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范文程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和朱常芳联系上,是因为有人从中穿针引线,也就是说朝中有官员和建奴内外勾结、狼狈为奸,而这个怀疑对象更是直指高弘图。
不过,高倬和史可法当然不会相信王朴的一面之词,这可是关系到数百条乃至上千条人命的大事,不可不慎。
史可法道:“侯爷,能否让这名犯人开口说话?”
王朴从衣袖里取出一份供词,朗声道:“三位主审官大人,这是范文程的供词,至于让犯人开口说话,我看就免了吧。”
史可法道:“怎么,侯爷不敢让他开口?”
“笑话。”王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就好。”史可法点了点头,大声道,“来呀,替犯人续上下巴骨。”
早有衙役上前替范文程接上了下巴骨。
史可法问道:“你可是辽东罪员范文程?”
“你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范文程哂然道,“听过你的大名,是个硬骨头,为官也算清廉,不过没什么本事。”
“你!”史可法怒道,“好好回答本官的问话。”
“还有什么好问的。”范文程皱眉道,“供词上不是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了吗?”范文程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这次落到王朴手里反正也活不成了,狡辩、翻供、胡言乱语只会让自己多受皮肉之苦,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史可法道:“你真是奴酋多尔衮派来南京的?”
范文程道:“废话。”
“你真见过潞王?”
“你说呢?”
“好好回话。否则大刑伺候!”
“见过,当然见过。”
“左良玉是听了你的挑唆才起兵的?”
“也可以这么说。”
高倬已经看完了范文程地供词,现上面并无涉及与朝中官员勾结之事,便问道:“罪员范文程,在南京你接触过哪些官员?”
“官员?”范文程道。“没有啊。”
高倬大声道:“老实交待,不得隐瞒。”
范文程大笑:“行,老实交待,在南京我接触的官员多了去了。”
史可法问道:“都有哪些人?”
范文程笑道:“有你史大人,还有孙传庭,王朴,哦,也有你们刚刚说的高弘图,你们都是建奴的奸细……”
“胡扯!”史可法勃然大怒道,“一派胡言!”
王朴一挥手。两名中央军士兵抢上前重新卸掉了范文程的下巴骨。
史可法向孙传庭和王朴道:“孙阁老,侯爷,这个范文程一派胡言,胡搅蛮缠,所陈供之供词不足为信。”
王朴道:“范文程所供之词是否属实,请朱常芳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也好。”高倬点头道,“来人,马上去请潞王。”
两名衙役领命而去,潞王地寓所就在皇城外面不远,衙役去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带着潞王朱常芳到了刑部大堂。朱常芳进门一见范文程,立刻吓得瘫倒在地,连声道:“不关小王的事,不关小王的事啊……”
“王爷不必惊慌。”史可法缓声道,“这次请王爷来不过是做个证人而已。”
“是是是。”朱常芳连连点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说道,“不慌,不慌。”
高倬指了指范文程,问道:“王爷,你可认得此人?”
“认得。”朱常芳点头道,“他叫程文范。是吴三桂派来南京的幕僚,他说先皇的三位王子都已经在北京遇害,当今万岁爷是……”
“王爷!”史可法、高倬霍然色变,同声断喝道,“慎言!”
朱常芳吓了一跳,低声道:“是,慎言,一定慎言。”
史可法和高倬对视一眼,说道:“本官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扯些不相关的话题。”
高倬特别叮嘱负责记录的文案:“刚才王爷所说的话。不准记录在案。”
这案子是越扯越复杂了,居然连大汉奸吴三桂都牵扯进来了。事情还扯到了当今万岁爷头上,说什么万岁爷是人冒充的,这事可闹大了,再审下去岂不是连万岁爷也要抓起来重新甄别身份?
现在地局面好比一个死结,要审潞王就肯定会牵扯到万岁爷的血统,不审潞王就无法弄清范文程的身份、来历,不弄清范文程的身份就无法洗脱高弘图勾结建奴的嫌疑,一路牵扯下来,高弘图一案要想审个水落石出,就得从万岁爷的血统查起。
真要立案审查万岁爷的血统,就算最后的结果证明隆武帝是崇祯血脉,可此事已经传扬出去,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徒所利用,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大明的根基岂不是就要动摇了?史可法和高倬岂不是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了?
史可法、高倬虽然不满孙传庭、王朴把持朝政,却也不是不识大体地人,他们知道这件案子不能再追查了,只能到此为止了。
王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故意把范文程和朱常芳牵扯进高弘图一案,就是为了让史可法和高倬有所顾忌,再不敢刨根问底,然后只能按着王朴预定的路线去审案子,把高弘图一党打成叛国投敌的奸细,然后斩尽杀绝。
说起来,王朴就是要借史可法和高倬的手杀掉高弘图一党!史可法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极受士林敬重,高弘图一党死在史可法手下。就能堵住天下人地悠悠之口,就能免去王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朴一挥手,潞王就被两名中央军士兵押了下去,潞王还使劲回过头来,惨然道:“不关小王地事。几位大人,真的不关小王的事啊……”
王朴冷冷一笑,问道:“三位主审官,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史可法与高倬对视一眼,问道:“那么依侯爷的意思呢?”
“稳定压倒一切,大明的根基不能动摇啊。”王朴凝声道,“而且该知道地三位主审官都已经都知道了,就这么结案吧。”
史可法、高倬虽然觉得高弘图一案疑点很多,杨廷鉴陈述的供词或许属实,高弘图也的确有意假建奴之手除掉王朴。可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高弘图和范文程有联系,如此仓促判高弘图勾结建奴未免有些勉强,祸延姜曰广、王铎等人更是说不过去,两人不是傻瓜,知道王朴是摆明了要借他们的刀杀掉高弘图一党!
