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来到了方丈禅房,凌多多看出来至善在为某些事情发愁,便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默默走路,并不急于问七问八。
进了房间,至善先是示意他到蒲团上坐下,而后方才问道:“九天前你同老衲说李巴山父女前来少林寺闹事,他们是孤身而来的吗?”
凌多多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回答道:“启禀方丈,当时确实只有这两个人一并骑马而来,身边并无旁人,想不到今天竟然多了许多穿着武当道袍的道士,也不知道是真的武当弟子,还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若是真冒名顶替的那就好了,只可惜根本不可能如此,至善叹息了一声道:“以老衲看,这些武当弟子是来趁机示威的,李师弟虽然出身少林,如今却已是武当名宿,位份颇高。”
“武当今年频频来我少林挑衅,这次还故意做得这般明显,恐怕确实有意同少林一战。”凌多多轻声开口道。
若是换了三个月前,他说这番话会表现出愤愤的情绪来,然则在至善已经隐约把他立为下一代继承人的当口,他需要展现出来的是危急中的冷静和理智,其次才是对门派的归属感和荣耀感。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武当简直就是闲得发慌,以往白眉虽然也经常派遣弟子来这边捣乱,不过是小打小闹添点麻烦,不知为何这次意态这样坚决,似乎想要天翻地覆闹上一场。至善想不明白白眉这样做的原因,最近也是格外头疼愁苦。
见他听完后并不答话,就知道至善本人还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凌多多稍稍一沉吟,说了一个自己的猜测:“弟子倒是觉得,武当的这些变化有可能跟满清朝廷有关。”
他记得历史上的南少林就是被清政府给一把火烧干净了的,这事儿很出名,不少功夫电影中就都有相关的情结,只可惜时代久远,凌多多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不然正好可以拿出来对照一番,看时间点是不是相合。
朝廷在江湖人心中一般都比打酱油的还没有存在感,啥啥玩杀人全家的勾当从来没想到还会跟官府增添麻烦——历朝历代似乎都没有听说过哪位大侠是因为在劫富济贫的时候侵犯了富人合法的物品所有权而被抓捕的,被人灭了满门的苦逼孩子也从来没考虑过向官府上报。
至善作为一个正统的江湖人士,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把朝廷的因素考虑在内,看着凌多多愣了半晌后,方道:“你的意思是说,白眉师兄有可能跟朝廷共谋要对我少林不利?”
至善性情一向如此,人家都要来捅你的老巢了,这还斟酌用些啥“师兄”“不利”的说辞,难道你称呼白眉一声“师兄”,白眉就不来找你麻烦了吗?
凌多多是真心感觉到他使用的词语太过温和了,轻声道:“依照弟子看,白眉同朝廷勾结一气是极为可能的——您想在杭州城雷老虎事情上,本来是江湖人士之间的仇怨,却是由官府出面取消了方世玉等三人的武贡生资格——武当同朝廷的连接之深,从这上面就能够看出一二来。”
历朝历代的当政者其实都不乐意看到功夫的蓬勃发展,但是一些措施取得的成效并不算大。然则到了清朝,功夫已经没落到了极点,朝廷有足够的能力插手干预门派事务了。
清朝的情况也比较特殊,因为民间的红花会、天地会等反动组织层出不穷,导致朝廷不断加大对民间习武人士的惩处力度,对江湖人士也格外忌惮和警惕。
现在是嘉庆十九年,而在嘉庆十八年的时候,清廷刚刚爆发了极大规模的天理教起义,起义兵都直接攻占了紫禁城,其后遭到了残酷的镇压。这一年多来,各地方的天理教起义才陆陆续续地被镇压了,这也很可能是导致朝廷下定决心要对少林出手的导火索。
稍稍一停顿,他又进一步分析道:“江湖中谁都知道少林武当俱为最大的两个门派,少林武当的冲突他们没有资格和地位插手。您也说是武当骤然挑衅闹起矛盾,除了朝廷,还有谁能给他们撑腰同少林结仇呢?”
