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方才只说喜欢福宁的秉性,可是却没说喜欢殿下、融公子、赵允的秉性。你不喜欢他们几个的秉性么?”
华冲仰天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
华冲道:“老夫真是开心。华耘在圣都这几个月,竟然能够结交各位俊杰。老夫甚感欣慰。殿下、几位公子,如果各位不嫌老夫老迈聒噪,老夫今日与大家一同吃酒如何?”
逄简道:“求之不得。”
其他几位也都附和道:“求之不得。”
旋即开宴。一队净雅清丽的婢女轻盈而迅速的陆续呈上佳肴。
华府的筵席,果然琳琅满目。不仅菜品稀奇,就是盛器也极为雅致。其中有些特殊的食材,就连贵为皇子的逄简也未曾见过。华冲的起居豪奢是天下闻名的,但这么一桌子奢华的菜品,仍然大大超出了逄简的想象。
当然,不出意外的,华耘早已安顿了庖厨,为赵允单独准备了一些精洁雅致的素宴。但看赵允专用的素宴的样式形色,仿佛比正宴还更要上心一些。
逄简、融雍、赵允都颇讲究礼节,吃东西都是浅尝辄止,风度维持的很好。只有窦福宁,每一个菜肴端上来,他都要问上半天,食材是什么,怎么做的,盛器什么讲究,唠唠叨叨每个安闲的时刻。好在华冲十分健谈,对这些食材、盛器、做法都颇为熟悉,加之又格外热情好客,而且好像还特别喜欢窦福宁,因此不厌其烦的一一为窦福宁解释。
逄简则暗自庆幸,幸亏有窦福宁在场,否则,这么一群少年,与年长许多的华郡守同食,实在不知道谈些什么,尴尬是免不了的。
忽然,几个华服俊仆抬上来一个底部燃着文火的陶锅。领首的仆人轻轻打开陶锅的盖子,热情蒸腾氤氲,满屋子充盈着浓郁的香味。
“好香啊。这是什么啊?”窦福宁深吸一口气道。
华冲笑道:“请大家先尝一尝。然后请大家都猜猜看,这是用何食材做的。”
虽然有热气,但陶锅里头依然能够看得清爽。那陶锅里是用清水炖煮的肉,看上去倒是毫无稀奇之处。看样子,与鸡肉类似,但入口却美味鲜嫩无比,是从未品尝过的味道。
“我先猜,我先猜。这肯定不是鸡肉!”窦福宁抢着说。
“这是山雉?”窦福宁道。
华冲摇摇头。
“野鸭?”窦福宁道。
华冲摇摇头。
“兔肉?”窦福宁道。
华冲依旧摇摇头。
“简哥儿,你快猜一猜,这是什么肉。”窦福宁急道。
逄简笑着摇摇头,说:“华郡守,这确是难猜。敢问,这是何食材做的?看样子,似乎是禽类,但入口,怎的如此美味,难道是加了什么特殊的佐料么?”
窦福宁急道:“对对对。肯定是加了什么特殊的佐料了。雍就善用佐
料,将普通食材做的无比美味。是么,华郡守?是加了佐料了么?”
华冲摇头道:“这里什么佐料都没有加,除了少许的盐之外,完全是用清水炖煮的。”
窦福宁道:“华郡守,您就快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华冲大笑道:“好吧,好吧。老夫也就不卖关子了。这是象廷郡国以西的沙漠中一种特殊的天鹅,叫沙鹅。”
“沙鹅?此前竟然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一种天鹅。”逄简道。
窦福宁也道:“沙鹅?好怪的名字。”
“对。这就叫沙鹅。”华冲吩咐仆人为每人再盛一碗汤,然后道:“这沙鹅是天鹅的一种变种。从样子来看,与天鹅几乎毫无二致,只是体型要比寻常天鹅要小一半。虽然,沙鹅与天鹅虽然样子很像,但习性大异。普通天鹅喜水,而沙鹅喜干,且需是极干,因此只能在沙漠中存活,吃的也都是沙中之物。由于秉性怪异,沙鹅之数极少,且极难遇到。只有行商之人穿越沙漠时,才能偶然得见。而且,沙鹅性情极机敏,即便有人侥幸遇到,也很难将沙鹅捕获。正因如此,世人几乎都未听过、更未见过沙鹅。”
窦福宁歪头问道:“那您是如何知道沙鹅,又是如何得到沙鹅的呢?”
