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慕堇若与雪清泫双双坠入大海中，只溅起两朵小小的浪花，顷刻间又被广阔的海面抚平。殷红的鲜血在深蓝的海水中化作丝丝缕缕的红线，转眼又消失不见。

“堇若……”

短暂的眩晕之后，雪清泫从海面上出现，发现头顶的威压已经消失了，那位恐怖的玄武神君也不知所踪。他松了一口气，又焦急地寻找着慕堇若的身影，却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发现了一只毛笔。

“马良神笔？！”

雪清泫立刻游过去，捞起那支碧玉般的毛笔，果然是慕堇若所使用的“马良神笔”！

“马良神笔”脱手，慕堇若恐怕伤得很重。雪清泫这样想着，又立即潜入海中寻觅。作为水之国度玄武国的大皇子殿下，他的水性远非一般人可比。只是这片幻境中的海域神秘无比，外面又是黑夜，虽有朗月悬空，无奈穿透力不够。雪清泫只潜了不长一段距离，就再也看不清水下的情形。

“咕噜……”

雪清泫一着急，差点喊出慕堇若的名字，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水中，又赶紧闭上嘴巴，只剩几个清亮的气泡从口中冒出，漂漂摇摇地朝着海面飞去。

此时此刻，雪清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彷佛破了一个洞。海水裹着看不见的盐分，从洞口中灌进去，渗进他的心脏中最柔软的角落。那里像是被刀子生生剜走了一块，血淋淋的皮肉被海水浸泡，沾满了海盐。

经过了那么久的分分合合，一次次遇见又一次次分离，到头来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巨大的悔恨再次占据了雪清泫的内心。如果当初他服从自己的心意，如果当初他没有一时傲气，如果当初他把慕堇若带在身边，而不是送给那个朱雀国的恩赐解脱……

那么今时今日，一切会不会不同？

没有人能够回答雪清泫，就像没有人能够穿越重生。假设越是清晰，幻想越是完美，就越衬托出现实的残忍和无奈。

有那么一瞬间，雪清泫想要放弃。他甚至已经停止了手脚的动作，像是一块木头一般在海水中飘浮。可是下一个瞬间，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他不能放弃，慕堇若一定还在等着他去救她！

“你是千年树妖，你不会有事的，你还没能回家，你一定不会有事……”

雪清泫在心中呼唤着慕堇若的名字，浮上海面换了一口气，再次下潜。这一次，他是循着记忆中菖蒲神女的棺材方向而去的。他相信，如果慕堇若没事，而又一时找不到他，也一定会先行去往棺材的位置。

不知道游了多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浩浩汤汤的一大片海域，连一个参照物都没有，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也忘却时间。雪清泫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换气，而那棺材的方向也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咬牙顺着感觉走。

虽然整个世界已经被海水淹没，虽然那些巍峨的山峦都被震荡得面目全非，但海水中依旧有数不尽的起伏和沟壑。那些没有完全崩塌的山体在水下静止，就像换了一个位置展示自己的伟岸。

雪清泫转过一座偌大的山头，忽然有一抹白色映入眼帘。在这幽暗的海底，那个颜色是那样明显，雪清泫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雪清泫的眼睛也越睁越大，那个白色的身影，被一柄熟悉的长剑钉在坚韧的石壁上，被钉住的人面色平静，显然是在海水到来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雪清泫认出了那个人，是“阴阳杀”的杀手，白月衣。但他最先认出的，却是将白月衣杀死的那一柄剑。

血红色的剑。

帝师白泉的剑。

帝师白泉特意送给“七孙子”使用的，暮雪剑。

雪清泫的双手下意识地抚向腰间，白氏姐弟的碧渊剑和飞鸿剑还在他的身上。此刻，他们的老朋友暮雪剑竟然也来了……

白老七绝不会奢侈到将剑留在尸体上做纪念，这个局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白老七也已经牺牲了。

若不是白老七缠住白月衣，他和慕堇若也许还能够脱身，但很难，说不定还无法脱身，毕竟他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的法力就像是沫汀城外的护城河，枯干得就快要龟裂了。

白汐舞，白柒染，白老七……白家的人，难道是上辈子亏钱了他们雪家吗？

雪清泫握住暮雪剑，用力一抽，竟然没能抽出来。他又用脚蹬着石壁，这才咬牙将暮雪剑拔了出来。

白月衣的血已经被暮雪剑吸尽，她的伤口中连半条血丝都没有溢出来。那美丽的尸体温柔地倒在海水中，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水泡发，变成海面上肿胀的浮尸了。

