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通家,莫毅写好书信,连同曹彰罪证一起交由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亲自送往西陵郡,众人便动身北行。
这一日,刚刚放晴的天空重新被愁云惨雾笼罩,天地间细雨蒙蒙,好似伤心泪,终于到了清明时节。
清明祭祖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即便是四海为家的江湖人也不能免俗。
由于无法返乡扫墓,莫毅等人便决定找个地方焚香祭拜。
正午时,莫毅在前方看到一座凉亭,十分清静,便驱赶马车拐上小路,去往亭中摆设香案。
香案朝东,火折点燃香烛,莫毅先朝东方望了一眼,随后恭敬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随后卫青也上香拜了三拜。
“大哥,我连亲人是谁都不知道哩,就不用烧香磕头了吧?”杨柳接过莫毅递来的三支香,却没有第一时间点燃。
“小柳儿,亲人的定义是情感上的,不是血缘上的,那位老乞丐抚养你多年,他就是你的亲人。”莫毅发现小丫头眼眸深处藏着的失落与孤独,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其实大哥也不知道自己的血亲是谁,所以刚才祭拜的时候,大哥心中缅怀的是那些故去的乡亲,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大哥,你也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这下不光杨柳等人,连马豪桃妩都露出诧异表情。
不但品性端正,还文武双全的莫毅居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这也太像话本小说里的故事了吧?!
马豪等人不禁怀疑起莫毅这番话的真实性,他们觉得莫毅很可能是为了安慰杨柳才故意扯谎的。
可拿先人开玩笑,这谎撒的未免太大逆不道。
莫毅揉下小丫头的脑袋,微笑道:“我们可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你不是有一直抚养你长大的乞丐爷爷吗,我也有一直帮衬我的乡亲们,我们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血亲是谁罢了,并不是没人关心,没人要。”
杨柳怔了一下,随即眼眸逐渐明亮起来,阴霾尽散,小丫头眉眼弯弯的笑道:“大哥,我懂了,我这就去给老头儿上香去。”
“嗯,去吧。”莫毅微笑道,“别忘了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很好,不但在读书,还在习武。”
“嗯!”小丫头用力点点头。
……
会稽郡,扁担寨。
负责调查莫毅死因的芹落、孟发财等人看着眼前被夷为平地的扁担寨,各个眉头紧锁。
两个多月过去,先坐船后坐车,他们终于从陇西来到扁担寨。本想着先仔细勘查现场,等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后再顺藤摸瓜,如今看来却是没戏了。
“小落,这草都长出来了,咱们还怎么找线索啊?!他娘的,会稽郡的郡守难道是个白痴吗,连保护命案现场的道理都不知道!”孟发财郁闷至极,抬脚将地上一颗石子踢飞。
“怪不得会稽郡郡守,烈火里耶等人已经伏诛,等于屠戮扁担寨的案子已经圆满了结,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在耗费人力物力继续看守现场,这不合规矩。”芹落道。
“那咱们之后怎么办,刨地吗?”孟发财问。
芹落摇了摇头,“不妥,将已经填埋的命案村庄重新挖开,其影响就跟开棺露尸差不多,太惹人注目。”
孟发财郁闷道:“那咱们接下来干嘛啊,总不能千里迢迢赶来,结果一无所获的回去吧?!”
芹落道:“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线索分两种,一种是物证,一种是人言,我们虽然不能在扁担寨找线索,却还可以去附近的村民那里问线索。莫毅把家具卖的风靡整个大汉朝,必定已经成了会稽郡的名人,只要随便提上一嘴,相信能得到很多信息。”
孟发财恍然大悟,拍拍芹落肩膀,佩服道:“不愧是小落,脑子转的就是快,我服了。”
一直在身后默默听得的王伯轻声问:“那个圣火教的女人怎么处理?”