这样一说也很有道理,而且似乎非常接近真相,至善听完后面色颇为难看,他先前并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
——若只是单纯的少林和武当结仇,那不论中间如何闹腾,最后也仍然需要依照江湖规矩来解决,少林并不处于全然的被动地位,道义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然则若是朝廷横插一手,那事情的走向就无法预料了,朝廷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下这么大的一盘棋,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给少林一次不痛不痒的小打击。
至善用前所未有的严正态度来审视这个问题,沉思良久之后,缓缓开口道:“三礼,你出去把几位长老都叫过来,老衲有事情要吩咐他们。”
前面的铺垫已经差不多够了,凌多多明白自己再说就显得很多嘴多舌了,他的辈分在少林寺中毕竟不够看,这种机要大事还是得让方丈和长老讨论再做决定,他一个三代弟子,并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然则前面都已经说了那么多了,他总要来一个一句话点题:“不论武当所来为何事,终究是来者不善,再加上朝廷早就已经公布了禁武令,早晚要找到少林头上来,还是应当早作打算。”
至善的想法跟他差不多,也觉得有备无患,提前做些准备又并不费事儿,若是日后少林真的遭了大难,也能保存根基,总算是不愧对列祖列宗了。
凌多多见他听得不断颔首表示赞同,施礼后十分识趣地离开了房间,喊了几名小僧帮着他一起通知三十六房的掌事来方丈禅房商议大事。
做完这一切,凌多多走到一堵墙旁边站定,叹息道:“别在我后面跟着了,这附近没有旁人,赶快出来吧。”
方世玉从柳树后面窜了出来,并没有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在后面跟着的问题,而是面色凝重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给少林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离开少林寺让李巴山打死不就好了吗?”
刚刚若不是三德拉住他,他就出面直接跟至善把话说了,方世玉不想死,却也不愿意连累众多少林弟子跟着他一起倒霉,尤其还牵扯到什么朝廷武当的,怎么听都不是小事情。
“你和三德师弟刚刚既然在禅房外面偷听,理当已经知道了,不论武当身后站着的是不是朝廷,看如今的架势,它同少林终究将有一战,有你方世玉和没你方世玉,对于少林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凌多多回答道。
他说完后见方世玉皱着眉头颇为痛苦纠结,放缓了声调安慰他道:“况且,就算是你同方丈师伯说,他也不可能同意把你交出去的,这有违少林广开门庭、慈悲为怀的宗旨。你若是感觉到心内难安,就更应该勤练武功,应对将来有可能到来的劫难。”
方世玉苦思良久,缓缓点头道:“好,李巴山父女肯定还会上山来闹事,若是再遇上他们,我绝不会再缩在少林寺当缩头乌龟!”
凌多多对于这种想法并不做评价,平心而论,他觉得方世玉的决定当然是对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一辈子懦夫和胆小鬼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
然则现在李巴山他们暂时还没有来闹呢,这种烦心事就不要想了,凌多多转而道:“从今天开始,我会监督你早晨早早起来练武,就不要再跟着俗家弟子们一起晨跑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间愣了一下,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师傅一声,以后少林弟子的晨练也都要改在寺内进行了,否则李巴山很可能堵在半山腰把他们打伤。”
方世玉愧疚道:“一切都是因为我而引起的,我随着你一起去吧。”
凌多多闻言默然无语了三秒钟,生怕他刚刚没有听清楚,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我要去找我师傅呢。”
“我和熙官惠乾躲在大门后面的小院里面把外面的对话都听到了,这次智能师叔在寺门外面阻拦住了李巴山,帮了我大忙呢!”方世玉虽然对智能一向没有好感,但是人家这次帮了他,他自然也就跟着改观了,还很为自己以前的行为自责,“我没少给智能师叔添麻烦,想不到他还是肯帮助我。”
凌多多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智能压根就不是要护着他,智能今天出面护着的是少林寺的颜面和名声,要不是李巴山带着武当的弟子冲上少林山门的举动着实太过嚣张了,智能其实巴不得把方世玉打包丢出少林门墙。
然则像这样美丽的误会,与其将其揭露,还不如让其延续下去,凌多多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啊,我师傅真心也是一个心底不错的人,只不过他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再加上性格刚硬不留情面,才格外容易引人误解。”
还不知道自己想岔了的方世玉对此也十分赞同,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直到今天之前,对智能师叔就心存偏见,可见看人不应该只看表面,应当深入了解后再下定论!”
凌多多被逗得颇为想笑,一扫刚刚阴霾沉重的心情,带着他一并去了戒律院。
智能刚刚从方丈禅房中出来,眼看着少林可能要惹来大麻烦,他的心头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路上默默不语,心情沉重。
冷不丁听到了前方的响动一抬头,竟然看到自己的得意弟子跟方世玉亲亲热热并排走了过来,智能生生扯出来一个扭曲的怪笑:“你们怎么来了?”
