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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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皇后和窦昭仪分开后,各自乘坐自己的画舫,先后前往勺台。等雒皇后抵达的时候,窦昭仪、孟婕妤和其他嫔妃都已到了,都由贴身宫女打着油伞在勺台的栈道上候着。等雒皇后下了画舫,窦昭仪打头,嘴里说着“皇后娘娘长生无极”,齐齐的就要跪下身子去行礼。

雒皇后摆摆手,说:“快免礼吧。这么大的雨,你们原本不用在这里候着的。随时盛夏,但建章宫里的凉气比宫里头要重得多,小心你们淋湿了,回去了着凉。我的意思是咱们趁着这么一场消暑的好雨,好好在这勺台上乐一乐。”说完转头对柳傩说,“你怎么传的旨,怎么让这么多娘娘在雨里淋着?她们若是着凉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柳傩知道,这是雒皇后在卖人情,于是很知趣地说:“娘娘息怒。奴婢没有办好差事。害的各位娘娘们在这里淋了雨。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重重责罚奴婢。”

窦昭仪都道:“娘娘息怒。不关大长秋的事,是妾们坚持要在这里候着娘娘的。”

雒皇后边走边说:“看你倒是有个好人缘,我就不罚你了。不过,总是你传旨不明白,做事不扎实,虽然娘娘们替你求情,但账还是要算在你头上的。这一次暂且记下,不罚你。若是下一次再这么不尽心,我决不轻饶。”

“喏。”柳傩应道。柳傩是心思玲珑的人,但对雒皇后这一番做派却颇不理解。但窦昭仪却是清楚的,雒皇后这是下定决心要收拢住这些嫔妃。

雒皇后和所有嫔妃走到了勺台正中间的濯亭。濯亭已经很多年没有修缮过了。隆武大帝不喜奢华,自从继位之后,这里就再没有修缮过,因此,濯亭那楠木的顶梁和亭柱已显得颇为陈旧。雒皇后站在濯亭里面最尊贵的正中间位置,望着铜池里的雨荷美景。雨很大,仿佛在亭子和铜池之间挂了几层纱做的帘子。铜池里无边的的莲叶漫卷开去,与远处的湖水、天空似乎连在了一起。正是荷花开的最盛的时节,无数的荷花擎在连天的荷叶中间,有的正在绽放,有的正在含苞,一支支错落地随着风摇曳。

雒皇后的情绪好极了,她的目光从铜池挪回来,环顾了一下略有些破旧的濯亭,说:“这个亭子虽说是显得旧了些,倒却比那些雕梁画栋的新鲜楼宇更有韵味似的。要是这亭子里头都是新修成的,太过艳丽,反倒夺了这些雨荷清素的景致了。你们快坐吧。”

窦昭仪道:“娘娘的情趣是最雅的。妾记得有一年,就是大照立国那一年,咱们府里头的梅花开的盛极了,又赶上下起出奇大的雪。娘娘带着我和孟婕妤他们,踏雪寻梅,还储了好些雪,用来煮茶。当时娘娘说‘瑞雪赵丰年’,必有大喜事。果不其然,不几天,大照就立国了。又是雅致,又是神奇。可从大照立国之后,府里的事儿越来越忙,十几年没有跟着娘娘好好乐一乐了。今儿正好赶上这么好的雨,这么没的景致,娘娘又这么好的兴致,妾们可要等娘娘的好花样呢。”

雒皇后笑着对柳傩说:“柳傩,你今日弄了些什么花样给我们玩?”

柳傩满脸堆笑地说:“娘娘。难得今日这一场好雨,奴婢们想着,请娘娘和各位娘娘们一同听着曲儿,赏雨、赏荷,听雨、听曲,可好?”

雒皇后看了一眼窦昭仪和孟婕妤,慢慢品咂着道:“赏雨、赏荷,听雨,听曲?这倒是个新鲜样子,听上去还不错。只是,柳傩,你倒是给我们备了些什么好曲儿呢?”