王伯说的是那个圣火教的女人,便是他们在碧珠镇救下的女子钟燕燕。
起初,众人都只当是救下了一名卖身葬父的可怜人,不论商议大事小情,都没有刻意回避提防。
但没过多久,心思缜密的芹落便发现了钟燕燕的种种不对。
比如只要他们在商量要事,她就很容易将茶水添的过满;比如自己偶尔深夜失眠,总能看到她的房间有微弱烛光。
钟燕燕曾明确表示自己没读过书,不识字,不可能有深夜挑灯读书的习惯,事出反常必有妖,芹落立刻警觉,急忙命护卫齐平暗中监视钟燕燕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三日后,齐平就带回了钟燕燕暗中与圣火教往来的下次。
本来众人都提议当即击杀钟燕燕,以免大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圣火教掌握,但芹落最终决定将计就计,一路上不断向钟燕燕透露各种大汉朝对付圣火教的假消息,好让圣火教出现决策失误,自乱阵脚。
“让齐大哥动手吧,我们已经到了会稽郡,真实目的隐瞒不住了,但记得下手干净利落些,毕竟是咱们大汉人,不让她死的太痛苦。”芹落叹道。
“好,我这就告诉齐大哥。”王伯点点头,跟兄弟王仲一起转身离开。
孟发财见芹落神色有些伤感,提议道:“要不把她赶走算了,别杀她了,反正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出莫毅行踪曝露的真相,不是为了对付圣火教。”
芹落摇了摇头,“圣火教是颗毒瘤,一经发现必须毫不留情的铲除,否则对我大汉有百害而无一利。”
孟发财打算安慰几句,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兀响起,语气里透着敌意。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来扁担寨意欲何为?”
孟发财和芹落心头一凛,转头时右手已握住刀柄。
来扁担寨之前,芹落已经吩咐刘芳和赵管家在两头把守警戒,怎么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们!
两人寻声看去,同时脸色一变,两名提着香烛纸钱的少年身后,顽石境巅峰修为刘芳竟被一名老者单手提在空中,动弹不得。
“好厉害的家伙,居然一只手就制住了刘芳!”孟发财和芹落顿时后背发凉。
“小娃娃,你们最好说清楚来意,否则皮肉受苦。”单手扣住刘芳咽喉的老者,正是流云宗长老王垂!
他如今以迈入四境,修为更盛往昔,冷眼一扫,孟发财和芹落便生出如坠深渊之感。
“前辈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听说了扁担寨被圣火教屠戮的事情,特地前来祭拜一下。”芹落强自镇定的解释。
“前来吊唁?”王垂看看徐石头,不屑的问,“石头,他这话你信吗?”
又长高了些的徐石头扯扯嘴角,朝地上吐口浓痰,“信,信他奶奶个腿,非亲非故的,清明节不去自家坟头扫墓,却跑来我们扁担寨祭拜,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啊!师傅,甭跟他废话,先封了他们的穴道,晚上再带回宗门慢慢审,我看他们多半是圣火教的邪魔!”
“师傅,石头,咱们上来就动手,不合江湖规矩吧?”赵锤轻声道。
半年过去,赵锤越发生的眉清目秀,往那一站,活脱脱一个翩翩美少年,不去儒家书院当书生真是可惜了。
“怕啥,只是封住穴道而已,又不是打断他们的腿,就算搞错了,等问清楚以后再道歉就是。”徐石头说着已抽出腰间短剑。
赵锤还想再劝,却被王垂制止,“无妨,江湖上闹个误会是平常事,我们只要不下死手,都不算坏了宗门名声。”
王垂说话间已封住刘芳周身十几处运气要穴,将他丢到地上,就要去擒拿孟发财和芹落。
石头和锤子习武时间太短,还对付不了这两个满身杀气的练家子。
孟发财跟芹落互视一眼,眼眸中尽是决绝,不用说话,以骤然拔剑,自左后两侧朝徐石头和赵锤抢攻而去。
如果打不过又逃不走,就要拼死咬下对方一块肉,这就是飞狼骑的规矩!
至于什么抓起来身份,如果没问题就道歉放人的屁话,有钟燕燕这个圣火教的奸细在前,他们能信就真见鬼了!
