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想着心事,懵懵然走出殿外,却被人拦个正着,一把清清甜甜的女声自耳畔响起:“田兄,我便晓得你不肯错过这安魂国之行,老早便来此等候,如今与你遇个正着,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愕然抬头,只见眼前一名青衣少女静静站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一副清秀脱俗之态,正是博忘雪。他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劳姑娘久候,实是罪过罪过。”
博忘雪微笑道:“田兄可是忘了那切磋之约?还是田兄觉得,忘雪这身本领入不得法眼,浑不在意?”
田砚顿时大窘,忙道:“博姑娘乃是岁试大比的魁首,技压同侪,我这微末道行,如何堪比?每日想起这比试之约,心中总是惴惴。只是……姑娘若要寻我,自去洞府既可,又何需在此守株待兔,费时费力?”
博忘雪瞧着田砚,微微一笑,并未开口,其中意思,却是不言自明。
田砚脸上一红,说道:“其实……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博忘雪正色道:“外人如何想法,无须在意。只是田兄自己,莫要婆婆妈妈,瞻前顾后才好。”
田砚嘿了一声,竟然无言以对,额头上已隐隐可见汗水痕迹。
博忘雪施了一礼,说道:“田兄,请恕忘雪交浅言深。我辈修者,逆天改命,迎难而上,岂能在意那许多陈腐条框?只要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不做自私鬼蜮之谋,其余诸般,皆可做得!些许身份落差,倒也算不得什么。”
田砚轻叹一声,说道:“博姑娘这番言语,田某甚是心折。只是……我心中总有一道坎,现下怎么也迈不过去,当真令人烦恼。”
博忘雪点头道:“随心而行,自是正理。只待田兄有一日想通了,这难题便要迎刃而解。”
田砚苦笑一声,说道:“哪有这般容易。老爷在世之时,曾教导于我,言我所想,践我所言,方为吾之道。可我心中想法却是好生纷乱,又如何说得清楚明白?既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又该如何践之行之?我所坚持的道,又在哪里?我总是听人说起,修行不易,几多艰难。在我看来,与心中那诸般是非相较,它倒真是简单,至少不用我抉择取舍,辜负几多恩情。”
他与方月娥情怨纠缠,心头早已苦闷多时,无奈身边亲近人等,皆是诉说不得。紫阳端正严苛,着眼全在他修行之事,对这等儿女情长,全不在意。田九斤夫妇性子懵懂,就算讲破嘴皮,也是对牛弹琴,浑然搭不上腔调。剩下乔飞飞与胡上墙这两个猥琐的,只怕一听之下,就要大叫推倒,转不得体贴心思。至于其余交好弟子,关系未到,却也讲不出口来。如今遇上这交情泛泛的少女,言语坦荡,光风霁月,自有一股摄人之姿,他望之亲近,便再也忍耐不住,一股脑倾倒而出,心头顿时舒坦不少。
博忘雪默然片刻,又是施了一礼,说道:“忘雪好为人师,所言空洞,倒叫田兄见笑了。”
田砚摇头道:“你之所言,字字玑珠,我自家心里装不得事,却是没用得紧。”
博忘雪微微一叹,说道:“忘雪自开蒙至今,心中便只有四字,一为修行,一为门派,其余诸项,皆如清风拂水,心中不留半分痕迹。至于情爱之事,对我来说,更是奢侈,我心中早有定见,不愿沾染一分一毫,免得徒增烦恼痛苦。”
田砚万万想不到,这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又正是青春年少的时节,竟有这般决绝念头,忍不住便道:“那却是万分的可惜了。”
博忘雪眉头微皱,问道:“不知有何可惜之处?”
田砚顿时张口结舌,那许多浮浪赞赏的言语,他自是万万说不出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此乃人生经历,若有缺失,不得完满,怕是……有碍修行。”
博忘雪低头思量片刻,竟道:“田兄此说,也有道理,若有机会,忘雪倒不介意尝试一番。”
田砚心里一惊,忙道:“这并非糖果糕点,若是尝得不好,与人有误,与己也是不利,还望姑娘慎重。”
博忘雪神色一黯,幽幽道:“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晓得?”
田砚摇头道:“你若真晓得,又何必去试?这等事情,又哪里是试得好的?”
博忘雪却不辩解,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田兄,我今日来寻你,却不是为了清谈,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罢。”
田砚被人逮个正着,推脱不下,只得应了。庶务殿前弟子往来频繁,人多眼杂,却不是动手的地方,两人稍一合计,便驾起剑光,往上回偶遇的那方湖畔飞去。不多时候,就见一洼碧幽幽的湖水嵌在山坳之中,山风一起,汩汩涌动,好似散落的玉石一般,烨烨生光。
两人在湖边站定,摆好架势,田砚也不愿占人便宜,便道:“好叫博姑娘晓得,在下的本命飞剑,名为无相幻剑,乃是一团空气炼就,无影无形,可幻化千万,最利暗袭,还望小心应付。”
博忘雪点头道:“忘雪早从玉家兄弟那处得了信息,已是心痒难耐,只盼见识一番。”
田砚心中本有烦恼,半推半就被拉来动手,已是勉强,眼见对面少女青衣飘飘,眉目如描如画,手持一柄雪白长剑,风姿绰绰,好似踏浪而来的凌波仙子,这争强好胜之心,又是熄了三分。一时之间,竟只愣愣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博忘雪眉头轻皱,说道:“田兄,你这般心不在焉,乃是动手的大忌,忘雪便是赢了,也不爽利,如此不比也罢。”
田砚心中羞惭,倒也不愿被人小觑看轻了,按下诸般心事,祭起无相幻剑,沉声道:“还请博姑娘赐教。”
博忘雪再不说话,眨眼功夫,已是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扑面而至,雪白寒芒当头斩下,带起一片冰凉之意。
田砚前日里旁观她动手,只觉这小娘又快又猛,端的凶悍无伦,现下直面其锋,体会更深。眼前堪堪一花,额上已是针扎一般疼痛,他不愿如那肖英一般,第一招就失了先手,一路被动挨打,便仗着自家炼体有成,只将牙关紧咬,奋起全力,一拳往剑锋捣去。
金刚琉璃法相神通惊人,他虽只得了些皮毛,境界偏低,但拳上的威力,又何止千斤。满以为这一下以硬碰硬,对方气力上不如自己,总要连人带剑磕得弹开,就算长剑锋锐,在手上落些伤势,却换得稳稳占住先机,也是划算。
哪曾想,博忘雪这娇娇弱弱的人儿,剑上力道却是异常沉重,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她手中雪白长剑只是轻轻往上一扬,便顿在半空。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剑花挽出,又往田砚咽喉处笔直搠来。
田砚这番如意算盘落空,整个身子仿佛被门板夯过,趔趔趄趄连退几步,险些一跤坐地。他只觉整条臂骨几欲折断,剧痛难当,拳头上虽未破皮,却是红肿一片,火烧似的灼痛。此等外伤倒还罢了,气血运行一番,自会缓解。更可怖的,乃是对方剑气竟趁着这碰撞机会钻入体内,虽说被他险险化解,却总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好似鞋中的细小石子,将他膈应得极不舒服,连道力运转也滞涩了几分。
眼见对方又是一剑挑来,他惊惧之下,哪里还敢硬接,就地一滚,躲将过去,心中念头一动,无相幻剑便即发动,往博忘雪后心袭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