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唐迎主动提出停麻药的请求。
平娘子骇道:“这个,我可做不得主!我去请庞七公子过来看看。”
不多久一身雪樱色华锻的庞七来了,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什么髻也不盘,只用一个白玉镶赤金缠枝莲的玉环一束,耳朵上只戴了白玉莲花耳坠,背着手似轻云出岫般,自带清场绝尘功能。
她的违和之处便在于长了一张又白糯又圆润的小脸,却偏偏喜欢冷傲矜持的表情。
“你是怎么认为自己不需要用麻药的?”她眼波微流。
“这麻药一直都麻烦公子每日现配,回去后终究是要停了的,不如现在就停了吧。”
“说的轻巧,你离得开吗?没了麻药的缓解,你且试试……”她就算是目露轻蔑的表情,也不过像朵娇花吹皱了一下。
“那我就试试吧!”
“你走了,你的侍女呢?她可不能动,还没出院子门就得断气!”
“国公爷答应我,可以把她留下医治,我隔几日再来看她。”
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涌上看不清的内容,“那就是说,你以后还能看见他?”
唐迎点头,但是她犯了个错误。
庞七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庞七的嘴角溢出一个鄙夷的笑来,还是很好看。
“你去过他的书斋?”她眼睛里的光华兀溜溜的转着。
“嗯”唐迎又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庞七没有去过。
然后唐迎就奇怪的看着她突然起身,居高临下看了自己一眼,仿佛在自己和她面前划下一道天堑,然后就出去了,扭头还能看见她纤腰上系着繁复又精致的刺绣缀珍珠的腰带,那只有极好的线条才敢用这么隆重的腰带,因为用的不好便会显得臃肿,而她完全用不着担心。
这也是个被岁月遗忘了的妖精,神情永远如稚童一般,只偶尔会显露出成人的复杂。
晚饭前,唐迎拒绝了麻药,平娘子无比担忧的说:“国公爷请了姑娘去用晚膳,时候不会太短,您不用药说不定没等吃完饭就疼了,到时候怎么办?”
唐迎对她笑:“放心吧平娘子,我不怕疼,那麻药用多了后神志昏昏的,我宁愿疼的清醒些。”听得一旁的松节忍不住钦佩道:“我还没见过像您这样坚强的小姐呢!真是了不起!”
唐迎还是穿着宽大的衣裳,背后系带,全身没有一丝装饰,失血的脸有点苍白,但两只极其秀丽的大眼睛如水杏泡在蜜汁里,嘴唇粉红,皮肤如雪白的丝绸,一头青丝被平娘子编了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辫梢搭在胸前,沈荞的妍丽和唐迎的飒爽合二为一,形成一种罕见迷人的气质。
平娘子看了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连这样的衣裳和发型都能这么好看,姑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晚宴设在长庐山苑的正厅里,照例是极为大气深沉的色调配一些青葱气质的植物,坚实与空灵的对比,而寻常用来装饰屋子的东西用的很少,尤其是色彩艳丽的瓷器,更是一件都不见。
餐具都是白色和天青色居多,也有黑陶的大碗大盘子,上施粗釉,触之并不光滑却十分苍古厚重,唐迎从来没有观察这些的习惯,但是到了这里,却发现处处都是美的,而且这美能触动心灵,而她对这些突然就开了窍似的。
陆仰坐主人位,还是一身云烟灰的衣裳,衣领和袖口照例露出一截净如白雪的内衬。
庞七在他右手边端坐着,身后广阔的圆窗有斜斜的夕阳照进来,给她镶了一圈光晕,也把陆仰的手臂也照的璀璨,看见唐迎进来,陆仰指了庞七对面的座位道:“坐吧”
菜上来一看,几乎全是清淡的,连一点带酱油色的都没有。
庞七看了转向陆仰撅着嘴问:“这全是给长伤口人的做的吗?那大夫呢?我要吃红烧鱼!还要辣子鸡丁!麻婆豆腐……”
陆仰道:“你要的都有,”说着抬头望向门口,“来了!”
“你立了大功!当然要犒赏你的……”
“只是一顿饭?”庞七眨着大眼睛问。
“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办得到的皆可……”
“又来了……陆竟殊……听着好像可选择的余地很大,其实,都是有条件的……”
“对啊,人活着,都是有条件的,愿望亦如是。”
“你就骗骗我好了,至少当时候是让人高兴的……”
“高兴过后便是更加不高兴,比高兴前还要令人失落,我又怎能那样对待你?”
“若我喜欢那时的高兴呢?”
陆仰不再说话,他的沉默也是力量,目光微微下垂,眸色平静,似一尊等着人敬仰的佛。
唐迎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语,熟稔之中又似乎还有些难以消融的往事,直到陆仰的沉默把空气里的躁动都抚平;
而她其实是感激的,无论是时而孩子气时而女王一般的庞七,还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陆仰。
“唐姑娘选喜欢的用吧,伤重之人不可缺了营养。”
三人开始默默用餐,庞七果然只吃口味重的菜,唐迎对吃不讲究,有什么就吃什么,陆仰几乎都在吃素,时光慢慢过去,唐迎的伤开始疼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麻药的加持,一轮比一轮厉害的疼痛袭来,她开始冒冷汗,便用了相对不受影响的左手擦汗,其实,这疼早已超出常人能忍的界限了。
唐迎表情镇定,唇色变的惨淡,平娘子已经发现了,却不敢说。
又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小小摇晃了一下,桌上两道目光就射了过来。
庞七似笑非笑道:“扛不住了?你以为我的麻药是可有可无的吗?”
陆仰放下筷子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直在出汗?”
庞七眸光闪闪道:“那你该问她自己,药我每隔日都配了的,肯不肯用我可就不管了。”
“平娘。”
陆仰转向她。
平娘子上前深深一福道:“是……”
唐迎打断她说:“是我让她停了麻药的,我想早些回府去,只要能挺过今晚,以后就能适应了。”
陆仰端坐着,就连衣裳的纹理都没有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