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整个世界都渐渐归于寂静,空中浓黑的云让夜黑得更加深沉。石娇娇平静了许多,她跺跺麻痹的脚,找到知觉后走出了房间。父母的房间没有拉窗帘,石娇娇立在窗台边,透过陈旧的纱窗看进去,房间里太黑了,只有担架车上白色的被单隐隐显示着自己的方位。石娇娇能感觉到父母已经睡着了,她松开手,慢慢地退出屋檐。
石娇娇站在门前的小路上看着黑洞洞的平房,这里面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受伤的爸爸,睡着默默承受一切的妈妈,唯独没有本该也睡去的自己。风呼啸着从四周刮过,让人有点冷,石娇娇不由得抱了抱手臂。
她看见空气从缄默的双亲房间开始凝结成白色,接着整栋旧屋都在夜幕里显现出白色。白色的凝结空气如蛛丝般缓缓蔓延扩散,在石娇娇的瞳孔里,铺天盖地。“它想要抓住我!”石娇娇害怕地退后两步,转身就开始奔跑。
那白色像戏弄人一般,时快时慢地追着石娇娇,她快要喘不过气了,仍带着一腔恐惧拼命奔跑。她跑过风景河,跑上去往镇里的水泥路。如果这是梦请让我醒过来吧,我好害怕!石娇娇大口喘着粗气,回首,家已经淹没在那,线条高低起伏,漆黑的房屋剪影里。
石娇娇站在丁字路口,前面是刚刚逃离的家的方向,左边是丽丽家所在村子的深处,右边通往小镇。
她抬起头,看见黢黑的云油然而动,旋转着仿佛变成了父亲肩上那骇人的伤口,须臾间又像母亲空洞的眼睛,而耳边穿过白桦树的风,从湖的方向吹来,分明是那夜丽丽藏着谎言的笑声!“我知道他们都是在保护我,哈哈哈……”石娇娇闭上眼睛再睁开,头也不回地往镇上跑去。
少女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更不知道在追寻什么,总之她只想奔跑,跑得更远一点,远到可以看看这座村庄的全貌,或许只是看看村庄里睡着自己父母的,那栋平房的全貌。跑不动了,心跳快速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她只能步履匆匆地疾走,不能停下,一停止肢体的运动,心就真的承受不起了。
到后来体力消耗殆尽,她蹒跚在每日来往的水泥路上,路的两边变换着风景:经过疏密不一的树影,经过空旷无垠收割后的稻田,经过跟大路只隔着一条小河的房屋,经过残荷茎叶隐隐绰绰的池塘,经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年再没有开工的养殖场……
没什么方向却早规定好了方向,这条路只通向外面。
石娇娇咬咬牙,跑着冲上了斜坡,在最高点的时候动力加速度为零,她停住了。前面是彻夜都有路灯的小镇,后面是漆黑一片的村庄。最后一盏路灯的光缠着来路的黑暗,石娇娇站在光与影交错的暧昧地带。
跑得太远了,家、村庄、村落什么都看不见了。冲上高坡的瞬间,那冲破了某种茧蛹的解放感,此刻被空洞的风带走,反而更加不知所措了。“回家吧。”石娇娇跟自己说,可看看来时的路,竟然黑得叫人心惊。
“我可以去哪里呢?”石娇娇遵循本能,在午夜朝着镇里的灯光走去。密集的建筑物里透出人们熟睡的呼吸,让石娇娇清醒后的恐惧消散了一点点。风再一次呼啸着从护城河上湿漉漉地吹过来,带着暴雨来临的信号。
一滴、两滴、无数滴……噼里啪啦,就这样,雨像忍了好久似得,一瞬间抛洒下来。
走到这里,自然早就有避雨的地方准备着。石娇娇跑进教职工小区临街的过道,过道从外面看是个黑漆漆的洞,像怪物长大的嘴,走进里面才发现,斜角的路灯有一部分光全都被吸纳进来,背光与向光的交界有一条清晰的斜线。
过道里停满居民的两轮或三轮交通工具,只空出了一条窄窄的空处供人行动。这些车有的车篓放着宣传单,有的还盖着干燥的雨衣……密集的车辆刚好阻断穿堂的风,石娇娇站了一会儿,抱着手臂蹲在灯光那边,背靠着墙,身体一面向着街,一面挨着一辆笨笨的红色电瓶车。
她终究是个孩子,激烈的情绪和过量的运动,还有深沉的夜,都让她疲倦极了,尽管通道外下着瓢泼大雨,尽管环境这样糟糕,困意还是席卷全身。石娇娇的头抵在墙上,慢慢的,整个背的重量都交给了墙面,屁股下垫了收集来的宣传单,就这样找到了一个,流浪汉式的休憩方式。
橘黄的灯光照在女孩的脸上,安静地在睫毛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小小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散发着大量的热能,让她能够在衣衫单薄的情况下,抵御十一月初,午夜的冰凉。她的脸毫无知觉地放在电瓶车黑乎乎的橡胶轮胎上,带着热气的呼吸在车胎上形成一个圆圆的黑点。
首先发现这个小流浪汉的,是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它静静地爬上少女的脸,为她的睡眼遮住了光。一阵疲倦而沉重的脚步声后,一双沾满雨水的棕色皮鞋踏进过道。来人忙着甩去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并没有如自己的影子一样,发现蜷缩在墙角的少女。
不知道是谁先惊动了谁,总之过道里仅有的两个人发现了对方。惊醒的石娇娇脸还靠在车轮上,她感受到有人就站在身边,心里怕极了!她一动不动地保持原状,把瞪圆的眼睛藏在暗处,反复思考如果是危险来了,各种脱身的可能。
皮鞋的主人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会有一个睡着的人,再看一眼,她居然穿着镇中学的校服,还是个女学生!唐建宇举起右手,虎口对着额头,两指狠狠地压着太阳穴,以此给自己提神。他在想,是不是因为今天受了惊吓,又连续开车太疲倦,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这个蜷缩着的人,怎么会是石娇娇!
背过去的脸,松散的马尾辫上无一点装饰的黑色发圈,镇中学所以学生都会穿的蓝白相间的秋季校服,没有任何特点的帆布球鞋……眼前没有一个证据能说明这是石娇娇,倒有一百个理由可以证明,这不可能是石娇娇!但唐建宇就是愈发确定是她。
“娇娇。”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叫了她的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