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票买卖干完,上头发派的差使也算是结了,这一百来日,兄弟们个个把脑袋寄在阎王爷的桌案上,陪着许某水里来火里去,挨剑受拳,这份过命交情,许某记下了!”发话之人乃是条粗豪大汉,满面虬髯,黑面碳眉,一蓬赤发根根炸开,颇具几分气势。此刻,他正端着斟满烈酒的海碗,对着下首十来人一番激勉,梁上浮尘随声簌簌而落,连带着旁边温酒祛寒的火堆,也是歪了一歪。
“头领说得哪里话,莫说只这一百来日,就算千日万日,又有谁来皱一下眉头!”
“天塌下来有许大哥顶着,干翻人道那帮杂碎他姥姥,又待怎的?”
“老大英明神武,无往不利,正是我辈楷模,圣道栋梁!”
下首众人一阵乱哄哄的聒噪,随着许姓头领仰头牛饮,顿时,辛辣之味四下弥漫,混着阵阵汗气被火舌一蒸,屋内气氛陡然就活跃了几分。
一个尖嘴猴腮,身材瘦小的汉子摸出匕首,将手中熏肉剔出一块肥瘦相间的,递到许姓头领手里,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道:“头领,这一回上头急催紧赶,就差在兄弟们屁股上塞个炮仗来撵,这批人道崽子的好血好肉,怕是用处不小。”
许姓头领瞟他一眼,余光瞥见下首众人都竖直了耳朵,这才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在上头眼里,我也就是比你们大得一圈的爬虫,知晓的不多,据说是新晋的刘护法破关在即,这东西自然是窑子里标致的粉头,多多益善。”说着,他便将“这东西”从腰间的须弥袋里召了出来,在众人眼前掂了两掂。只见一个婴儿头颅大小的圆珠悬于手掌之上,色作紫红,其内有血光隐隐流动,似有若无,甚是妖异,越看越是引人心魄,正是专门用来吸摄提炼生灵血肉精华的法器,名为无漏血珠。
那身材瘦小的汉子盯着无漏血珠里晕染的殷红,只觉口干舌燥,心里痒得似猫抓一般,不禁舔了舔嘴唇,叹道:“真是好东西,若让我得了,进上一境还不跟玩个粉头一样容易。可笑气宗那帮子棒槌,成天捧着看不见闻不着的道力往死里吸摄,简直就是有窑子不逛,偏要在家自mo,哪里晓得那股子快活滋味。”
旁边立刻有人打趣道:“王猴子,这话若是传到程宗主耳朵里,包管你全家老少都被吸成活躺尸。”此言一出,便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听到这话,那王猴子心里陡然就是一虚,只觉背上一阵毛辣辣的发痒,但见众人脸上的嘲讽神情,又忍不住嘴硬,哂道:“它气宗有程道非,我血宗高手难道只吃干饭不成?莫说宗主亲至,便是手下四大护法随便拎出一位来,他程道非又怎样?能奈我何?”
立刻又有人调笑道:“莫非你是宗主偷偷养下的私生子?一大票神仙似的人物,让你当成骡子使唤?您老好大的面子。”
王猴子脸上一红,正欲跳脚,却被许姓头领打断:“好了,这些招惹祸事的玩笑莫要再开。”他将无漏血珠收回乾坤袋,肃声道:“宗派教义之争,我等蝼蚁如何有胆插嘴?气宗,血宗,总归都是我圣道一份子,不容有侮。有这调笑劲头,不如多收拾几个人道狗崽子,立份大大的功劳。”
众人见头领不喜,立刻便将面上笑容敛去,其中一个胆大圆滑的,还顺着头领的教训,另起了话灶:“说起这功劳,我倒省起一件事来,算上这次的积功,咱头领副香主的位子必然是没得跑,小的先在这里恭喜了。”
听到这句,许姓头领心里一乐,脸上也绷不住,笑骂道:“你小子,操的哪门子闲心。按积功来算,确是够了,至于顶哪里的缺,却还不清楚。”
“怎么忘了这茬?狗日的包小四!狗日的马屁精!”众人心中暗骂,嘴上却是一片祝祷阿谀之词,乱哄哄的又和许姓头领干了一大碗,屋内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那包小四晓得自家这一记马屁稳准狠,算是犯了众怒,眼珠子转得一转,说道:“头领,这次同来的兄弟,坏了性命的不少,照我圣道规矩,死者所有,生者继承,小的在这里就大胆替众兄弟做一回主,此次分润,咱们分文不取,权当恭贺许副香主升迁之喜,前途无量,大家却说如何?”
