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言要一刀捅了赖利头的干瘦汉子闻言明显气势一弱,嘟嘟囔囔半天才道:“那就趁他落单的时候一刀捅了他,我就不信那家伙拉屎陪窑姐儿的时候还带着一帮人。”
泼冷水的汉子阴阳怪气道:“呵,这主意倒是不错。”
干瘦汉子急眼了,骂道:“朱棕,你他娘的一路上一直跟我过不去,什么意思!”
朱棕冷笑:“没什么意思,就是瞧不起你这种只敢背地里逞英雄,真动起手就抱头鼠窜的孬货。”
丁奔还要咒骂,被童虎一嗓子吼得双双偃旗息鼓。
“够了,从小吵到大,你们不嫌烦,老子都嫌烦了!”
大冬天还袒胸露腹的童虎是三人中的老大,手上有把子力气,双手一推,便将要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汉子推开。
“你们要真他娘的看对方这么不顺眼,别光动嘴,现在就掏刀子捅死一个,老子绝不拦着。”
这话出口,两个横眉立目的汉子顿时没了气焰,重新臊眉耷眼的往前走。
都是从小耍到大的朋友,村里有名的狼狈,吵架还成,哪能真动手。
丁奔丧气道:“虎哥,我这是不是发愁吗,明天就要还赖利头三百钱,咱们一夜之间去哪里凑啊。”
朱棕闻言跟着长吁短叹。
童虎脸色阴沉,咬牙道:“不行就挨家挨户借,就不信几十户人还借不到三百钱。”
汉子把“借”字说的很重,想来是打算用威逼恐吓的手段有借无还。
雪夜路滑,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不多时到了石条村,丁奔驾轻就熟地捡起一块石头砸跑打算吠叫的黄狗,大摇大摆进村。
三人是村里脱产已久,靠坑蒙拐骗偷过火的泼皮,村民虽人人畏惧三分却打心底不待见,久而久之,三人在村尾的茅屋就成了村里的鬼蜮,平常连鸡鸭走狗都不愿意路过。
因为但凡路过,都会变成三人的烤鸡鸭汤狗肉席,还美其名曰“自来食”。
古时村落与两千年后大同小异,家境殷实或有声望的人家大都在村子中央居住,穷苦破落户若非属于家道中落的,多散居外围。
很不幸,如今跟三泼皮比邻而居的就是小宝他家。
小宝家住宅并不在此,而在石条村中央地带,属于村里家境殷实人家,父亲宋明甚至还曾上过蒙学,是很受村民尊敬的识字明理之人。
可惜后来宋明染病暴毙,饥荒逃难而来,被宋明好心收留,后嫁给恩人的林南枝无力支撑家业,只好卖了祖宅,带着只有三岁的小宝儿在村尾盖了栋茅屋,纺纱织布过活。
丁奔还未走到村尾,抽抽鼻子,闻到一股肉香,“虎哥,我说咱们今天怎么手风这么不顺,原来是村里有人发横财,把咱们的财运过走了,好家伙,这么香,锅里少说炖了四五斤肉。”
童虎也闻到了响起,循着望去就看到了点着灯的宋家茅屋,不等说话,朱棕已经强词夺理的叫嚣:
“好你个宋寡妇,居然敢抢我们三兄弟的财运。
钉子,咱们走,跟宋寡妇好好说道说道,总要让她晓得不能吃独食的道理。”
丁奔从后腰抽出解腕尖刀,月光下寒光森森,“好,顺便再跟她借点钱花花,能炖这么大锅肉,应该不会舍不得借咱们区区几百枚铜钱。”
两人径自走入篱院,抬腿就要踹门,却被身后童虎拦下,带出院子。
“咋了虎哥?”丁奔不解的问。
他们这些泼皮胆子不大,不敢欺负村中那些男丁多的、家境殷实的人家,怕被打死,大都是欺负宋家母子之流无依无靠的穷苦人。
“宋寡妇家忽然点灯炖肉,搞不好是什么远房有钱有势的亲戚登门,要是来了一两个还好说,若是来了一大家子,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别莽撞,明天让我先摸清楚情况再说。”童虎道。
丁奔和朱棕耸然一惊,这才想起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老话,忙压低声音说:“还是虎哥想的周全,咱们明天再说,要是宋寡妇家真来了什么有钱有势的亲戚,就暂时放过她们娘儿俩。”