凌多多和方世玉都被他仿若面部神经痉挛一样的表情给吓到了,两个人远远地就停了脚步,隔空看着他,凌多多小心问道:“师傅,您今日可是身体不适?”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庄重,但是智能的表情确实让他联想到了大姨妈造访痛经时还要强颜欢笑的青春期女生,凌多多抽动一下嘴角,连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表达自己对犯了嗔戒的悔过之情。
智能花了三秒钟才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刚刚之所以表情扭曲,全在于他想要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微笑又对着方世玉冷笑,然则同一时间要把这两种表情同时展现出来的难度着实太大了,他本身又不是一个面部神经发达的人,因此做得格外不成功。
他现在看到方世玉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智能也知道有没有方世玉这档子事儿少林都难免有此一劫,但是毕竟方世玉的事情也算是一个引子,他很难做到不迁怒,因此沉下脸道:“本座本来没什么的,见了他,立刻就感觉到胃疼了。”
方世玉看了看凌多多,后者面无表情张了张嘴无声做口型“刀子嘴”。
方世玉恍然大悟,上前行礼道:“弟子还要多谢师叔今日善举,若非师叔带人守住了山门,世玉如今情况如何还真不好说。”
“你应该谢的人是方丈师兄,而不是我!”智能愤愤说道,他刚刚在禅房还跟至善有了一通争论,就是否应该把方世玉开出门墙而互相辩驳——妈蛋你以为我想把你这个大祸害留着吗?只不过是方丈师兄不肯让我开除你罢了!。
他丢下一句话,压根不想再看到方世玉了,眼梢瞄向凌多多,道:“三礼,你来找为师有何事?”总不能是专门带着这个臭小子来跟他道谢的吧?方世玉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凌多多上前一步道:“师傅,李巴山师伯肯定还在山脚下莆田村等着,若是让他碰到了少林弟子,恐怕要起冲突呢。”
“这个方丈师兄已经同我商议过了,明日起就取消弟子的晨跑。”智能说完后不忘狠狠刮了方世玉一眼,“只不过少林寺在山上多有不足,每日也还需要弟子下山采买物品,若是被李巴山碰到了,确实不妙。”
少林如今除了几位长老,也就只有凌多多能够阻拦住李巴山了,长老本身不能够轻易离开少林寺,而智能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弟子每天上下山采办一趟浪费大量的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时辰就没有了。
这些烦恼让智能一想起来就焦头烂额,忍不住又狠狠一瞪方世玉,并不说话,拂袖进屋子里面去了。
“……”方世玉感觉到自己站在这里不过半柱香时间,都快被智能的眼神刺成刺猬了,却也自知理亏,一直忍到智能进戒律院大堂了,方才凑到凌多多耳边小声笑道,“你师傅被人误解成这样,不仅仅因为他有一张刀子一样的嘴巴,还因为他长了两只箭一样的眼睛。”
“快别说了,这个声音我师傅还能听到的。”凌多多无声一弯唇角,旋即收敛了笑意,道,“没有时间开玩笑了,我们去演武场,我从头开始检验你的基本功。”
“是,大湿。”方世玉弯腰行礼道,“还请大湿‘多多’指教。”
“还请xx多多指教”不过是一句江湖常用语,然则他特意在“多多”二字上加重了读音,一语双关,想法颇为奇妙。
凌多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扭转他的肩膀朝着练武场的方向推了推:“别耍贫嘴了,我在给人指点武功的时候可是不留情面的。”
方世玉款款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半边脑袋,深情道:“请大湿尽情地□□我吧!”