“娘娘,奴婢带来了乐工,是司箫和司筝。”

“只有洞箫和筝这么两种乐工?”雒皇后问道,明显有些不满。

柳傩明白,这是雒皇后不晓乐理的缘故所致。这么大的雨,又是在木亭子里,如果伴乐的乐种太多,掺杂在雨滴敲击在木头上的声音,一堆声音杂在一起,乱糟糟的,那可是什么也听不出来的,只会让人觉得心烦。只有一两种清雅的伴乐,才显得雅致,也才和雨中赏荷的意境相吻合。但这么个理由是不能跟雒皇后直接回奏的,否则就成了当众嘲笑雒皇后不懂乐理了。

柳傩笑着说:“这是奴婢的过失。往常,娘娘并不喜歌舞,因此奴婢这次只带了司箫和司筝来了建章宫。奴婢措置不周,扰了娘娘的雅致,请娘娘治罪。”

雒皇后微笑着,道:“你看你这个柳傩!我们好好的赏雨、赏荷,你这一转眼的功夫已经请了两次罪了。你这不是扫兴是什么呀?”一副轻松调侃的口气。

柳傩和众嫔妃都笑了。

雒皇后看着柳傩说:“不过呢,这原也不该怪罪你。我原来确实是不喜歌舞。你没有大费周章的措置乐工,也说明了你做事还算勤谨用心,我哪里会寻你的错处。不过啊,以后可是不同喽,我们这些当娘的,孩儿们都去郡国里做郡王,替陛下镇守郡国去了,就剩下我们这么一堆妇人,待在圣都的宫里头,能有什么乐事?可不就剩下赏赏歌舞,吃吃喝喝了么。柳傩啊,以后啊,你把陛下原先在潜邸里养着的那些好的乐工啊、歌舞伎啊,一样一样的,都演给我们看看。我们几个,为陛下生养了这么一堆好孩儿,现在可是要轮到我们也跟着陛下享享清福喽。”雒皇后的语气很慈祥,不像是个皇后,倒像是个大户人家不理家务的慈祥老太太似的。

柳傩和众嫔妃又随着大笑起来。

窦昭仪笑着说:“娘娘,依妾的见识啊,您倒是应该体谅大长秋的一番忠心呢。娘娘,您喜欢听雨打花叶的声音,妾们和这些奴婢们都是深知的。以前在王府里和宫里,哪能有这么好的雨和这么好的荷。大长秋对娘娘的忠心和勤谨,是无人能比的。我猜啊,大长秋必是为了让娘娘能清清静静地好好听听这雨打荷叶的妙音呢?是不是啊,大长秋?”

柳傩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朝着窦昭仪恭顺的弯了弯腰。

“这倒是难得了你的一番忠心。”雒皇后盯着柳傩说,“那就成全了你的忠心,暂且不奏乐了吧。我们一起,先来听听这雨打荷叶的声音吧。”

雒皇后的话音刚落,濯亭里就一下子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有雨滴打在万千荷叶上的声音。

这确是雒皇后此前从未听过的绝妙佳音。雒皇后酷爱听雨滴敲打花叶的声音,因此在她居住的地方,遍植了各种花木,就为了让她能够在雨中聆听这种美妙的声音。雒皇后自己也经常在雨中到各家花园去倾听雨声,并以此为人间至乐。她几乎听过雨滴打在各类花木叶子上的声音,也几乎在圣都的各家王公大臣、豪门巨贾的花园中倾听过雨打花叶的声音,她闭着眼睛都能辨别的出雨滴是打在哪种花木的叶子上。可是,今日的这种雨声却是雒皇后从未听过的。密匝的夏雨倾泼到烟波浩渺的铜池中那万千厚实的荷叶上,整个天地间仿佛有无数的乐工在演奏不同的乐器,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效果。

雒皇后最喜欢一阵小风吹过之后雨滴落下的节奏被吹乱然后落到荷叶上声音的微妙变化。每当这个时候,雒皇后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这茫茫宇宙之中唯一的生灵,自己也变成了一颗雨滴,从天上畅快的飘洒下来,利落地落到一片美丽的叶片上,然后顺着叶脉滑落下去。这种泼洒自如和酣畅淋漓,让雒皇后觉得自己掌控了整个世界。这种感觉无比美妙。

对于雒皇后来说,今日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比任何乐音都要悦耳百倍千倍。她闭上眼睛,进入了一种冥思的状态。她顺着雨滴落在荷叶上声音的微妙变化和节奏的细微差别,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无色的清烟,渗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体察到每个人心里的变化。她渗入窦昭仪的心里,细细观察着窦昭仪的隐忍。她渗入孟婕妤的心里,冷冷地看着孟婕妤的野心。她逐一渗入其他嫔妃的心里,发现有的嫔妃正在向往着未来安享尊荣的的美好日子,有的嫔妃拿自己的儿子与其他的皇子进行方方面面的比较。她发现,尽管嫔妃们想的千差万别,但有一条是共同的,所有的嫔妃在心里最深处都渴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当太子、然后继承大统成为至尊皇帝。她还发现,尽管所有的嫔妃都对自己毕恭毕敬,但她们却都对逄秩十分鄙视,全都认为她们自己的儿子比逄秩强百倍千倍万倍万万倍,认为她们自己的儿子早晚会超越逄秩、成为陛下选中的太子。以前,她对这些嫔妃的此类想法十分厌恶、提防,甚至憎恨,但如今,当她再一

