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孔的方板面积甚广,来势又快,他勉力窜到边缘之处,还是不幸中招。所幸此物绝非法器,并无半分神通蕴在其内,只是将他拍得远远抛飞,在地上滚个七晕八素。定睛再看之时,哪里还有什么水雾迷蒙,顶盖遮天,已然脱困而出。
他心中喜意将将泛起,身子便是陡然一松,好似脱了一层壳,甚是舒泰。片刻之间,眼前光影飞掠而过,再聚焦之时,只见自家身处一处厨室之中,灶膛里火舌噼啪正旺,其上一只大肚的砂锅汩汩泛着热气,香气四溢。
前一刻还在密闭水域,空旷辽阔,下一刻却身处烹饪灶房,逼仄狭窄。田砚心中连呼奇怪,疑云顿起。不及细想,便嗅得那砂锅中香气好生熟悉,竟与先前那阵阵肉香万分的相似,他心中一动,急急走上前去,冲着锅中汤水细细打量。
那一口砂锅个头不小,两人方能合抱,其内汤水过半,汁液浓稠,滚滚翻腾不休,几片碧绿的菜叶随之上下沉浮,早已烂熟,一时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细细闻嗅之下,只是觉得那两种香气竟全然相同,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思虑之间,忽闻得汤水之中依稀有人声传来,似在呼喊于他。他辨不真切,忙将耳朵凑到锅前,这一回却听得清楚,竟是有人叫嚷道:“小子,你已逃出来了么?我家黑哥可还好?”
他心中大惊,连忙定睛去瞧,便见汤水中浮着一截桂皮,一只八角,一串花椒,围着一方小小菜叶,正冲着自家招呼。睹其形貌,与先前那三名精怪一般无二,只是身形缩小了无数倍。
他惊异更甚,一时之间竟言语不得,只在心中大喊道:“难道……难道我先前竟变小了不成?就身在这一锅汤水之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黑与胡上墙亦是有此猜测,便听老黑惊叫道:“老爷,你先前托举的陆地,只怕就是那汤水中的一片菜叶!”
胡上墙也大喊道:“老爷,你瞧那锅盖,把手之下正好就有一块凹坑,我等可是藏在此处?”
田砚此刻已是笃定了八九分,目光微转,便见灶边放着一把苍蝇拍,想来将自家搧飞的那一块带孔方板,正是此物。
主仆三人正自惊诧,却闻厨室外有一把女声传来:“小水儿,那五行逍遥汤已是煮得香喷喷,妈妈这就盛一大碗。瞧你这皮包骨的豆芽模样,须得快些长肉才是。”
话音方落,便有一人走了进来,竟是前日与田砚交手的那名妇人,少年小水儿的母亲。这妇人陡见田砚在此,心里就是一惊,冷声道:“你怎么进来的?究竟有何图谋?”周身道力鼓荡,已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田砚却不答她,只是指着那砂锅,颤声问道:“那几万条性命,可是……都煮在这一锅汤水之中?”
两边一搭腔,小水儿已是闻得动静,跑了进来,眼见田砚竟然在此,目中便是一亮,说道:“大哥,你可是来看我的?怎的却在厨房里?”
田砚想起这少年前日里哭喊着不愿吃东西,鼻中已是发酸,哽咽着问道:“小家伙,你妈妈要你吃的,可是这汤水?”
小水儿生怕田砚看低了他,忙道:“大哥,我哪里愿吃这些?不然岂能跑了出去?”
田砚胸中已是怒火升腾,冷冷说道:“好歹毒的手段!你这做妈妈的,便如此教孩儿么?”
那妇人冷笑道:“歹毒?我且问你,鸟儿吃虫算不算歹毒?猫儿捕鼠算不算歹毒?那些凡人宰杀牛羊,又算不算歹毒?”
田砚一愣,说道:“此乃生存所需,果腹之用,又哪里谈得上歹毒?”
那妇人哂道:“我们这一家子没你这等好命,什么都能入口。小水儿不吃这些,便要死去,不是生存果腹又是什么?”
田砚微微一抖,问道:“小水儿,你妈妈所说可是真的?”
小水儿神情一黯,低声道:“大哥,我当真不愿吃,死也不愿吃。”
田砚长叹一声,眼圈儿已是红了,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么?”
那妇人见他情绪低沉,不似作伪,心中戒备之意已是消去了大半,微叹道:“万年前本来是有的,可惜后来出了绝大的变故,我这五个孩子便只能如此过活。我一个做妈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田砚默然不语,心中止不住的想道:“田砚啊田砚,你适才见那几万人死于非命,不是义愤填膺么?如今寻到了凶手,怎的又蔫了?这妇人年年煮这一锅汤水,害掉的性命,恐怕数都数不过来,难道就不该死?”
想到此处,他脸上已有几分狰狞,隐隐有杀意泛起。那妇人见了,却是冷笑一声,说道:“要打就快些动手,莫耽误我家孩儿吃饭!”
闻得此语,田砚又是一窒,暗叹道:“我若将她杀了,她膝下的孩儿又该怎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说到底,她也只是为人母,为了自家孩儿,便是要将天下人杀尽,恐怕也不会手软。这究竟是谁的错?对了,必然就是这老天,偏偏要定下如此残忍的规矩,好生可恶!”
那妇人见他沉吟不语,便道:“你若拿不定主意,只管好生想清楚。小水儿的身子,却是一定要补的。”说着便拿出一只大瓷碗,自那砂锅中盛了满满一碗浓汤,递到小水儿面前,柔声道:“好孩子,你跑这几年,瘦得似个排骨精,肚子不饿么?这汤水香得紧,哪有吃不下的?”
小水儿不住摇头,泪水哗哗直流。那妇人又劝几句,见他执意不肯接过,只得微微叹息一声,将这一大碗汤摆在灶台之上。她瞥了田砚一眼,心道:“有这小子在此纠缠不清,小水儿必然不肯就范。今日我便舍些本钱,将他也拉下水,且看小水儿还犟些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