“呵,有点胆色,死到临头竟还想鱼死网破。”王垂一声冷笑,脚下地面为之凹陷,整个人化为残影朝前掠去。
就在王垂要出手直接将孟发财和芹落击杀时,山坡上突然响起一声清脆女声。
“慢!”
王垂闻言左脚在身前重重一踏,土浪自脚下翻滚而起,将孟发财与芹落直接打的倒飞出去七八丈远,摔在地上。
“小玉,怎么了?”王垂抬头问。
山坡上,穿着一身雪白襦裙的小玉抱着一名女子飞身而下,朝芹落和孟发财歪歪脑袋,一字一句的道:“他。们。我。认。识。是。朋。友。别。杀。”
芹落挣扎起身,看到小玉一下子就愣住了,“小玉,你……你怎么还活着,真是你吗?!”
远处,准备去杀钟燕燕的王家兄弟扶着齐平匆忙走来,王伯惊喜道:“小落,老孟,你们猜我遇见谁了?!小玉,是跟莫毅一起回会稽郡的小玉,她没死,她没死,哈哈!”
……
石条村的宗族墓地,宋宝和林南枝在一座坟前烧纸祭拜。
宋宝笑嘻嘻道:“爹,我现在书读的可好了,马夫子前几天还夸我将来一定是宰相之才哩。”
一旁的林南枝擦了擦眼角泪花,也跟着报喜;“夫君,自从那位神仙恩公出现以后,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如今屋顶也不漏雨了,墙也能挡风了,新的织机也买了,如今日日有钱进账,隔三差五的,我都能给小宝炖上锅肉补身子了,你就放心吧。”
……
清明过后便是谷雨,在这个牡丹盛开,气温回暖,遍地姹紫嫣红的好时节里,莫毅等人终于能远远望见衡山。
登衡山首先要进入是山脚下的“抱山镇”。
莫毅觉得镇外的遍地牡丹实在开的喜庆,便让卫青摘下马车篷布,把马车变为敞篷,自己盘腿坐在马车中央声火煮茶。
马豪和温同武觉得有趣,将缰绳系在车上,也上了车,众人一起喝茶赏景,好不惬意。
“不风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莫毅一口热茶下肚,便诗兴大发,随口就吟诵出一首郑板桥的诗。
“好,好诗!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起间,正和当下情景。”空海和尚笑着赞道。
“桃妩,这马上要到你的地盘了,怎么闷闷不乐的?”马豪见桃妩喝杯茶都喝的跟饮黄连汤似的,觉得十分奇怪。
“这还用问,桃女侠自然是担心五岳大比的事情,三山五岳,强者如云,哪怕桃女侠如今已是半步练气,也难免会觉得压力很大。”温同武道。
“非也非也,我看桃妩姐姐不是发愁比武的事。”杨柳大摇其头,“比武算什么,打得赢就当魁首,打不赢就认输呗,拼的就是个实力,啥可担心的。”
温同武觉得此话也不无道理,比武一事,凭的就是真功夫,山上武夫之间的比斗,因为境界间的巨大差距,更没有侥幸取胜的可能,“有道理,那你觉得桃女侠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死缠烂打的追求者啦!哎哟,疼疼疼,桃女侠饶命,小的知道错了。”杨柳话没说完,已经被桃妩捏住脸颊,疼的直呼饶命。
“唉……小丫头说的不错,比武一事全凭实力,我虽然未必能拔得头筹,却也不担心会丢了远山门的脸面。”桃妩捏了几下,觉得欺负孩子没啥意思,便松开手,接着哀叹,“唉,我只要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岳立群,心里就郁闷,他那帮狗腿子一见到我就会捏着嗓子喊嫂子和未来掌门夫人什么,我打还不能打,真是烦死了。”
众人没想到桃花女侠居然在烦恼这个,不禁鼓起腮帮子偷笑,心里有点幸灾乐祸,但发现桃妩一挑眉毛,背后长剑开始微微颤鸣,立刻又集体恢复成一本正经的肃穆模样,哪怕是杨柳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