次体察到这些嫔妃心里的万分鄙视和莫名自信的时候,心里却感到无比的熨帖。

当然,她还感觉到,所有的嫔妃都对静坐在这里听雨感到十足的无聊。

她睁开眼睛,看到每一个嫔妃做作出来的满足和欣赏的表情,微微地笑了,说:“好了。听雨,对我来说是一件乐事,对你们来说,却是一件枯燥的苦差事。我们还是找些其他的乐子吧。柳傩,你安排了些什么好玩儿的么?”

“娘娘,奴婢们带了些夏日里清暑去热的莲子茶和各色吃食。请娘娘和各位娘娘们品尝。”

“茶点?这可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耍的乐子没有?”雒皇后笑着问道。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雒皇后一贯严厉苛刻,何曾和大家一同耍过?柳傩愣在了那里,任他再识趣,也猜不到雒皇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到底是怎么想的。

雒皇后说:“好了。你个柳傩啊,越来越呆了。还是我来跟你们说一个法儿,咱们来耍吧。”所有人都看着雒皇后,她们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古板刻薄的人,能有什么好玩的耍法?

雒皇后轻摇着团扇说:“我记得我未出阁在雒府的时候啊,每到立夏啊、中秋、立春这些大节,我的祖母啊,就带着我们府里的女眷们、小女孩子家家的,一起玩传龙。你们可知道传龙么?”

传龙是家家都玩的耍法,哪里能有不晓得的道理,但在座的嫔妃们却都摇了摇头,以示皇后的这个提议十分新奇有趣。陆美人还用手支起了头,眼睛痴痴的望着雒皇后,摆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听下去的样子。

雒皇后果然很起兴,兴致很好接的说:“其实这个传龙啊,十分简单,家家户户都玩的。咱们啊,找一个玩意儿,一个人一个人地往下传,旁边呢要有一个奏乐的,奏乐的人呐得蒙上眼睛,可以随意停止奏乐。奏乐停的时候,玩意儿传到谁的手里,谁就要给我们来一个乐子。要么呢,给大家讲一个好玩的笑话,要么呢,给大家唱个曲儿,实在不行啊,就讲个小趣闻也行。反正就是博大家一乐就行。这都是雒府里我们那些小姑娘子们消磨时光的耍法,今日,咱们也耍一耍这传龙如何?”

窦昭仪说:“这个耍法倒是新奇。不过啊,妾怕啊,妾们都是些笨嘴拙舌的,今日恐怕是要在娘娘跟前儿丢丑了。”

雒皇后笑了一下说:“这都无妨。左右就是个消遣嘛。这么些年,我也难得和你们一起这么乐呵乐呵。以后,我们姊妹们日日厮守的日子可长着呢,还是要多找些乐子来耍才是啊。要不然,天天大眼儿瞪小眼儿的,你们不烦我,我也要厌烦了你们的。”

这又是惹得大家一阵大笑。

柳傩上前来说,“娘娘,今日让他们吹奏洞箫还是弹筝?”

“我不懂这些。孟婕妤,你是行家,你来定吧。”

孟婕妤站起来,略行了个礼说:“承蒙娘娘赏妾这么个大彩头。妾觉得,这夏雨敲打荷叶的声音美极了,如果能够佐之以叮咚玲珑的筝调,好像还更相配一些。妾也不甚懂,一切还请娘娘定夺。”

“就依你。奏筝吧。那传个什么玩意儿呢?”