华冲道:“华氏一族世代行商,与西边域外来的索迷答剌商队颇多往来。这只沙鹅,正是索迷答剌通过华氏商队送给老夫的礼物。今日,老夫也是沾了殿下与各位公子的光了,方才能有机会品尝这美味。不瞒各位,这其实也仅是老夫平生第三次品尝沙鹅。第一次品尝,老夫尚是孩童,是老祖公从索迷答剌商队那里得的。第二次品尝,还是在华耘未出生以前的事情了。今天是第三次。”
逄简道:“华氏商队行商的足迹遍及天下,沿途所见所闻颇多。怪不得两位华公子见识广博、性情豁达了,是我们这些囿于一郡一城之人所不能有的福报啊。”
华冲道:“殿下过谦了,实在是过谦了。殿下之学识、见地,华耘一直赞不绝口。殿下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和见识,日后前途无量啊。”
“华郡守过奖了。”逄简道:“我与华公子是相互学习。我的见识还很浅,而且都是从书上得来的,或者从少傅那里听来的,从没有亲身实践过,都是些纸上谈兵罢了。日后,还要请华郡守和华公子多多指教。”
华冲道:“殿下过谦了,过谦了。殿下很快就要有大展宏图、尽抒壮志的机会了。殿下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有旨意了,打算请殿下提前到妫水郡国去。”
“提前?”逄简眉毛一抬,问道,“怎么个提前法儿呢?不是说明年成婚后就藩么?”
华冲道:“陛下说,殿下不必等到年满十六岁了,中秋节之后即择机前往妫水就藩。未满十六即受命就藩,这是陛下对殿下的无比器重和信任啊,殿下。老夫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逄简对此竟一无所知,心下一惊,道:“华郡守,我确实不知父皇这个旨意。敢问华郡守,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华冲笑道:“今日上午认亲典礼上,老夫亲耳听到陛下如此说的。华耘当时也在场。”
华耘点头道:“是的,殿下。陛下当时确有此旨意。”
逄简心下又是一惊:父皇为何忽然改变主意,让自己提前去郡国?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原因。但这是皇室自家的事情,甚至很有可能是秘闻,此时此地,人多口杂,是不宜讨论这种皇室事宜的。心中无论有何疑虑,都只能回宫之后再去问皇后娘娘。
于是,逄简笑道:“谢谢华郡守告知此事。父皇如此决定,想来必有父皇的深谋远虑。不日应该就有父皇的明旨了吧。倘若果如华郡守所言,我将提前到妫水郡国就藩,那到时候,更得向华郡守请教治郡之策了。华郡守能够将人多地少、禀赋贫瘠的琉川苦郡,治理成百姓富庶、税赋充足、文事繁盛的天下美郡,实在是难能可贵,令人佩服。父皇就常说,华郡守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治世能臣。妫水与琉川一山之隔,日后还要请华郡守多多指教。还望华郡守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华冲道:“都是陛下隆恩浩荡,琉川才能由一个贫瘠没落之小郡成为富庶安宁大郡。老夫岂敢贪天之功啊。殿下将到妫水郡国就藩,妫水的郡守赵洪赵大人,是天下第一谋士和能臣雅士,殿下有赵大人辅佐,必能如虎添翼、一飞冲天。妫水郡国的百姓有福了!”
逄简轻轻摇头道:“根据新政,郡王与郡守共治,但并非君臣,我与赵大人同为陛下的臣子,在妫水,只是共治而已。”逄简这句话,是对着华冲所说的“赵大人辅佐”这一句话去的,因为华冲这一句“辅佐”与新政的总之是相违背的。
逄简这句话虽然简单,但却颇为高明。一是表现出极高的政治敏锐性,及时纠正了华冲的错误言论,确保自己政治立场正确,也表明了自己坚定拥护新政的决心。二是表现出了极高的个人修养和极佳的风度。他没有直接否定华冲,而是点到为止,如此,则最大限度保全了华冲的颜面。尤其是在华耘、华耧都在场的情形之下,这一点尤为重要。三是表现出了极高的警惕性。当下,由于太子之位虚悬,因此朝野议论纷纷,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列位皇子,找寻找攀附拥立意图富贵的机会。如果只是安心做一个寻常郡王而没有登龙的巨大野心,是不需要什么谋士、能臣来辅佐的。
华冲领会了逄简的睿智和好意,豁达的一笑,用手轻拍着额头道:“嗨嗨嗨。罪过,罪过,老夫都老糊涂了,实在是老糊涂喽,对新政之宗旨,又忘记了,嗨嗨嗨。哈哈哈。来,今日是家宴,咱们莫论国事,莫论国事吧。来,我们开怀饮酒。各位,来尝尝这用上谷新法所酿制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