月夜下,童虎长相凶恶的黝黑脸庞有些发烫,宋寡妇家静悄悄的,哪可能来什么一大家子亲戚。
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宋寡妇和儿子过个舒坦晚上而已。
前几日手气旺的时候,童虎在郡里的成衣铺买了件漂亮的绸衣,结果倒霉,刚出门显摆两天就被树杈钩破好大一条口子。
他一个光棍糙汉,平日里衣服破了也能缝缝补补,可要说将绸衣缝补如新,还真没那手艺。
有心送去成衣铺缝补,可赌徒的钱从来左右进右手出,刚赢一点便吃喝挥霍了,囊中羞涩,凑合着穿吧,背上好长一条口子,丢人,想了想便拿着绸衣找了纺纱织布的宋寡妇。
宋寡妇虽然心中惴惴,可缝补的却很仔细,没有因为他不打算给针线钱就随便糊弄,童虎觉得自己欠她一个人情。
童虎眼看就要三十,还是个光棍,晚上辗转难眠时也不是没想过找个婆娘成家。
其实宋寡妇就挺好,虽说这几年操劳的苍老许多,可仔细捯饬捯饬,铺点粉,还是长得很标致的,要不死了的宋明也不会娶一个逃荒来的,不知跟脚的女人。
唉,说起来当年还是自己先在路边发现的林南枝,只可惜当时她脸上全是土,还瘦的皮包骨头,不然怎么也把她带回家,哪里轮得到那个短命鬼宋明?
童虎并不介意娶了宋寡妇以后还要养个拖油壶,那小子眼睛里透着灵气,自己瞧着还挺顺眼的。
正当三个泼皮准备各自回家睡觉,来个明日愁来明日忧,一个腰挂刀剑的身影自宋家茅屋屋顶高高跃起落到三人身前,也不说话,两脚将丁奔、朱棕踹的倒飞出去,撞开屋门,飞进宋家对面童虎的那栋茅屋。
童虎傻了,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僵住。
莫毅双臂环胸,冷冷的道:“你是自己进去,还是吐着血飞进去?”
“我……我……大侠饶命,我,我自己进去。”
童虎屁滚尿流的往屋里跑,道路泥泞湿滑,半路上摔了个狗吃屎。
莫毅回头看一眼亮着灯火的茅屋,安松口气:“还好赶上了。”
……
茅屋厨房,宋氏笑着夹了块后腿肉到碗里,“小宝儿,肉熟了,可以吃了。”
小宝儿欢喜的耳朵都在耸动,小跑到灶前端起碗。
“小心别烫着。”妇人提醒。
“嗯。”
小宝点头,腮帮子一鼓一缩,呼呼的垂着冒着热气的后腿肉,等吹凉了,欢喜的捧到妇人身前:“娘亲,凉了呢,你快吃。”
干瘦妇人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柔声道:“锅里还有好多呢,你先吃。”
……
童虎屋内,丁奔朱棕挡在地上低声呻吟,只觉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疼的半条命都没了。
莫毅进了茅屋,指尖朝油灯灯芯一指,以内力高温隔空点亮油灯,在榻上坐下,示意童虎将翻倒的木门扶起关上。
童虎便像个即将被人欺负的小娘子那样不情不愿,扭扭捏捏的扶起门板,掩住门框。
“怎么,怕我杀你们?”莫毅嗤笑。
童虎见进屋的高手是个年轻人,后背更觉发凉,腿都软了,初入江湖又武功高强的愣头青最容易热血上头,出手要人命,比那些老江湖更狠辣,没想到给自己碰上了。
忙摆手赔笑道:“呵呵,怎么会,我们三个不过是路边的烂泥,少侠这般的神仙人物,莫说杀,就是多看一眼都会嫌污了眼睛,哪会杀我们。”
莫毅不予理睬,直接问道:“你们刚才拿着刀站在门外,可是要伤害那对孤儿寡母?”
这问题可要了命了,三人立时如坠深渊,寻思:“完喽,这是真碰上任侠好义的江湖人了,小命要完啊!”
丁奔刚想朝大哥使个眼色,莫毅头也不转,伸手隔空抓去,以内力擒住丁奔右臂,往下一扯。
咔的一声。
丁奔右臂自肩头脱臼,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嚎。
童虎和朱棕脸都绿了。
“妈呀,还是传说能隔空伤人的武林高手,这次神仙难救啊!”