可王朴的前半句话说的很在理,稳定压倒一切,大明……不能乱啊!
史可法深吸了口气,凝声问道:“那么依侯爷之见,此案该如何量刑?”
“本侯以为主犯高弘图、范文程、朱常芳罪大恶极。应该制**彘,置于太平门外任由过往行人唾弃,以警示世人莫做叛国贼,从犯姜曰广、王铎、杨廷鉴、张溥等人也有叛国投敌情节,论罪当剐!”
王朴说此一顿。奸笑道:“当然,本侯只是提个建议,最后的裁定权在三位主审官手里。”
“什么,人彘!?”
史可法、高倬相顾骇然,这可是比凌迟处死还要残酷的酷刑啊!
所谓人彘,就是砍去犯人四肢,置于翁中。再以铜灌耳,割去舌头,毁去声带,挖去眼睛,令其不能视、不能说、不能听,不能行,却又不致丧命……可谓残忍到了极致!
乾清宫。
趴在御案上假寐地隆武帝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连声惊叫:“别过来,不要过来!”
“万岁爷。万岁爷你怎么了?”
张子安跌跌撞撞地抢到了隆武帝御案前。伸手扶住了满头大汗地隆武帝同,隆武帝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稻草般一下子抱住了张子安。嘶声道:“他要杀朕,他要杀了朕,张子安,你快去召集侍卫,快去召集侍卫呀……”
“万岁爷。”张子安痛惜地说道,“没人能杀你,也没人敢杀你,你不过是做了场梦。”
“梦?只是一场梦?”隆武帝略略镇定,环顾四周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就像脱了力般瘫软下来,释然道,“呼,只是一场梦,还好只是一场梦……”
张子安心中惨然,心忖今天早朝万岁爷真是被王朴给吓坏了,不过当时王朴那杀气腾腾地样子,连张子安见了也忍不住心中打鼓,更别说万岁爷还只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小孩,隆武帝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他终归还是个小孩啊。
细碎的脚步声中,长平公主窈窕的身影忽然走了进来。
“皇姐。”隆武帝的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说道,“救救朕,你快救救朕吧。”
长平公主向隆武帝裣衽施礼,柔声道:“万岁不用担心,你毕竟是九五之尊,靖南侯权势再大,也绝不敢弑君。”
“不,皇姐你不知道。”隆武帝急道,“你没看见早朝的时候王朴看朕的那种眼神,他真的会杀了朕,真地!”
平公主幽幽叹息一声,说道,“万岁,那你就下诏修改大明律吧,按靖南侯的意思修改大明律,然后把政务彻底委托给孙阁老,把军务彻底委托给靖南侯,万岁爷就留在禁宫潜心治学,好么?”
隆武帝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落寞,叹息道:“皇姐,非得这样吗?”
难怪隆武帝失落,他真要下了这样的诏书,那就意味着朝政大权彻底交给孙传庭、王朴父子了,从此以后,他这个皇帝就只是别人手中的傀儡了!可下不下这个诏书有区别吗?隆武帝已经是人家手中的傀儡了。
长平公主黯然道:“万岁,你还只有十六岁,来日方长啊……”
“罢了。”隆武帝叹息一声,向张子安道,“张子安,你这就回司礼监拟旨吧。”
次日,东门菜市口。
南京城内万人空巷,刑场四周却是人山人海,两千名全副武装地中央军将士就像一杆杆笔挺的标枪肃立刑场四周,把刑场内的犯人和刑场外围观的百姓分隔开来。
刑场内,黑压压跪倒一地死囚,足有数百人!
围观百姓震撼了,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还从未见过同时处决这么多的犯人,几百颗人头同时落地,那景象该是何等惨烈?
人群中,几名百姓正在议论。
老汉道:“老汉活了大半辈子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几百颗人头啊!”
小伙道:“听说这些死囚里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因为卖国求荣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
“卖国求荣?”书生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老汉道:“这案子是刑部高大人,兵部史大人,还有孙阁老一起审地,高大人和孙阁老先不说,史大人可是个清官,老汉信得过他,这些卖国贼竟然想陷害靖南侯,该死!要老汉说判他们斩刑算轻了,一个个都应该千刀万剐!”
书生哂然道:“千刀万剐算什么,你们就等着看人彘吧。”
“人彘?”老汉、小伙同声问道,“什么是人彘?”
“看吧。”书生冷然道,“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监斩台上,监斩官瞿式耜抬头看看天色,朗声道:“验明正身。”
“是!”
一名师爷上前两步,拿起案上的死囚名册和红笔,大步走到了第一名犯人身边,肃立犯人身边的郐子手从死囚颈后抽出木牌,大声念道:“罪员姜曰广,斩!”
师爷翻开死办花名册,在第一页重重打了个勾。
“罪员王铎,斩!”
“罪员张溥,斩!”
“罪员杨廷鉴,斩!”
“罪犯王云,斩!”
验明最后一名死囚,师爷捧着花名册回到监斩台,朗声道:“监斩官大人,两百八十一名死囚皆已验明正身,确凿无误。”
瞿式耜面无表情地说道:“行刑!”
师爷立定转身,面向刑场,朗声喝道:“时辰已经……行刑!”
霎时间,两百八十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先后举起,寒光闪过,两百八十一颗大好头颅已经滴溜溜滚落在地,一名年近百岁的老人失声惊呼道:“这个瞿式耜可真是个剃头匠,杀人就跟剃头一样。”
从此以后,瞿式耜就获得了瞿剃头的绰号。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酷吏瞿式耜的“剃头”生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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