说了,那位家长会想:这是一对多么无能而狡猾的中年夫妻!居然利用孩子的来往,向几乎没照过面的人借钱!
石爸爸拍拍妻子的肩膀朗声大笑起来,“什么叫好朋友,这就是!”直接冲老六竖了大拇指。之后石爸爸放下手,垂着眼帘收起笑脸,温柔而笃定地说:“钱的事不该由孩子操心,如果让你们担心了,就是爸爸妈妈的失职。”老六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石爸爸,男人冲少女们笑笑,“总之不用担心。”石娇娇拉过老六的手,“天下爸爸都一样,他也给我存好钱啦!”老六一听合理,甜甜地笑起来。
趁老六洗澡的时候,石娇娇钻进父母房间,两人正埋头合计着什么。石爸爸抬起头,对女儿说:“娇娇,别怕,爸爸一定有办法。”石娇娇走过来揽住妈妈的胳膊,道:“你们才别怕,我打听到一个办法。”“什么?”“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啊,好好学习还有奖学金。这是我在镇上听别人讲的。”
出乎意料地是,石妈妈立刻出言反对,“奖学金是你的本事,不谈。助学贷款我也打听过了,我不想办。你爸爸妈妈身强力壮,有手有脚,怎么能供不起你一个!我们只是遇到特殊情况,真不能去跟人家真正苦的人争这些!”石娇娇还要说话,妈妈好似受了多大气,红着耳朵挥挥手,“总之一定有办法。”
“妈妈。”石娇娇把脸靠在妇人肩膀上,说:“我真的一点也不怕。”妇人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女儿的头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