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舒窈之前过往的二十几年的人生中, 她以为自己无往不利, 却不想在这时代的漩涡里, 都快沦落到了任人宰割的份。好不容易想办法让兄嫂搬来盛州, 却被殷鹤成三言两语收买了去。
顾舒窈看到这章字条, 虽然她强作镇定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内心却已经激动不已。
而这张字条对她而言, 是在绝路中找到的生路,在死灰中翻出的希望,她才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帅府里被迫给她不爱的男人生一堆孩子, 沦为一个雍容华贵的机器。
何宗文给她上过课,顾舒窈还记得他在黑板上的板书,所以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的字迹。她害何宗文丢了工作,没成想他非但不怨她, 还一眼看出了她的窘境并愿意伸以援手帮她。
顾舒窈想写点什么让罗氏带回去,却发现一时找不到笔。她曾经做翻译的时候,总有随身携带签字笔的习惯, 而如今她浑身上下乃至周遭都想遍了,都不知道去哪翻出一支笔来,这种感觉真是可怕。
顾舒窈甚至想去一楼的侍从室借笔,可殷鹤成见她久久没回去已经出来找她了。顾舒窈连忙将字条撕碎藏到袖子里,罗氏看她紧张的样子有些疑惑:“你在找什么呢?刚刚那张字条你撕了干什么……”
顾舒窈害怕被殷鹤成听见, 连忙拉住罗氏止住她说话,并低声对罗氏道:“你如果再碰到那位英国的夫人,你帮我替她说声谢谢, 转告她法租界她想卖的那套房产我很感兴趣。”
罗氏不会英语,还要跟一个外国人交代这么多话,想着就犯难,因此没怎么留神顾舒窈的话,倒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她,问道:“你居然也看得懂上面的外国字?”
“我上过将近一个月的教会学校。”之前去学校的好处便是她以后都能这样应付一些事。
她刚说完,殷鹤成便过来了,和她一起跟顾勤山夫妇告了别,然后搂着她回洋楼。她的肢体僵硬,有些抗拒,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顾舒窈记得,殷鹤成从前是不喜欢跟她那个兄长打交道的,如今竟愿意去帮他?
顾舒窈发现他们那次接触之后,殷鹤成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晚餐的时候神色如常地帮她夹了几回菜。
不过顾舒窈没有胃口,味同嚼蜡。吃完晚饭后,她主动去找了殷鹤闻,给他弹了一晚上的钢琴,直到六姨太都忍不住上楼来敲门:“鹤闻啊,娘也不用你太用功,这么辛苦娘也怕你累着。”
殷鹤闻那时正坐在地上看连环画,听到六姨太这句话,连忙应了声“好”,说完后却笑得肚子都疼了,又得忍着不敢出声。顾舒窈平时还挺喜欢和殷鹤闻相处的,至少他不用她劳心劳力去应付。若是换作往常,她看着殷鹤闻这滑稽的样子,或许会跟着笑一笑,可现在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连殷鹤闻都觉得意外。她怎么笑得出来?
她弹琴的时候,殷鹤成正在隔壁自己的卧室,他听了一晚上钢琴声,略微皱了下眉。他是通乐理的,虽然只是简单的练习曲,但无论是和旋节拍,还是力度的把控,都不像是殷鹤闻能弹出来的。只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呢?不过一个念头,他也没多想。
顾舒窈回卧室的时候,殷鹤成还没睡,正在靠坐在床上看书,看的还是上次那本军事书。
他听到门锁响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再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接着看书去了。
顾舒窈也没理他,直接去了洗漱间。
顾舒窈扭开洗脸池的水龙头,让水哗啦啦地流,装成她在洗漱。而实际上她靠在台边,一动也不动。顾舒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依旧陌生的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而更刺眼的则是她的脖子上,还有他给她留下的记号。
她用手在水龙头下接了水,狠狠地擦了两把脸。
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解除婚约?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解除婚约的话,在殷鹤成那里她已经说了许多遍了,跟他说看样子是没有希望的。而殷司令现在已经岌岌可危,找他既没有用,顾舒窈自己也于心不忍。
那么,最后只能去找殷老夫人了,可殷老夫人和殷司令不同,若是她只以为她和殷鹤成在闹别扭,等着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又把她推给了殷鹤成又该如何是好?这件事的把握不大,殷老太太七十大寿将至,顾舒窈知道如果她在这关口让殷老太太生气,殷鹤成绝不会放过她。
如果当面说没有用,那只有偷偷跑了。何宗文说他将洋楼租在了顾勤山旁边,那么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就是要让她借口去兄长家的时候去找他。她能隐约感觉出何宗文的家世其实不一般,他既然提出主动帮她,肯定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而她在这个时代没有别的可以信赖的人,何宗文是她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只是顾舒窈不知道她托罗氏带的话,能不能尽快带到。那位英国的夫人估计很快就要回国了。而顾舒窈之前去过何宗文的寓所,观察到他的生活非常拮据。想必他自从和家里断绝关系,在经济上并不宽裕,不然也不至于去兼多份工。而法租界的洋楼租金十分高昂,不是他能长久负担得起的。
何宗文能等她多久呢?又或者他收不到她的回复,会不会以为她并不想离开殷鹤成?
顾舒窈想了想,一定先要想法子出去一趟,然后其余的决定等到殷老夫人的寿宴时再做,这段时间她先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看能不能趁着他们准备寿宴的档口找机会。她记得殷鹤成上次跟殷司令说,出了正月之后再和她成婚,这样算起来,她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洗漱完,小心拉开洗漱间的们一看,发现卧室的灯已经关上了。她走进去,但还是没有回床上,而是一个人靠在沙发上休息,没有被子有些冷,她翻出一件大衣披在自己身上。
她并没有什么贞洁比命还重的观念,但是明白自从顾小姐小产以来,殷鹤成还没有和这具身体发生过关系,然而这个口子一旦一开,从此有一就有二,今后便不受她控制了。若是将来真怀了孕,她怎么走得脱?
靠在沙发上,顾舒窈还算睡得安稳,她将大衣裹紧,缩在沙发的角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际,顾舒窈发觉有一双手将她捞起,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被殷鹤成横抱在怀中,他正皱着眉低头看着她,用一种她看不透的神情。
顾舒窈用力去挣脱,“放开我!”
殷鹤成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放手,而是走过去,掀开她那侧的被子,将她放回床上,“睡在沙发上做什么?若是再病了怎么办?”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冷淡,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逢。不过一瞬,他即刻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殷鹤成回他那侧睡下,却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外头是个月明星稀的夜,如水的月华透过窗帘播撒了些进来。她看着月色出了好一会的神,还是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她以为他睡了,刚准备起身,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去哪?”
她也没再起身,背对着他,实话实说:“我睡不着。”
他其实也一直都没睡着,将手收回,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夜晚本来就寂静,他们偏偏都沉默了,过了许久殷鹤成才开口:“上次是我唐突了,以后不会勉强你。”
她没回答他,与他各说各的话,“明天我想去我哥那一趟,我还是不太放心他。”
他没犹豫,“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满意上次写的版本,希望对自己对你们都负责,所以重新写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