“不如就传一支没有开的花苞吧。”窦昭仪指着铜池里一池子的荷花说。

“窦昭仪果然机智。此法甚好,也甚雅致。”雒皇后高兴的说。

一个宫女撑着伞,走到岸边,折来了一枝粉色的花苞。

雒皇后接过那宫女递上来的花苞,端详了一会儿,又轻轻嗅了一下,说:“好清香啊,晚膳的时候,你们多摘一些花苞来,用冰水镇一镇,吃起来是很爽口的。”柳傩应诺了一声“喏”。

雒皇后说:“开始奏乐吧。”

柳傩一抬手,在不远处正在候着的一个司筝立即弹起了筝曲。

雒皇后将那枝花苞传给左手侧的窦昭仪,窦昭仪接过来,不紧不慢的继续往下传着。接到花苞的嫔妃,全都忙不迭的把花苞往下传。公孙容华再往下递的时候,没有拿好,花苞掉到了池美人的腿上,竟然把池美人吓的惊呼起来,好像那只花苞是一条会咬人的小蛇一般。池美人惊呼完,神情紧张地看着雒皇后,唯恐自己的失仪惹的雒皇后不高兴了。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可爱,雒皇后看着,哈哈大笑起来着说:“池美人,快往下传,小心停在你手里。”池美人放下心,红着脸、大笑着把花苞往下传。

花苞传到孟婕妤的时候,筝曲忽然停了下来。

孟婕妤握着花苞,急急忙忙往雒皇后这边递。雒皇后摆着说:“孟婕妤,你可别害我。这是你的。你可要给我们说个好玩的,逗我们一乐了。”雒皇后的神态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孟婕妤一手擎着花苞,一手掩着嘴,笑的憋红了脸,说道:“娘娘,妾哪里会说什么笑话,求娘娘千万要开恩,绕了妾这一遭吧。这一遭,就算咱们试行好不好。妾们心里边慌张的很,第一遭没有玩儿好,这一遭就不作数了。行不行啊?”

雒皇后笑着道:“你可别问我,你问问她们答不答应。”

孟婕妤把荷花枝斜放在怀里,躬身道:“昭仪娘娘,救救我。妹妹们,救救我吧。”

窦昭仪道:“我们若是救了你,我们自己可就要遭殃了。妹妹好歹就说上一个吧。这个忙,我们可是不敢帮的。”

孟婕妤看上去真的是有些惊慌了。

窦昭仪笑着对雒皇后道:“娘娘,您瞧瞧。孟婕妤手里擎着这枝莲花,姿容多么美。可不正应了她的教名持莲了么。”

众嫔妃也想起来了,孟婕妤教号正是“持莲代牧”。

雒皇后也想起来了,于是说道:“持莲代牧,你看看,这可不是缘分么。你的教好是持莲,恰好现在手持莲花,这么应景的事儿,上哪里能够寻得到啊。你若是不把我们逗乐了,我们今日可是不能放过你的。”

孟婕妤笃信白教,是个十分谨饬的女子,平日里端谨贤淑惯了,确实不懂得说什么笑话,于是涨红了脸说:“娘娘恕罪啊,妾着实不会说笑话。求娘娘千万绕过妾这一遭吧。求求娘娘了。”

雒皇后也不气恼,笑着说:“你平日里若是求我,我从来没有一个不依着你的。但今日这一回,却是办不到的。若是放过你,后面的妹妹们也都要求我放过,咱们这传龙可就耍不下去了。”

孟婕妤着实是为难了。

窦昭仪瞥了一眼孟婕妤,对雒皇后说:“娘娘,妾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孟婕妤愿不愿意。”

雒皇后说:“你先说来听听。”

窦昭仪说:“娘娘,何不请持莲代牧为娘娘献歌一曲呢?陛下当年可是说过,持莲代牧容若青莲、声如凤鸣啊。我们都是福薄的,从来还没有听过呢。今儿,我们就沾沾娘娘的光,听一听持莲代牧的凤鸣吧?”

孟婕妤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她最不喜别人提及自己当年曾在白上院做讴者的过往。这么些年来,她以乐善好施之故,成了信众敬仰的持莲代牧。大家几乎已经忘记了,她最初打动陛下的,却是她的歌声。

雒皇后转眼看了一下孟婕妤,说:“窦昭仪的记性倒是好。窦昭仪不提,我都快要忘了。孟婕妤,哦,不,持莲代牧,我也从未听过你唱曲儿呢。”

皇后如此说,孟婕妤就不好再推辞了。她的脸恢复了笑容,说:“既然皇后娘娘和窦昭仪如此说,那妾就献丑了。妾已是多年未开口了,如若丢了丑,还望皇后娘娘和各位姊妹们海涵。”

窦昭仪说:“我们沾了皇后娘娘的光了,今天可要大饱耳福了。”

其他嫔妃也都频频点头。

孟婕妤看了一眼水中的荷花,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雒皇后说:“娘娘,今日娘娘带妾们在这里雨中赏荷,妾就唱一个应景儿的吧,《江南可采莲》,可好?!”

