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从不拖堂的政治老师却在最后一节课拖起堂来，“我再最后强调一次，我发给你们的时事解析一定要带着，绝对要考到！我不是押题啊，这是每年出卷的规律。”男老师摸摸脑门的汗，竖起右手食指，道：“还有！论述题不要长篇大论，审题！今年看见罗列知识点的答案一律不给分，你们不要投机取巧啊……”这些话听了上千遍了，这却是听得最凝神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政治老师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讲台，临出门前又扭头加了一句：“考政治那天我去宾馆陪你们，加油吧，少年们！”他得到最响亮的回应，“是！”男生们紧闭眼睛伸直脖子，叫得青筋暴起，活像充满斗志的大白鹅；女生们又有多少人悄悄红了眼眶，酸了鼻子……

石娇娇拒绝了潘雪梅一起去食堂的邀约，她一边整理要带回去的书本一边踟蹰要不要上晚自习。班里同学走了大半，夏蕾扶着窗户，半个身子探进教室叫石娇娇的名字。“阿拉蕾。”石娇娇口里应着，向教室环视了一圈，招招手说：“先进来坐坐。”夏蕾闻言走进来，拉了旁边一个凳子坐下。

“今晚你上晚自习么？”石娇娇问，夏蕾反问：“你呢？”石娇娇停下手里的动作，压住厚厚一叠试卷，说：“哎，就是不知道呢，又想又不想的。”夏蕾仰着脖子看站着的石娇娇，抿嘴笑道：“上吧，最后一次了。”石娇娇垂下眼帘看着好朋友，点点头，“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去食堂吃饭也晚了，俩人合计了一下去镇子上买拌凉粉。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坐在主席台的阶梯上，看足球场上的小男孩们踢足球了。夏蕾小心再小心地夹起一大块凉粉，颤巍巍的方块还没有离开碗沿，就裂成了两半落回碗里。她翻个白眼，绝望地看石娇娇轻松地连送两块进嘴里。石娇娇鼓着腮帮，没憋住大笑起来，露出满嘴嚼烂的食物，夏蕾的眼球几乎要整个翻转过去。“你可以用小勺子嘛，夹了初高中六年也没有夹会，哈哈！”石娇娇毫不留情地揶揄。

夏蕾也不较劲了，换了塑料勺子。她抬头看着前面的操场，青草地上十几个师弟为追逐足球挥汗如雨，还有零零星星的师妹围在四周，远处双杠、云梯、秋千、乒乓球台……甚至主干道那边的篮球场，到处好像都有自己各个年级时的影子，“娇娇，这是我们的学校呢！”夏蕾说，“嗯。”石娇娇眨眨眼睛，脑海里定格了许多画面。

“还记得以前我们四个人，常坐在这里一起吃晚饭么？”夏蕾边问边把空了的塑料碗跟石娇娇的叠在一起，放进方便袋里。石娇娇手臂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脸，眼神变得很遥远，笑眯眯地回：“怎么不记得，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夏蕾看看身边的女孩，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你害怕么？高考。”夏蕾问，石娇娇也把脸挨着好友的头发，说：“不怕。”

这时足球场上迎来了第一粒进球，踢球的和看球的都沸腾起来，引得其他方位的学生频频侧目。“娇娇，我们俩要加油！”夏蕾笃定地说，石娇娇直起脖子，看着碧蓝的天空里被风吹作丝状的云，肯定地回应，“嗯！连着她们俩的份一起。”

出发的当天还上了一早上的自习课，临近中午的时候，学生们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见一辆辆胖胖的大巴车，陆续排在了宽大的篮球场及实验楼后面的空地上。“这车无疑是专门来载自己的了”，想到这出，气得潘雪梅跑进教室，拉了上次说不用羡慕初中部春游的男生出来，指着篮球场道：“来来来，快来看，高兴不高兴？”逗得还记得当时情景的同学们都笑起来，那个男生尴尬地看着大巴，委屈不已，“我又没说错。”

午饭之后，学生们开始到各班的大巴车前排队准备上车。嘈杂中有学生互相检查行李的声音；有司机们关于“这届毕业生少，一趟就结束了”的对话；也有很多特地赶来送行家长的嘱咐声：不要紧张，好好考云云；还有老师维持秩序的声音：不要按出操的次序坐，按学号坐！……石娇娇身边本该坐着的女同学一直没有上车，她伸头往窗外一看，女孩正跟自己的母亲对着一袋吃的推来推去：母亲一定要孩子带上，孩子嫌麻烦一直拒绝！石娇娇扬扬眉毛，没人来送自己也有好处的嘛！

这是石娇娇人生第二次坐大巴，第一次是考初中的时候。现在看看那辆车只能叫中巴，远没有眼前这样的整洁舒适。不久之后，那女生抱着一大袋东西气鼓鼓地上来，径直坐到石娇娇身边。“我俩努力努力，争取在路上就吃光吧！”女孩对石娇娇说，石娇娇看着袋子里的苹果、话梅、茶叶蛋、小锅巴等等，不禁掩口直笑，连连摇头：“我怕晕车，不敢吃东西。”后排的男生从靠背之间把头伸过来，说：“我能吃，我帮你吃！你家里人把你真当事啊！”

汽车发动的那一刻，上一秒还吵嚷着的学生们一瞬间沉默下来。他们看着身边的篮球架或者教学楼的一角或者是一棵正在开花的广玉兰……这些属于中学，原本静立的事物，在眼前缓缓运动，随着车体的调整消失不见。开往初中部时，还能看见有小学妹们站在路边交头接耳，她们一定在说，“看，他们要上战场咯！”

一排大巴车队，像一条笨拙的长虫，缓缓穿过初中部教学楼中间的大通道。石娇娇靠着窗户，看见那条木槿小路上，还隐隐约约走着一两个学生。第一辆大巴已经穿过了南大门，两个门卫大叔挥挥手跟孩子们告别。这一切这么熟悉，连南大门小卖部门口的那棵茶花，都还像从前那样，郁郁葱葱却不见一朵花。

石娇娇瞪大了眼睛，她几乎看见自己站在那盆茶花旁边，竖着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某一个车窗……“啊！”石娇娇轻呼一声，趴在玻璃上，她认出了站在茶花旁的小男孩。一切仿佛重演了一样，健壮的山茶树旁立着傻乎乎的晚辈，全靠运气，给毫不知情的前辈送别。

两年足够一个青春期的男孩长得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还好石娇娇认出了他特有的大眼睛和身上那股孤零零的感觉。“弟弟。”石娇娇抵着窗口，在跟小男孩目光交错的时候摆出口型。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举起右手握成拳头，表达了很明确的鼓励。

车开得这样慢，足够两个人交流到重点；车又开得这样快，根本来不及道尽首尾！石娇娇看见小男孩跟着车子跑了一段距离，最后被挡在学校新换的伸缩门内，挥手跟车里的自己道别。石娇娇拼命抵着车窗，直到余光一丁点都不能看见校门了，才长叹一声坐正。“谁呀？”身边的女生含着一颗话梅问，“我弟弟。”石娇娇说完，忽然觉得委屈到了极点，低下头抽泣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