看着这位昔日的敌人，雪清泫的眉头轻轻蹙起。白月衣的年纪看起来和慕堇若差不多大，却走上了杀手这条路，心狠手辣，满手鲜血，让人不得不去恨，但更多的，却是令人唏嘘。

这个感慨只是一个瞬间。雪清泫收好了暮雪剑，准备上浮去缓一口气，刚刚上浮，目光却是一动。他朝着前方游去，在一片杜鹃花的花丛中，惊喜地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件雪青色的衣裙他只见一个人穿过，也只有那个人才能穿出那种清丽美好的感觉。

雪清泫从杜鹃花丛中穿过，拉起慕堇若的手，奋力朝着海面游去。

慕堇若的亚麻色长发在海水中温柔地漂浮着，像是一簇最最柔软的水草。她那双深紫色的大眼睛已经闭上，牙关却咬得紧紧的。

雪清泫不敢停顿，拼命朝上游去，胸腔被压得难受，终于在憋气到达临界点的瞬间冒出海面，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慕堇若也被他拉了上来，和他一起在海面上漂浮着。

随着海水的摇动，雪清泫与慕堇若没有方向地浮动着。慕堇若看上去并没有溺水，可是她分明已经在水中过了那么久。雪清泫只能不断安慰自己，慕堇若是千年树妖，和正常人不一样，况且她是木属性，是最喜欢水的……

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可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雪清泫将手指放在慕堇若的颈间，脉搏缓慢而紊乱。他又试探慕堇若的鼻息，也是极其轻微，彷佛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虽然泡在冰凉的水中，雪清泫却觉得自己急出了一身汗。他轻轻地拍打着慕堇若的脸颊，活动着她的手脚，慕堇若却依旧咬紧牙关，似乎在忍受着一场噩梦。

雪清泫心中悲恸，将慕堇若紧紧地抱在怀里。此刻的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木属性的武者，起码可以试着使用“蔷薇蕊”救她。然而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用力拥抱慕堇若的动作，使得慕堇若的胸腔被挤压，吐了一口海水出来。雪清泫只觉得肩膀上的慕堇若似乎动了动，连忙欣喜地松开怀抱，却看到慕堇若只不过是卸去了力量，不再紧咬牙关了。

雪清泫乍喜乍悲，几乎崩溃。看着慕堇若微微张开一条缝的嘴巴，他猛然间记起小时候偷偷看的闲书，讲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其中有一条就是，对于溺水之人，可以以口渡气，助其呼吸。

可是那书中说得是在水中，如今他们已经出了水，这个法子还有用吗？

雪清泫略一思索就做出了决定。与其干等，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不，不能这样想。一定会管用的，一定会！”雪清泫脑中极乱，连这种“不能说‘死’字”的迷信想法都出来了。

事不宜迟，雪清泫立刻用左手托住慕堇若的后颈，让她仰起头来面朝自己，右手轻轻地捏住慕堇若的两腮，然后往中间一挤，慕堇若那失去血色的嘴唇便被捏开了。

雪清泫低下头去，心脏却猛然间一阵乱跳，呼吸也是一阵急促。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将不该有的想法赶出去一样。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刀刻一般的嘴唇缓慢而坚定地落在慕堇若那冰冷的嘴唇上，轻柔地将空气渡进慕堇若的口中……

天地之间彷佛真的只剩下雪清泫与慕堇若两个人。陪伴他们的，只有波光粼粼的海面，与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那么亮，成为广袤天幕中唯一的光源。那些备受赞美的繁星不知是怯于月光的夺目，还是羞于面对海中人那微红的脸庞，尽数躲了起来，一颗都没有出现。

明亮的月亮撒发着清冷的光辉，无声地抚慰着天空与海面，也为海水中漂浮的两个人披上了一层唯美细腻的轻纱。先前那猛烈的地动与凛冽的狂风就像是一场梦，海水温柔地哼着歌儿，像是一首人类无法学会的催眠曲。

雪清泫一口接一口地为慕堇若渡气，原本那焦躁的心情彷佛随着空气的流逝而消失不见。此时的他心无杂念，只想将最清澈的空气渡进慕堇若的肺中，只想让她快些醒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