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罗道,务安县监,务安港口。
务安港是朝鲜王国西南端最大的港口,也是全罗道水师衙门所在,不过在瀚海国横扫朝鲜西海岸后,朝鲜王国的西海岸水师基本上不存在了。
这几年,李琮卧薪尝胆,加上济州岛每年几万两银子的支持,终于又组建起了一支水师,水师所用的船只除了传统的龟船、板屋船,还借鉴了西洋人、大明的船只式样,很是建造了一些不错的船只。
当然了,李倧是不敢将这些船只大大方方亮出来的,全部布置在汉城周围,直到一个月前。
……
沈器远、李元老两人看着扬长而去的清国水师船只,虽然上身还是微微前躬着,不过看得出来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脸上也是憋得通红。
等船只已经消失在远处的海面上,沈器远才直起身来,面色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旁边的水师将领李元老赶紧扶住他。
“都元帅,失策啊,失策啊”
沈器远一屁股坐在码头的台阶上,李元老见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只得在他右侧小心坐下。
“失策?以你来看,朝廷该当如何才最为妥当”
“都元帅,如今明显满洲势弱,瀚海势大,怎地还将满洲人接纳,还……”
沈器远叹了一口气,“大王也是为了王国着想,原本是想左右逢源,浑没想到尚可喜可是出身皮岛残暴之徒,所作所为还远胜那建……满洲人”
李元老还要说什么,沈器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以尼堪的威势,尚可喜岂能讨得了好?就算侥幸得胜,估计也是惨胜,若是那样自然最好,大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
在全罗道观察使、西南道都元帅沈器远、西南道水师大将李元老两人在嗟叹不已时,远去的船队刚刚驶出了全罗道西海岸星罗棋布上千岛屿之处——后世新安郡所在。
大船约莫有之处六十多艘,乍一看似乎与大明的福船相差无几,不过仔细看时,其甲板面更加平整些,船头的形状也更加消瘦一些,长度、高度都达到了大号福船,也就是大青头那样的规模。
当中一艘船只上,船头正立着一人。
尚可喜,清国的智顺王。
迎着南风,尚可喜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忧色。
他身边也站着一人,正是他很是倚重的水师将领徐尔显,与尚可喜不同,他却是志得意满,一脸喜色遮挡不住。
也是,在朝鲜王国答应他们将水师船只隐藏在务安港口后,尚可喜的手下一开始老老实实的,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靠海的两个县监务安、咸平被他们洗劫一空,年轻好看的女子也大多被他们抢走了。
这还不算,抢了这么多东西,尚可喜竟然要求他们要出动十多艘大板屋船协助运输。
若不是尚可喜对当地文武官员的庄园、财产、丁口并没有丝毫骚扰,抢劫的大多是贫苦百姓,以沈器远的脾气,非得与他干一仗不可。
抢夺了妇女、财货后,尚可喜手下这一万人总算可以全部成家了,若是放在辽东,想要全部成家还不知晓要等到猴年马月。
明目张胆地劫掠朝鲜,加上徐徐收容散落在辽东、朝鲜沿海的原东江镇散兵游勇,尚可喜的实力还超过了以前在东江镇的时候。
何况如今的他才三十五岁,三十五岁,就已经是一方强国的王爷,放在谁头上那肯定是祖上冒了青烟,积了大德的。
但尚可喜为何面带忧色?