朱棕看着兄弟疼的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就想闭眼装死。
不是都说在山里遇到熊瞎子只有装死就可能躲过一劫吗,这家伙比熊瞎子还厉害,还狠,要不也装死吧。
莫毅斜睨一眼干瘦汉子身旁的汉子,又是伸手隔空虚抓,直接卸掉其右臂。
“啊,哎哟,哎哟!”
又是一声振屋瓦的惨叫,茅屋屋檐下的冰凌哗啦落下,噼噼啪啪碎了一地。
……
对门正幸福的吃着獾肉的母子被凄厉的惨叫声吓了一跳,等听到是童虎家发出的声音,母亲便趁机教育儿子:“看到了没,这就是当泼皮无赖的下场,经常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惨嚎不说,还可能随时丢了性命。”
小宝儿以为吃凉了肉,直接咬了一大口肉含在嘴里,结果獾肉外凉里内烫,赶忙吸溜着吐回碗里。
少年吐出舌头拿手扇风,“娘亲,呼呼嘶,娘亲放心,孩儿将来一定做个好人,不,要像夫子说的那样,做个造福一方的君子贤人!”
宋氏含笑点头,“嗯,我儿比爹爹还有志气。”
话刚说完,一缕清风顺着屋顶茅草的缝隙吹入屋内,萦绕在少年袖间久久不肯散去。
少年郎与干瘦妇人毫无察觉。
世间有清风无数。
古时圣贤周游列国,有思齐之风相送千里;读书人坐于书斋读书,有翻书风随墨香吹起;伯牙高山抚琴,有雅风拂过山林相和;少年于娘亲面前立大志,有袖中清风名曰“不坠青云”。
周遭村民在听出惨叫声出自童虎的后,纷纷解气的嘟囔一句。
“该,早死早好。”
……
先在墨家任侠手下苦练三年,又在流云宗得长老指点数月,莫毅的武功修为可谓一日千里,虽还未养出一口纯粹真气,跨入武道登山,低处江湖所说的内力却已经十分深厚。
施展起什么“擒龙功”一类对普通人而言神乎其技的功夫十分驾轻就熟,可惜这种华而不实的内力外吐功法只能对付凡人,碰上秦遂那样的高手就不灵了。
童虎看着两个哀嚎不止的把兄弟,本能的想夺门而逃,可挣扎一番,终究于心不忍,噗通跪倒,磕头哀求道:
“少侠,他们犯错全都是因为我这个做大哥没管束好,还请少侠只惩罚我童虎一人,饶了他们性命吧。”
其实莫毅在到达石条村是,三个泼皮刚刚进村。
莫毅听了三个泼皮的对话,知道小宝儿母子的危险肯定着落在这三人身上,本想直接一刀杀了,简单快捷,自己也能完成任务再添三年阳寿,可转念一想,他们都还没伤人,自己又怎么能出手杀人呢。
这么做似乎连以暴易暴都够不上,更别提什么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扁担寨被屠一事,让莫毅对山上高人将凡人视作蝼蚁深恶痛绝,可如果自己只凭系统任务就一刀下去结果三条人命,有跟那些痛恨的山上高人有何区别?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小心尾随,等到关键时刻再出手惩治恶人。
刚才若是那两个拿刀的汉子真将脚抬起踹向宋家房门,莫毅保证他们靴子还未触及门板,便已经成为三具死尸。
莫毅见童虎没有逃跑或者拼命,心中有些为自己粗暴的杀人解决问题而感到高兴。
“你知道我为什么卸了他们的右胳膊吗?”
童虎点头,额头汗水滑落滴到地上,颤声道:“因为他们那只手刚才拿过刀。”
“还算聪明。”
莫毅起身,脚尖一踢,将两人脱臼的手臂复位,冷声道:“给我把嘴闭上,有胆子持刀入室,做那杀头的勾当,还怕这么点疼吗!”
丁奔和朱棕果然咬紧牙关,不在出声。
不等童虎磕头感谢,莫毅开口道:“为了三百文钱,你们就打算伤害一对无依无靠的母子?”
朱棕道:“少侠,我,我们没想伤人,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好要点钱。”
“哼,找艰难度日的孤儿寡妇要点钱,跟要他们的命有什么区别!”莫毅瞪眼喝道,“要是他们真的没钱,你们却不相信,是不是就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甚至杀了他们?反正明天还不上钱,赖利头也会要你们的命,先杀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朱棕没想到他们的事情被腰悬刀剑的年轻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