“甚好,甚好。”雒皇后点头道。

孟婕妤朝着司箫说:“只用一管洞箫就可以了。”说完朝着司箫点了点头,示意司箫开始演奏。

悠扬的洞箫吹起来了。《江南可采莲》是一只舒缓轻快的民间小调,曲子婉转而灵动,就像是一个撑着小船在湖面上采莲的少女。孟婕妤开口唱道: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孟婕妤的嗓音清亮悠扬,与洞箫的声音、雨声、雨打荷叶声仿佛融为了一体。雒皇后对音律不甚知晓,但依然被孟婕妤的声音所深深地吸引了。

雒皇后发现,孟婕妤唱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神不经意间扫过窦昭仪,孟婕妤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幽怨。

窦昭仪却好似没有发觉,第一个说道:“持莲代牧不愧是持莲代牧,这歌声真的是绝了。就好像从那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窦昭仪摇着团扇,说完看向了其他的嫔妃。

其他的嫔妃也都点头道:“确实如此。”

孟婕妤看着雒皇后说:“娘娘,妾献丑了。”

雒皇后笑道:“我今儿真是开心。你们也都知道,我的秉性异于常人,喜听雨声,却不喜歌舞,原来咱们王府里平日里奏的那些曲子,我是闻之如乱弹一般的难听。可今日听了孟婕妤的曲儿,我才算明白什么是天籁之音了。方才,窦昭仪说的可真是一点都不错,这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孟婕妤,你这可是珠玉在前了,后面的姊妹们,可是要为难了。”

孟婕妤朝着雒皇后一点头说:“娘娘过奖了。妾拙笨的很,娘娘见笑了。”

窦昭仪说:“今日啊,咱们还差着一个呢,要是英露宫的云娙娥在这里就好了。一个是云娙娥的天之之舞,一个是孟婕妤的天籁之音,那可真是人间至美至雅的无上乐事了。”

孟婕妤觉得奇怪,一向谨言慎行的窦昭仪,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先是动议让自己一个堂堂婕妤在众人面前唱曲儿,现在竟然将自己与一个下贱的琉川舞姬相提并论。孟婕妤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却低着头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雒皇后也低头饮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柳傩敏锐地捕捉到了孟婕妤的不快和雒皇后的沉默。他知道,雒皇后最不喜这个琉川舞姬出身、得了皇帝专宠的云娙娥,而孟婕妤和其他嫔妃,心里也十分瞧不起这个出身卑微、靠媚术邀宠的云娙娥,于是上来凑趣道:“奴婢斗胆说一句,窦昭仪这话可是说的差了,那云娙娥怎么能够和孟婕妤相比呢?”

窦昭仪和孟婕妤都没有什么反应。窦昭仪取了一块茶点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孟婕妤依旧只是低着头饮了一口茶。

雒皇后看了一眼窦昭仪,又看了一眼孟婕妤,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地看着柳傩问道:“柳傩,你为何如此说?”

“娘娘,今日都是娘娘自己的人,一个外人也没有,就恕奴婢斗胆多一句嘴。那个云娙娥再怎么受宠,终究不过是一个琉川舞姬的出身罢了,靠的都是见不得人的秘技和媚术,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呀!”柳傩深信,他的这句话,必能得到雒皇后的其他嫔妃的一致认可。他说完后故意垂下了头,等着雒皇后赏他个什么东西。

雒皇后却猛地拿起茶盏,猛的扔到柳傩脸上,厉声道:“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胆敢贬低陛下的嫔妃?!”

柳傩猝不及防,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刻意逢迎竟然惹恼了雒皇后。但他心里深信不疑,雒皇后从心里头必是认可自己的,也是赞赏自己如此贬低云娙娥的,因为方才他说的话是当众说出了雒皇后想说而不便说的话,给雒皇后出了一口恶气,于是他不以为然地跪下,说:“娘娘息怒。奴婢失言了。”他觉得皇后今日心绪颇佳,顶多就是骂几也就没事了,于是又嬉皮笑脸的说:“不过呢,奴婢看她那狐媚子样,料她也长久不了呢。”

可雒皇后却是不依不饶:“大胆,还敢胡吣!失言?你是失心疯!我已多次传旨,陛下继位后国事烦扰,宫内各姊妹要和谐相处,不可生出风波,给陛下添乱。你竟然对这些旨意置若罔闻。你平日里在各宫娘娘们跟前作威作福,我早有耳闻,只是念你有些苦劳,一直容忍你。自到了建章宫,我又再次明下旨意,你仍旧如故,侍奉各位娘娘,毫不尽心,屡有疏漏,但这些呢,也还算是可恕之罪。可你今日竟然当众诋毁陛下的嫔妃。我若不严惩你,这后宫以后就无法无天了!”

