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郡城南门外的官道两侧,各立着一根高约两张的长杆。
长杆中部,两只围满苍蝇的木笼被风吹动,左右摇晃,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进城的百姓路过此处,无不掩住口鼻快步而行。
高处人物的脑袋砍掉以后也会腐烂发臭,比起普通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名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守城小卒闻到飘来的臭气,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狗日的,都他娘的一个多月了,味儿还这么大,这邪教魔头的脑袋里难不成装的是大粪吗?”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城门兵道:
“没听曹校尉说嘛,这里面有颗脑袋是赤火坛坛主烈火里耶的。
那家伙可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脑袋砍掉以后没有毒黑方圆百里的土地,已经算不错了。”
中年汉子说完拍拍干瘦小卒的肩膀:“忍着吧,就当出门踩狗屎了。”
负责收城门税的衙役凑过来,先恨恨的剜一眼杆子上的木笼,才道:
“郡守大人只把这两个王八蛋的脑袋挂在城门口曝晒示众,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要我说就该扔进粪坑,让千人拉万人尿,那才解恨呢。
狗日的屠哪里不好,非屠扁担寨,害的咱们少了那么多进项。”
听到这个,一众城门兵与衙役都郁闷至极,愤愤地附和:“就是,就是,狗日的屠哪里不好,非屠扁担寨!”
自扁担寨被屠,锦绣家具行的王掌柜为维持买卖运转,便将制作家具的生意交给了擅长制作木器的湖下村。
湖下村位处郡城西边十几里外的望湖山旁,一条大路直通郡城西门,王蠡每周一次的家具运送没理由特地绕到南门入城,便都走了西门。
自古以来,商贾皆奉行和气生财。
只一个“和”字,便道出了经商的大半诀窍。
一要内部要上下一心,和睦相处,否则家里老婆孩子闹翻天,肆里掌柜跟活计互相算计,哪还有心思做买卖。
二是对客人要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毕竟客人进门是来花钱的,不是来当孙子的,你敢黑着张驴脸,人家就敢扭头就走,顺便广而告之,毁了你家招牌。
第三则要是跟各方势力搞好关系,一团和气。打开门做生意,迎的是八方客,做的是千面人,官不能得罪,匪盗泼皮也要应酬,不然谁使个绊子,生意都甭指望做的顺心。
王蠡是大商贾,又有楚王做靠山,更是深谙和气生财之道。
上到达官显贵,下至泼皮无赖,都打点的恰到好处。
比如说黄发和康达这些守城门的衙役小兵,虽说即便不给好处,也断没有一人胆敢阻挠王家车队进出郡城,但王蠡仍会在每年盛夏寒冬给他们发一份恰如其分的“冰赏”“炭赏”,不多,却也绝不小气。
尤其是黄发这些把守南门的,自从他每周要进出南门去扁担寨拉家具之后,到手的冰赏炭赏便直接翻了好几倍,各个拿好处拿到眉花眼笑。
如今倒好,邪教杂毛屠了扁担寨,锦绣家具行改从直通柳下村的西门运送家具,他们手里的冰炭两赏肯定要跌回到从前的惯例。
黄发他们挑不出王掌柜的毛病,因为城门有更多车队进出多的弟兄更加辛苦,理应该多拿些好处,这是惯例,不服就别吃看门这碗饭。
可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他们到手的铜钱少了好几倍,总要找人去恨吧?
杆子上两颗腐烂发臭的脑袋和远在天边的圣火邪教无疑是最佳的仇恨对象。
干瘦的黄发越想越恨,骂一句狗日的邪教杂毛,抄起地上竹竿就去拍打身前吊在半空木笼。
乌泱泱的苍蝇嗡的飞起,露出一颗早已没了眼睛,遍生蛆虫的腐烂头颅,面骨相对完好,是吞火国巡城天使埃尔德。
黄发听到同袍叫好,心中很是解气,又跑去官道另一边捅那颗面骨碎裂不堪的脑袋,没跑到半路,一道刀光闪过,整个人噗的拦腰分成两节,鲜血与花花绿绿的脏器洒了一地。
一众衙役和城门兵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黄发断成的两节身体摔倒地上,街上百姓们吓得大呼小叫,四散奔逃。
半个多月不曾正经露面的南门校尉曹硕从暗处抽刀跳了出来,对六个如鬼魅般出现的西域人喝道:“邪教畜生,我曹硕等你们很久了!”
六名头戴斗笠,身穿汉服的西域人嗤笑一声,以刀罡斩断麻绳,接住木笼,正要大开杀戒,却见十数道身影自城墙上拔地而起,落在树顶地面,有高有矮,胖瘦各异,都头包方巾,穿着一袭青衫。
一位面如冠玉,器宇轩昂的青衫读书人自城门内负手走出,来到六人面前,仔细打量一番,皱眉道:“我等了大半个月,就等来你们这几条杂鱼?难道烈火里耶的脑袋,圣火教的面子,就这么不值钱?你们教主呢,另外两坛坛主呢,总不会一个都没来吧?”
为首一名高瘦的西域人见自己被人团团包围,也不惊慌,反而用蹩脚的大汉官话道:“教主有令,谁能带回坛主的圣体,谁就能成为新一任赤火坛坛主,你们若不想未来面对圣火教永无止境的报复追杀,就速速离开。”
青衫读书人正是一月前跟道人张玄陵吵过一架后负气离去的董仲舒。
他听到这话眉头皱成川字,右手轻轻摩挲几下腰间玉佩,随即舒展眉眼,郁闷叹息:
“声东击西,要里子不要面子?唉,还真是西域人的作风,又给那个臭道士蒙对了。”
高手西域人神色微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董仲舒扯下嘴角,眼中杀机毕露:“就算有什么意思,也跟你们六个死人无关!”
话音未落,十几个在周围束手等待的青衫读书人齐声厉喝,急掠而出。
霎时间南门外剑气纵横,刀罡四起。
……
南门外杀声震天,城中百姓纷纷在衙役官兵的驱赶下匆匆返回家中,小孩哭,大人叫,到处乱哄哄的一片。
郡城中也有不乱的地方,比如郡守府衙此刻非但静悄悄的,还空空荡荡。
平日往来穿梭,忙的连轴转的属官们集体消失了。
偌大一座府衙除了堂前屋檐下身穿一袭黑色官服的郡守江怀仁独自坐于枰上闭目养神外,再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