——如果在前面加上一句“请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那这句话简直就完美了。凌多多禁不住啧啧赞叹道:“你果然是越发厚脸皮了。”
方世玉笑眯眯全盘接下,颔首道:“我与大湿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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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多多说自己严格的话是真的不掺杂水分的,他的性格中有极为严谨的成分,一跟武学扯上关系,就容不得半点情面。
方世玉在其后的半个月被他拘束在身边,寅时刚到就被从床上扯起来,两个人打拳过招,两个时辰后才吃早饭,而后就是扎马步,扎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中间最多允许休息两次,每次一炷香时间。
下午凌多多自己要去藏经阁精进佛法,但是同样也没让方世玉轻松,拜托了三痴三戒紧盯着方世玉跟洪熙官胡惠乾练拳。
方世玉被折腾得痛不欲生,恨不能就此死掉,然则却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每天再难受也坚持完成训练任务。
——他就算不想坚持也没用,他要是敢犯懒耍赖不动弹,凌多多能不动声色拿出鞭子来上手抽,一招比一招狠,当真是严苛至极。
方世玉咬着牙关撑了下来,并没有一句怨言,倒让凌多多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口头上专门略略表扬了几次。
然则这段生活过得并不平静,因为担忧李巴山父女会又出来捣乱,智能已经下令让外出的弟子最少十人一组下山采买。
然则十个低一辈的弟子对上李巴山和李小环联手也完全不够看的,少林弟子还是频频受到攻击,不少人都是带着浑身的伤回来的。
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情,李小环心中充满了仇恨,她是不介意在少林寺下面耗时间的,可是少林不能干看着自己的弟子在门派附近都不能得到安全的保障,早晚要做出一点妥协。
方世玉对此颇觉郁闷,横在床上挺尸的时候不忘拉着凌多多想法子:“明明李巴山父女打不过我们,少林寺为什么还处在如此被动的地方?”
“因为少林寺僧侣众多,弱点非常明显,他们能够打击我们的地方也有很多。”凌多多说完后若有所思,“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里是少林百年基业所在,就算是众多僧侣能够迁移,少林寺和九莲山可还是没法背着跑的。”
方世玉深觉有礼,连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若是我们也知道了李巴山父女的住处,说不定也能够半夜摸过去拿石子砸他们家门板。”
凌多多差一点笑出声来,半靠着他躺下,叹了一口气,道:“我隐约有点想到解决的法子了,等明日同方丈师伯和师傅再计较一番。”
“什么主意,说嘛,说嘛!”方世玉很激动,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只挨打不还手更让他讨厌,那就是让他不停地只挨打不还手,“多多,你真是太牛牛了,竟然能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凌多多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兴奋,委婉道,“这个计划还不成熟,未必能真的解决问题,你最好还是不要太期待了。”
“只是未必不能解决,又不是一定不能解决,你先说说看,我说不定也能帮上你的忙呢?”方世玉一点都没有受到打击,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
凌多多缓缓道:“既然少林现在浑身都是容易被人拿捏的弱点,不如我们自行来减少弱点?明日只派遣一队少林人马出去,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从后面暗自尾随,若是碰上李小环和李巴山父女,就下狠手给他们一点教训?”
方世玉听得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啊,当好多少林弟子都在山上搜寻李巴山他们踪迹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随便挑选一队人马动手,但若是只有一队人马外出,他们除非不捣乱,要是还想捣乱,那就只能选择攻击那一队。”
凌多多轻轻一点头:“你说的不错,正是这样的——若是要主动向李巴山出手,恐怕师傅会同意,但是方丈师伯不会同意,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他。”
这种事情其实只能够治标不治本,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暂且让李巴山偃旗息鼓不再惹麻烦,谁都知道此时的李巴山肯定已经向武当求援,早晚会有大批的武当弟子围困少林寺,逼迫他们交出方世玉来。
方世玉低头一思量,深觉有理,拉住他的手毛遂自荐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凌多多一愣:“啊?”
“别‘啊’啊,你今天上午还表扬我武功突飞猛进,已经不逊色于李小环了呢。”方世玉看着他微微一挤眉梢,故意抬高了声音问道,“难道你全是晃点我的吗?”
凌多多并不吃他的激将,十分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说的确实是真话,现在的你对上李小环,只要不是粗心大意,想要打胜她并不困难。”
这半个月的苦功夫总算没有白下,方世玉在洋洋得意的同时,还不忘拍他的马屁,笑道:“全赖大湿您的悉心指点,再加上世玉天纵奇才,才能够有今天的成效,我们两个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搭档。”
竟然还有力气跟他吹牛,看来训练量还是不够大,凌多多感觉到自己除了在教导此人武功上还需要多下点功夫之外,恐怕还需要肩负起语文老师的职责,提醒道:“人们一般不喜欢用‘天纵奇才’来形容自己,‘天造地设’似乎也不是这么用的呢。”
方世玉窃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用这些词的呢?”
