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忘雪叹道:“各人立场不同,看法自然千差万别。但那方青华无故追杀在先,便是取她两枚剑丸,也须怪不得我等。此乃公心,无可辩驳。”
穿云哂道:“好一个公心!除了公心,你便没有私心么?若将那老太婆换做了博东升,恐怕你又有一番说辞。心里早在暗暗赌咒,总有一日要将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罢?”
博忘雪微微一窒,说道:“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若真是家祖理亏,晚辈也只能认栽。”
穿云冷笑一声,相逼道:“若我将他杀了,又该如何?”
博忘雪并不相让,回道:“如此便做得过了,不管十年百年,待到晚辈道行有成,总会来讨个公道!”
穿云嘿嘿笑道:“怎的就做得过了?他要杀我兄弟,我为何不能杀他?既然出来杀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博忘雪又是一窒,轻叹道:“若两边论不对路,那也说不得,只好手上见真章了。”
穿云哼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还是看谁的拳头大,却偏要矫情一番。丫头,看在你叫我一声老祖宗的份上,我便提醒你几句。似你这等婆婆妈妈的脾性,做个一派掌门,那是再合适不过,只是这规矩条框不去,对你修行却无半分益处。这世上恩怨情仇,皆如过眼云烟,你死之后,万事成空,又有哪个真个儿在乎你的功过是非?随心而行,不滞于物,方为修行要旨。你比旁人活得久,便是最大的道理!”
博忘雪沉默片刻,恭恭敬敬对穿云施了一礼,说道:“多谢老祖宗教诲,只是忘雪心中自有坚持,这一时半刻,恐怕是改不过来的。”
穿云叹道:“你这般执着,恐怕又要走上博东升的老路,以你的天分才情,却是可惜了。”
博忘雪笑道:“家祖老骥伏枥,为门派兴盛殚精竭虑,万剑门中人人敬仰,拿忘雪与他老人家比较,却是折煞我了。”
穿云见她心思坚定,也就不再多说,只默坐一边,静待老黑与胡上墙功成之时。
田砚听得两人言语,心中亦是感慨丛生,不禁想道:“这是非善恶,既然辩不清楚,论不明白,那就只能一步步做来。无论对错,只要不亏本心,也算对自家有个交代。那老黑人品虽然不堪,却总有可取之处,现下木已成舟,这本命剑魂已是无法改易。我若再嫌弃于它,便是失了宽宏待人的肚量,与我往日里奉行的做法绝然不符,如此心口不一,又是善是恶?”想到此处,他心中便似吹开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重又变得亮堂,老黑那张猥琐尖脸浮现而出,竟无端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此番心结解开,他与老黑之间牵系更紧,欣喜之下,便觉体内经络中那一道环形大河咆哮鼓荡,隐隐便有奔腾流动的趋势。他受两枚剑丸强推,精进终是太速,多有不稳之象,虽无大碍,但在这叩关进阶的当口,总要研磨许多时候,方能求得一份圆满。如今意随心动,云淡风轻,正合了修行的精要,不知不觉间,便将体内道力筛过了一遍,更增几分精纯,踏入第五境周天,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下动静非小,体内隐隐便有风雷之声,穿云一瞧之下,好生欣慰,大笑道:“丫头,你我在这边争得唾沫星子乱飞,谁也不服谁,不想竟便宜了这小子。”
博忘雪也微笑道:“田兄,我就晓得,似你这等豁达心性,怎会容不下一个老黑。”
田砚脸上微红,挠头道:“若不是两位这一番开导,我总要走上许多弯路,哪有现下这般爽利。”说话间,他又是想道:“穿云大哥所说道理,倒与老爷生前的教诲有八九分类似。随心而行,不滞于物,这等法门说来简单,做来却是艰难。似老爷那般,已是行到了极致,修为亦是睥睨天下,却还是抗不过天劫绞杀,陨落而去。”遗憾之下,心中忽就省起一桩疑惑,忙向穿云问道:“穿云大哥,你驻世超过万载,道行亦是惊人,那许多天劫,你是如何过的?”
穿云却笑道:“我本体乃是一座山峰,天生天养,自然而成,老天爷赏下一口吃的,我便吃一口,它要是不给,我也不多拿多要,如此万余年积攒下来,方有今日这些许气候。我这般守规矩懂礼数,正是绝好的榜样,老天爷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会杀我?那劳什子天劫,从来不曾找我麻烦。”
田砚这才恍然大悟,只听穿云又道:“陌上那婆娘渡黑日之劫时,我还小的很,却对那恐怖威力记忆犹新,现下想来,还是忍不住要起一身鸡皮疙瘩。若换作了我,不出十息,恐怕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博忘雪叹道:“修行之途,本就是急于求成,多拿多占,与这方天地争利,若是做得太过,自然不被容忍。似老祖宗这般,倒不失为一个和谐共存的法子。”
穿云却道:“此法虽笨,却不是人人行得。古语有云,沧海桑田,世易时移。这世间地貌虽多有变化,却需漫长时光改易,似我那穿云峰,已存世万年之久,便是再来一个万年,也无甚稀奇,自有大把时光等着上天眷顾。你们却是不同,若不卖力吞吐天地精华,抓紧从老天爷嘴里夺食,不过区区几十年光景,便要化作一堆枯骨,了账去也,倒不如奋力搏上一把,杀出一条生路。只是现下看来,却还没有一个功成的例子,只不过多活上千儿八百年罢了,终是还是尘归尘土归土,想来也是唏嘘。”
那何言道之事乃是世间绝大的隐秘,不得紫阳允许,田砚也不便说出,只苦笑道:“如此看来,做人还不如做那山河湖海,少说也有一条出路。”
穿云摇头道:“这条出路,实在是大海捞针,缥缈难求。六道之内,似我这般存在,绝不超两手之数,俱是各大门派家族暗藏的杀手锏,平日里秘而不宣,鲜有人知。便是加上一些后进的小辈,数量也翻不了倍去。你再想想,这世间的山河湖海,又有几多?你可有这份自信,去撞一撞大运?”
田砚听得暗暗咂舌,不禁暗叹道:“万剑门万年积累,当真非同小可。便是掌门再过不济,也有穿云大哥与师叔两名堪强者大能压阵,又有何人敢捋其虎威?与之相比,田府却是家底太薄,老爷一去,便告灰飞烟灭,再也无人撑得起场面。”
只听穿云又道:“你们也莫要以为我全然无忧,我吃得虽慢,却总有脑满肠肥的一日,到时老天爷看着不喜,自然就要翻动几下,将我夷为平地,另择一个幸运儿,推倒重来。说到底,我也就是比你们多打混些时日罢了,同样跳不出这方天地的掌控,只能在它屋檐下低头过活。”说到后来,神色已是黯然,大有同悲之意。
博忘雪叹道:“六道虽然广阔,却总是一方牢笼,也不知这牢笼之外,又是怎生一副光景?”
话到此处,三人心中俱是沉重,再无交谈心思,就地坐了,各自想着心事,静候老黑与胡上墙归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