事情要从前一段时间皇太极让他在猫耳山辅佐博洛时讲起,也就是让他出动精锐不断袭扰已经在瀚海国手里的珲春、鄂多哩一带,最远处还抵达了接近第二松花江的夹皮沟。
皇太极的意图自然告诉了尚可喜。
让熟悉地形的尚可喜大规模“侦查”侦查珲春、鄂多哩一带,目的就是给瀚海国造成错觉——我大清国也是有能力从山上对你们进行游击、袭扰的,还有,这么大规模的侦查,难道不是在为下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假如是单纯的袭扰,会使得瀚海国烦不胜烦。
假如是大规模的侦查,谁也不知道下一波的进攻力度有多大,从哪里发起。珲春到鄂多哩一带,山路宽达三百多里,有诸多的山口、小道可以抵达。
这样的话,也必须倾力防御。
瀚海国终于上当了,原本珲春-延吉岗-鄂多哩一带只有尼堪义兄恩索的三千人马,尚可喜大规模骚扰后,伯力省镇守使阿克墩又将驻守宁古塔一带的两千人抽调了过来,尼堪也明显加强了长春、吉林一带的警戒。
此时,尚可喜已经秘密南下了。
尚可喜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索伦蛮子自出道以来,除了天津那次,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更不用说是海上了。
七井子一战,几乎决定了清国北境的战略走势。
就如同历史上金国崛起黄龙府以后,轻易南下灭掉隶属辽国的东丹国一样,目前还是大草原的松原-长春-吉林一带对上早已经成为农耕区的辽东无疑形成了碾压。
皇太极自然知晓这一点,故此,在大平原不是瀚海国的对手后,叶赫-龙城-猫耳山一线便成了清国的生命线,须臾轻忽不得,这也是他将包括岳托、尼堪(龙城守将),甚至勒克德浑这样的青年才俊统统放在这一线的原因。
但七井子一战之后,刚刚投奔皇太极不久的尚可喜却嗅到了莫名的味道。
他是一个大老粗,自然不熟悉历史,不过一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历来多半是北方居高临下碾压南方,因为这“北方”历来是纯粹的游牧区,而包括辽东在内的“南方”如今却是以农耕为主,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流域则是半牧半农区域。
纯粹的游牧区必然有大量的骑兵,而农耕区一旦出现,虽然一方面意味着财富的大幅增加,但同时也意味着安稳,而安稳同时意味着松懈、保守。
纯粹的游牧区则不同,四处转场的生活意味着时刻面临着与别人的冲突,你想要安稳也安稳不下来,故此,时刻警惕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冲突,时时修习武艺(骑射)也是少不了的。
故此,一般来说,在农业文明时代,北方之人终究比南方之人强悍一些,若是出现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而南方又由于种种原因陷入困境,必定会南下打造出一番事业来。
历史上的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莫不如是。
所以,当得到南下配合郑芝龙的舰队作战时,尚可喜虽然有些惊诧,什么时候强悍的建州人沦落到与大明勾结起来对付北方一个小部族了?
但他终究不敢忤逆皇太极的命令。
七井子之战的结果传到尚可喜的耳里后,他立即明白了,若是没有大的变故,以满清的战力是不大可能在陆地上战胜瀚海国了。
至于海上,那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他此次南下时留了一个心思。
多抢财货、人口,若是拿下了济州岛那自然是好,若是还是像以往那样战败了,大清国估计就危险了,自己就要想好退路了。
不过这话说起来轻松,具体起来就踌躇了。
天下之大,也就是大清国能给自己这莫大的待遇,放在其它任何一地都是不可能的,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考虑着其他的事情确实不妥。
何况,还有何地、何人可以接纳自己?
瀚海国?不用考虑了,那是一个爵位都没有的蛮荒国度(尚可喜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朝鲜?不妥,占下来容易,站稳则不易,先别说朝鲜人自己,皇太极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自己。
回到大明?这个情形下,多半会接纳自己,不过想想黑云龙、麻登云等人的下场,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唉,以自己这区区万人,五十艘大船,天下之大,还真没有容身之处。
他已经在船头站了许久了。
这次沿着朝鲜西海岸南下,由于是逆风,悬挂了多面大型纵帆的船只是沿着朝鲜寒流戗风利用之字形路线南下的,从务安出发,到济州岛的距离比从从五岛出发的距离要近一些,不过考虑到逆风的因素,实际上双方差不多。
最后想到那传说中在海上几乎不可一世的郑芝龙,忐忑的心境稍稍缓解了一下。
“以郑芝龙纵横东海海域几十年的厉害,应该没有理由败于尼堪之手吧”
以他长期在皮岛、辽东海域的经验,他认为,郑芝龙唯一的不利之处是,尼堪是以逸待劳,而郑芝龙却是长途跋涉,不过这厮一直以来与倭人勾勾搭搭,若是能在五岛海域得到补给和休憩,胜算还是很大的。
然后呢,战胜之后,自己以大清的代表接管济州岛,嘿嘿,这地方远离大清本土,倒是一个做土皇帝的地方。
……
两日后,尚可喜继续站在船头惆怅。
“王爷,前面不远处便是济州岛了,您看……”
尚可喜心里一凛,见真章的时候终于到了,可得打起精神来。
“传本王命令,派出多艘快船,快速围绕济州岛探视一番,探视完毕后速速回来禀告!”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