众人立刻会意,连忙将胸脯拍得山响,却听许姓头领说道:“这哪里使得,兄弟们九死一生才得来的东西,岂能一股脑便宜了我?你们这是要让人戳我的脊梁骨啊!”顿得一顿,他又说道:“许某好歹混到了副香主,在我圣道勉勉强强也算入了流,若还要与你们这些小的在一个碗里争食,却不嫌寒碜么?这次的东西,权当我从指缝里漏了,你们合计着分润吧。”
“有门儿!”众人心中暗喜,恨不得抱起包小四狠亲一口,但嘴上却是坚辞不受,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如此一边要送,一边要赏,双方拉锯了几个回合,终是许姓头领以官阶服人,“逼”得众兄弟收了他的分润。一时之间,阿谀马屁之辞又是如潮而起,不过与先前相比,却是多出几分真心。须知这一回随许姓头领出来的,共计有二十人来人,此时却只剩下十一口,折了泰半,这些倒霉鬼名下的道晶灵田,宅院仆役,丹药法器,十成里面倒有六成要落入许姓头领的荷包,余下四成才轮到手下杂鱼来争抢,如今他直接将这大馅饼丢了出来,将众人喂得直打饱嗝,财帛撩动人心,马屁自然也就拍出几许真情。
此地乃是一座破庙,荒废已久,庙内金身腐朽,壁柱斑驳,蛛网尘埃遍布,庙外大雪飞扬,枯林老树,放眼杳无人烟。众人刚得了大笔好处,只觉意兴飞扬,干冷的肉脯与粗劣的酒水塞入嘴中,也觉分外香甜。如此一边大嚼大喝,一边骂咧咧吹牛打屁,随着火堆噼啪之声,穿过窗洞,被呼啸的北风一搅,四下无踪,显得分外孤寂。
正自面酣耳热,兴致方浓,却忽然听得咯嘞嘞一声响,却是远处的破落庙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卷着大片雪花蜂拥而入,直带起一股透心凉意。荒郊野外,半夜三更,哪有良人?更何况此地乃是别家地界,提着脑袋过来打食,又有哪个不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众人心下一惊,本能就往随身的储物法器摸去,一两件趁手家什握在手中,隐隐已有激发之态。这瞬息之间,已看清来人阵势,却又是浑身一松,手上动作纷纷停顿,只拿冷眼瞧着,脸现狰狞之色。
进来的只有三人,一大两小,大的约莫三十出头,并无修为在身,身着粗布短袄,一张黑脸朴实木讷,此刻正转身去掩庙门,一瞧便是粗使的仆役一流。小的两个只得十来岁年纪,当先那位面目俊俏,衣饰华贵,雪白皮裘裹身,内里锦衣玉带,此刻正拿眼打量屋内一群恶汉,脸上并无畏惧神情,怕是位世家的公子,也见过几分世面。他身后跟着的少年一袭青衣,面目端正,背后还挂着个小小包袱,显是书童小厮一类。两个小娃娃俱是引气境修为,份属修行刚刚入门的菜鸟,在众人眼中自然是蝼蚁中的蝼蚁
“诸位爷台,天冷路滑,乡野荒僻,怕是要叨扰半晚了。”那公子冲着众人团团一抱拳,不卑不亢,甚是得体。
当下就有人冷哼一声,便欲张口赶人,那许姓头领却当先将手一抬,说道:“你等自便,天明之后,各走各路,莫再纠缠。”
“那是自然,如此多谢了。”那公子点点头,一行三人选了处远离火堆的角落坐下,自有那青衣小厮从包袱里取出些干粮清水,分而食之。
众人心里一阵纳闷,一个凡人,两个引气境的小虾米,连蚊子腿都算不得,就算把骨髓敲碎了一口口的吸,又能榨出几钱油来?莫非头领被这破庙里的菩萨附了身,真生出几分慈悲心肠来?
许姓头领见众人神情诧异,只做不知,招呼继续吃喝,莫被生人扰了雅兴,心中却在冷笑,若是只有手下这帮饭桶在此,还真就放跑了眼前这尾大鱼。一个凡人,两个引气境,确实不假,可那公子腰间别的玉带,挂的玉佩,可是实实在在让人眼热的好东西,这两件法器宝光内敛,道韵深藏,不是七品就是八品,若不是自家眼利,还真就当成凡俗的破铜烂铁给漏了过去。
想到这里,许姓头领忍不住一阵唏嘘,自家六岁投身圣道修行,一路尸山血海,打生打死,忽忽两百年,一路从第一境引气修到融灵、通魂,再到明窍、周天,直至第六境还丹,手上仅有的两件法器是什么货色?一件四品的飞鱼刃,一件五品的墨龙甲,别看名字起得威风,还是攻守兼资,配上这一身神通境界,简直就是十足十的垃圾玩意儿。直到这回出来之前,上头考其积功,赐下一枚六品的无漏血珠,才让他这未来的副香主有了两分身家底气,连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再回过头看看这人道的小崽子,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区区引气境修为,拈不上筷子的小角色,身上的法器居然比他压手十倍百倍,这无异于黄毛小儿手捧黄金招摇过市,若不是家中势大,无人敢惹,早该被活剐了百回千回。好在此处乃人道地界,就算他老子是力尊者田铿,他爷爷是剑王博东升,老子今晚打杀了这小贼,明早拍拍屁股躲回圣道,窝他个十年八年不出头,他人道杂碎再厉害,难道还似神仙一般能掐会算,晓得是我做的不成?只是此事必瞒不了手下这帮儿郎,该当怎生处置他们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