他说话时候的重点其实是在暗指“天造地设”上,有意调侃,然则看凌多多木木的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又感觉到有些挫败。
在说正事儿呢,凌多多也没继续这个话茬跟他开玩笑,想了想之后还是否定道:“不行,若是让李小环看到了你,恐怕会更加激发起她心中的仇恨。”
“她恨我本来就已经够多了,难道还在乎多这么一点点?债多不压身呐——”方世玉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仍然试图说服他,“再者说了,她再恨又有什么用,反正现在我已经不怕她了——就算李巴山跟李小环形影不离,那不是还有多多你吗?”
凌多多皱眉道:“我对付李巴山,你对付李小环,这倒是可以,但是事无绝对,万一我一时没有控制住李巴山,他的十二连环腿踢向你,那可如何是好?”
这是现实中的打斗,又不是单机场景的游戏对战技能点向谁就打到谁身上的,路人凑过来围观都有风险,更何况以李巴山对方世玉的恨意,肯定是想尽办法往那边施招的。
方世玉想也不想回答道:“没关系,我相信你的。”
哈,傻小子哪来的这种信心啊,时间往前推半年他们还谁都不认识谁呢,才相交了多久,竟然就心甘情愿乐意把命托付在他手上了?凌多多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摸着下巴道:“那好吧,为了防止你真出了事情我没法向苗师姐交代,我一定尽全力护你周全。”
若是带着方世玉去,也不用啥专门放出一对和尚当诱饵了,直接领着方世玉大大方方在山路上溜一圈,保准李巴山父女会跟闻到了臭鸡蛋的苍蝇一样火速赶过来的。
方世玉一脸感动地从床上坐起身搂着他不放,装模作样地用他的僧袍擦自己的眼角,凄声道:“大湿,您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你好久没有送我这么大的一张好人卡了。”两个人为了练武朝夕相处,方世玉又喜欢动不动就把“好人”挂在嘴边,凌多多对于发卡已经能够做到坦然自若地收下了,抬手一拍他的半截光头,“早点睡吧,养精蓄锐明天得有一场恶战。”
他说完后拉起被子看了一眼,一脚轻轻踩在方世玉大腿上:“回到你自己的被窝去。”
抱着被子不放的某人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前面故意说了那么一大通转移注意力,怎么你还是注意到了这小小的不和谐的地方呢?我才刚给你发了卡你就赶我走,真心很破坏气氛的你知不知道?
方世玉见自己的小伎俩再次被识破又被毫不留情地捅了出来,只能悻悻从被子里面爬了出来,拉起旁边自己的被子,嘟哝道:“一起睡又怎么了,我又没有臭脚。”
凌多多钻进自己的被子里面,闻言微微一笑,故意学着他说话的语调和句式道:“自己睡又怎么了,你又不怕鬼。”
方世玉拉被子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隔着被子一拍他的肩膀,强忍住惊慌道:“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坏人,明明说过以后不能再晚上睡觉前说“鬼”啊“狐仙”啊什么的,他会做噩梦的。
“某人不还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往我被子里钻的吗,是谁先不遵守承诺的?”凌多多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没事儿的,我要吹蜡烛了?”
方世玉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觉得每天早上还要起来叠被子太麻烦了吗”,扒着他的被沿小声道:“我刚刚练完拳出了一身的汗,喝了好多水,要是半夜起来尿尿,你可得陪着我?”
这里是戒律院的偏房,出门随便撒尿是会被智能揍的,如厕的地方距离这边有点远,要是平时他是不怕的,唯独听到了“鬼”字,一整天胆子都会很小。
凌多多哭笑不得,问道:“你今年不是都十六了吗?怎么感觉跟还停留在十年前一样?”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世玉竟然怕鬼,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方世玉动了动嘴唇,蜷着腿缩在被子里无奈道,“那好吧,你不起来也行,但是要是跟上次一样我半夜憋醒却不敢起身,你可不能再吹口哨了!”
他对三天前晚上惨痛的经历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还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边是尿急一边是不敢动弹,本身已经够憋屈了,偏生旁边还有一个坏人在捣乱,那感觉别说多痛苦了。
“行,这次你叫我就是。”凌多多答应了一句,叹气道,“睡吧。”跟养了个刚断奶的儿子似的,十六岁的方少爷比三岁的凌小小还不省心。
方世玉得到了外出的承诺,心中一阵欢喜放松,凑得他更近了一些,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弯着唇角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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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听完了自己弟子的阐述,冷眼看了看凌多多旁边的方世玉:“这个主意不错,你就带着他去吧,让人打死了还正好解决一桩大麻烦。”
你看你师傅嘴巴又不积德了。方世玉飞快瞄了一眼凌多多。
凌多多面无表情地回看了过去:你完全可以理解为他是在提醒你要多加注意安全。
两个人交换完眼神,凌多多微微上前一步道:“师傅,若是弟子果真碰上了李巴山师伯,制住他后后续应当如何处理?”
