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魂契乃是人道剑修特有之物,只要修为到了通魂境上,炼制了本命剑器,寻到了合适魂体,便可从自家神魂与这魂体身上各抽出一丝精华所在,以特殊手法凝炼融合,化作一纸契约。一旦双方在契约上留下名字,便再也不能更改,从此往后都是生死与共,同舟共济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为双方有了生死牵系,彼此间自然是亲密无间,不仅与人斗法决胜时配合默契,戮力同心,且因飞剑中有了魂体存在,便再也不是单纯的法器,反而更接近于生灵之属,识体统,知进退,能与主人一般的吐纳修炼,搬运乾坤。好似巨贾那等飞剑,刚刚铸成之时,单论斗法之能,也仅仅只是普通二、三品法器的水准,经过博东升数百年的精心栽培打磨,长生境以下,根本就无人受得住它全力一击。至于紫阳那等驻世超过万年的老怪,这许多时间积累下来,更是恐怖非常,便是当年力尊者田铿遇上,也要道一声佩服。是以剑修对敌,几乎都是一把本命飞剑从头耍到尾,极少使用旁的法器。一来神魂相通,操控起来得心应手,二来临阵斗法,对自家剑器剑魂自然是极好的磨砺,三来也不怕对手抢夺了过去,反戈一击。
田砚一见着那果子背后的魂契,心口便是咚咚直跳,定睛细看之下,果然便有几个手书字迹隐隐现于其间。那字狂草写就,笔意刚劲凌厉,力透纸背,正是陌上与紫阳之名。他忙将那果子唤住,问道:“你背后的东西,可是师父贴上的么?”
那果子一愣,扭着浑圆的身子想要去瞧,又哪里看得见。拿那短手去摸,亦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如此猫扑尾巴一样转了几圈,终是放弃,只摆了摆身子,便茫然望着田砚,表示并不晓得有这回事情。
田砚只觉口干舌燥,微颤道:“你且过来,让我帮你瞧上一瞧。”说着便拿手去捧那果子。
那果子极是顺从,任田砚拿起,趴在他手掌之上,浑圆的身子努力拱起,一副任君品尝之像。
田砚深吸口气,两只手指轻轻一拈,已夹住魂契一角。他不敢轻举妄动,直等了半晌,眼见全无异状,这才渐渐用力,要将魂契揭起。谁知才堪堪拉起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角落,那果子便是呜的一声惨叫,抽搐几下,小眼一翻,昏死过去。
他心里一惊,连忙撤手,再看那魂契时,只见适才揭起的一角已呈现几分黑灰之色,仿似卷了边的书页,好生破旧。他忙将其抚平,也不及多想,便去查看那果子。
那果子虽然昏迷,但浑圆的身子一起一伏,呼吸甚是平稳,想来应该无事。田砚不知它根脚来历,不敢胡乱救治,只能将它轻轻捧着,等它自家苏醒,心中却想道:“这果子与魂契贴在一处,必然是师父亲手所为,其中定有古怪。我不知关窍,胡乱去揭,恐怕就要坏了事去。万一害了师叔性命,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他便熄了再去揭那魂契的心思,只待此次事了,下山问过了乔飞飞,弄清那果子身份,再作计较。
未过多久,那果子悠悠睁眼,甫一清醒,便挣扎着从田砚手掌上跃下,指指田砚,又指指自己,呜呜连声,竟流下泪来。那眼泪色作粉红,淌在它碧绿的身子上,被小手抹开,倒是别有一番画中乡土韵味。
田砚老脸一红,忙道:“真对不住啦,你可是很痛么?”
那果子点点身子,呜呜哭得更是伤心。田砚挠了挠头,又摸出一颗极品道晶,说道:“我再送你一颗,权当是赔罪好了,你可不能不要。”
那果子一瞧见道晶,再哭几声,泪水即止,微一踌躇,便接了过来。又将地上那枚拾起,两只细短胳膊将各自夹了,一瘸一拐往回走去。
田砚又道:“过些时日我再来瞧你,你还见不见我?”
那果子回过头来,呜呜叫了两声,两眼一耷,做了个鬼脸,配上那一身粉红泪水,碧绿外袍,好似唱大戏一般。
田砚瞧得笑了,轻拍那果子几下,目送它钻入棺椁下头,藏了起来。这般与魂契失之交臂,心中遗憾惆怅之意可想而知,好在已晓得地头所在,来日方长,尽有办法可想。他沉默半晌,便收拾了心情,望向棺椁中的陌上,想道:“不管如何,她总是我师父,适才也受了她莫大的好处,既然来了,自然要好生祭拜一番。”
他当下便缓步行到棺椁正面,恭敬跪下,高呼弟子拜见师尊,诚心诚意磕了九个响头,又跪行上前,掸起袖子,将棺椁俱都细细擦拭了一遍。其实这气团之上无风无尘,那棺椁本身也是件异宝,其上哪有一丝脏污。只是他日日洒扫田铿坟冢,早便行得惯了,此时不做,总觉不够恭敬。
做完这些,他才缓缓站起,心中又想道:“师父不喜虚言,我说些祝祷之词,她听在耳里,怕也厌烦。”思量片刻,便对棺中遗体说道:“师父,我入门已有些时候,除了拜师那日对着峰顶磕过几个响头,就再也未曾记起于你,便是今日寻到此处,也全为了师叔脱困之法而来,现下想起,心中当真有些惭愧。”说着又是跪了下去,咚咚几个响头,续道:“常言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老人家既认下了我这徒儿,便是我家中长辈,日后有暇,我自会常来看望于你,也不枉这一场师徒情分。”说着又是好生磕了几个头,这才缓缓站起,转身离开。
这一转身,便见本已消散的陌上虚影正静静立在自家身后不远处,拿一双狭长眼睛往这边瞧来,脸上不见喜怒。他心中大惊,忙跪下说道:“弟子胡言乱语,还望师父莫怪。”
陌上轻哼一声,淡淡道:“你这番肺腑之言,听来倒也不差。”说着声音便陡然转厉,森森道:“你可晓得,适才你若有半分不敬的言语举动,此刻已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田砚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又听陌上说道:“你这徒儿,算得纯良之辈,紫阳挑起人来,果然见出几分功力。”说到此处,脸上竟破天荒的泛起两分笑意,陡然便将周身的阴沉之感冲淡了好多。
田砚见她如此,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挠头道:“师父,您老人家怎的又……又……回复过来?”
陌上却道:“你只管放心,我也待不了多少时候,以后便是想吓你一吓,也不成了。”言语之间,身形又是渐渐变得稀淡,化作透明一团,来到田砚识海之中。一番滋润之下,那婴孩瞬间又成长不少,已至两个半手掌大小,堪堪赶上寻常婴孩一半,那八个光团自然也是一同壮大,雨露均沾。
做完这遭,陌上身形已是不见,虚空中却还有其声传来:“紫阳之事,等时候到了,你自作定夺。至于峰顶上那烧汤的小厮,便送了你做随从罢!”
至此声形全无,只留下田砚一人愣愣跪着,半晌无声。今日师徒相识,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陌上却始终如高高在上的雪峰寒山,冰冷沉重,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晓得,为何经了万年之久,陌上信物一出,门下弟子仍旧噤若寒蝉,实是陌上当年严苛之名太甚,多有偏激手段,虽然时代久远,闻之也是令人发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