柳傩这才有些怕了,他担心自己真的被雒皇后狠狠责罚一顿板子,那脸面上可就实在下不来了,以后在宫里可就做不起人了。于是柳傩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说:“娘娘息怒,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娘娘绕过奴婢这一回吧。求娘娘绕过奴婢这一会吧。”

雒皇后唤过来一个在濯亭边上护卫着的南宫卫士,说:“把柳傩带出建章宫,立刻杖杀,以儆效尤。”

“啊!”所有嫔妃都惊呼了起来。这是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变故。柳傩从逄图攸获封亲王之后就一直跟随侍奉雒皇后,深得雒皇后信任倚重,雒皇后随逄图攸进宫之后,将柳傩带入宫中并委任为掌管皇后一切事务的大长秋,使得柳傩一下子成了内侍之中地位仅次于中常侍的二号人物。可现在,因为这么几句话,皇后竟然就要立刻杖杀柳傩。

孟婕妤见状马上起身,率先跪了下来,其他嫔妃也跟着跪了下来。孟婕妤说:“娘娘息怒。大长秋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娘娘看在大长秋常年侍奉娘娘、劳苦功高的份上,饶了大长秋这一回吧。”

窦昭仪和其他嫔妃也替大长秋求情,说:“求娘娘饶了大长秋这一回吧。”

雒皇后却冷冷地说道:“妹妹们,我们姊妹这么些年,我虽然待你们严苛一些,可咱们姊妹间的情谊却是真挚深厚的,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陛下的妻妾,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可就是因为有柳傩这样搬弄是非、踩高就低的卑贱奴才,经常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才弄得我们之间越来越生分。妹妹们,咱们才是一家人,而且是陛下的后妃,是天家!柳傩算是什么东西,竟敢用如此恶毒的话来贬低陛下的云娙娥。要是留着这样的奴才在身边,咱们姊妹们之间怎么能安稳度日?!后宫里头怎么能清净?!咱们的孩儿在外边,又岂能安心为陛下做事?!你们不必替他求情,这是他咎由自取。南宫卫士,快把他拉下去,带到建章宫外,立刻杖毙。不要让他在建章宫里,污了我的地方!”

所有的嫔妃都不敢说话。

柳傩被两个南宫卫士架着往外走,大声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可雒皇后看都没有看柳傩一眼。

她站了起来,扶起窦昭仪和孟婕妤,然后对着其他的嫔妃说:“你们也都起来吧。今日我们的好心绪,都被这狗奴才给搅没了。可惜了这场好雨和这汪好荷了。不过,柳傩也算是死的值了,今日正好借他的狗头,杀一儆百!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决不允许日后再有人挑拨我们姊妹之间的情谊。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情势不同了,我们要体谅陛下的难处,体谅我们那些在外郡镇守的孩儿的难处,切不可在宫内招惹事端、搬弄是非,让陛下分心、让孩儿们操心。再有类似情状,我绝不轻饶。”

“喏。”嫔妃们低着头说。

雒皇后叹了一口气说:“哎!我这几日的好心绪,完全被这狗奴才给搅了。”

窦昭仪和孟婕妤带着嫔妃们赶紧俯身叩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雒皇后说:“你们快起来。快起来。杀一个柳傩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担心,你们因此而觉得我仍旧还是以前那样对你们严苛。那我的一片心就全都枉费了。陛下的后宫里,就永无宁日了。”雒皇后说着,竟然眼里有了泪。

窦昭仪瞅着雒皇后用手帕拭泪的空档说:“娘娘尽管宽心。娘娘的一片苦心,妾们都明明白白看在心里。娘娘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为了陛下能够安心国事、不受烦忧。妾们虽然愚钝,但对娘娘的良苦用心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也都领会了。妾们决不辜负娘娘!如违背娘娘的心意,甘受娘娘责罚。”

“妾们决不辜负娘娘!”孟婕妤和各位嫔妃们也都叩头说。

“那就好。你们起来吧。今日先散了吧。回枍诣宫。”

“喏。”

雒皇后神情黯淡,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走向画舫,乘船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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