打赢李巴山不是问题,关键是打赢后有啥用,要是换了他前面几辈子,凌多多直接就下手把人给弄死了,唯独放在少林才格外麻烦。
凌多多有时候还会想,李巴山是不是就是看中少林不杀生这一点,才敢跟个苍蝇一般不停捣乱的——不然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门派碰上了这种事情,那肯定是弄死你没商量,李巴山早不被打死也被打残了。
智能面对这个问题也觉得棘手,他这段时间也是见弟子们都被欺负惨了,深恨李巴山,要是照他的意思,也是弄死了干脆,只可惜顶着秃头就要做和尚的事儿,总不能真的杀生吧?
更何况李巴山功夫并不弱,要打胜他容易,想要把人打死就很难了,他不拘找个什么法子就能脱身逃走。
凌多多见自己一个问题把智能给难倒了,十分知趣地提议道:“师傅,弟子曾听智惠师伯道,后山的山洞曾经关押了不少犯错的少林弟子。”
“你的意思是把李巴山父女关到后面的山洞去?”智能踌躇道,“那是用来惩戒本门弟子的地方,李巴山父女并不是少林弟子啊。”
凌多多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措施,想也不想款款而谈道:“姑且不论李巴山师伯数十年前曾经是少林弟子——他的身份按理说应当是少林逆徒吧——如今李师伯和李师姐所用的还是正宗的少林武功,自然应当由少林出面,防止他们用少林武功继续作恶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智能颇有柳暗花明之感,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既然他们用的是少林武功,那少林寺有责任也有义务阻止他们杀生伤人!”
有了这条理由,从江湖道义上也能够讲得通了,哪怕是武当的人也不能有什么说嘴——你说李巴山是你们武当的师叔,可是人家用的可全是少林的武功,少林自然应当管。
这件事情这下子就彻底理顺了,方世玉对着凌多多比了一个大拇指,笑道:“正是如此呢,若是武当来要人,我们大可以废掉他的武功,反正这也是少林传授的武功,从哪来的就应该归还到哪去!”
这里一个是你师叔一个是你师兄,臭小子胡乱插什么嘴,谁跟你是“我们”啊?本座跟你有仇还没算呢,啊?智能白了他一眼,面上却仍然不掩喜色:“好,待我禀报方丈师伯后,你们就下山行事,争取把李巴山和李小环一举生擒!”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沉吟一下:“不妥,若是要生擒此二人,仅凭借你们两个,恐怕不能做到呢。”姑且不论方世玉那个臭小子,自己弟子是能干,可也没有这么能干。
要打死一个人的难度要高于打败一个人,而要生擒一个人,其难度又是打死人的数倍不止,除非武功高出李巴山许多,否则根本不可能做到将其生擒。
凌多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见智能从禅房中来回踱步似乎颇有让少林三十六房长老都一齐出动的意思,连忙道:“可是师傅,若是人数众多,恐怕难以瞒过李师伯的耳目,惊扰到他们,他们如何会出面?”
要是方世玉自己出现,那肯定是打狗的肉包子别想活着回来了,若是凌多多跟方世玉两个人在,说不定李巴山父女还有侥幸心理会出面一搏,然则若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开下山,李巴山肯定会选择避其锋芒的。
“不行,为师不可能放心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李巴山毕竟江湖经验比你丰富得多,他若是着急之下,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万一你有个好歹,那就是得不偿失了。”智能有点打退堂鼓,无论如何自己的宝贝徒弟不能受到伤害。
方世玉左右一看,见他二人都不知如何平衡其中的矛盾,黑亮黑亮的眼珠一转,笑道:“这个好办,我们不如就玩一出引蛇出洞?”
智能颇想问一句啥是引蛇出洞,想到此人的一贯行径,还是忍下了,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看出来他心中其实特别想听答案只不过拉不下面子来,凌多多出面帮忙缓和气氛,笑问道:“哦,你有什么好想法快点说出来?”
“只是一个大致的想法,我们还得商量一下细节,务必要瞒过李家那两个凶神!”方世玉满面容光焕发,一拍他的肩膀道,“我有奇思妙想,你有滴水不漏,我们是最棒的组合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