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挣扎着起身抓住守在床边的亲兵。

“立刻传我命令……给所有随行军医！立刻封锁消息，尤其不能向总部报告……将表现出症状的士兵集中起来，这件事绝对不能造成大范围的恐慌！决不能外泄！快去！快！”

亲兵吓了一跳，胡乱应了一声，便匆匆跑出去执行命令。

亚瑟这才整个人重新瘫倒回床上，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嘴巴剧烈地开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表情如同一条快要溺死的鱼，惊恐又绝望。

仿佛刚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守在一边的军医和护士立刻围上来，手脚利索地给他戴上氧气面罩，让他吸氧。

“指挥官大人，您必须让自己平复下来，不能太激动。您刚刚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已经有了突发性颅内出血的征兆，所以才会晕倒，如果不注意情绪，只怕情况会变得更糟。”

情绪不能大起大落？

都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平静！

“指挥官”，三个字多么轻巧，多么讽刺，呵！

上一秒，我还是谈笑风生羡煞旁人的指挥官，下一秒，却只怕就要成为人类的千古罪人了！

原本的荣华富贵，原本的人类功臣！原本的青史留名！

都烟消云散了！散了！

我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呢？

他想。

刚才军医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如果不注意情绪，情况会变得更糟……

是了……我还不能倒下，决不能！

如果倒下，高层一定会换人来！到了那时候，名垂青史就没我亚瑟什么事了……

他这么想着，努力地控制自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军医紧紧盯着一旁的仪表，一直看到他的心跳和脉搏逐步恢复到安全值，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亚瑟，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指挥官大人，您做的很好。”

很好……么？

亚瑟的口鼻上扣着氧气面罩，无法说话，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算是回应。

军医再次检查了一番，见的确情况稳定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屋子里一时竟然安静了下来。

床边医用支架上挂着的袋装药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亚瑟的静脉里。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冰凉的药液流进身体，顺着手臂向身体蔓延。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氧气面罩里立刻起了雾。

好像他此刻的心，薄薄地罩了一层阴霾。

他试图攥起手来，却发现扎了吊针的手背，会因为蜷缩得太快被埋在皮肤下的针尖刺痛。

你也会痛啊。

他在心里苦笑。

人的心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柔软成水成雾成轻薄丝滑，也可以成冰成铁成坚硬无双。

前一秒还觉得天翻地覆，此刻却已觉云收雨歇。

氧气面罩上厚厚的哈气，也会潮水一般褪去。

自己的身体，也总会好起来，逼着自己不得不去面对眼前的困境。

避无可避。

大批士兵白细胞免疫缺失啊！

怎么会这样？

明明卡里曼教授专门找到过罗伯特将军，阐明之前提供的药剂需要分批注射，才会彻底生效。

所以他们在第一次注射药剂后，又接受了第二次的注射，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出了251区，走上了与丧尸军团正面抵抗的战场。

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这是绝没有第二次的，名垂青史的机会！

自己只是一个秘书官而已，再高级的秘书官，也还是秘书而已。

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能够拿到已是不易。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是别人的无数倍。

如果不是自己举报，帕尔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拉下总指挥官的位置。

自己又怎么会被罗伯特将军赏识，接替帕尔登上这个位子？

我就是要让这天下好好看看，亚历山大。亚瑟，是可以铭刻在人类的巅峰上受万世瞩目的名字！

这些都是我该得的！我该得的！

他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岁的脸上，一双眼睛发着光一样盯着天花板，好像要将那里盯出一个洞来，久久不动。

最终也只是徒劳地闭上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他无声地叹息一声，将头歪了歪，睁眼看向窗外。

窗外是云霭沉沉的阴天。

好像飘了小而绵密的雪，从天空疾疾地坠下，最终融化成满地的水。

水和残雪混在一起，肮脏而潮湿。

天气到底还是不可逆地转暖了。

他突然瞪大了眼。

原来是这样……

丧尸军团一直不肯正面交战，原来是这样！

自己主动申请做总指挥官的时候那么容易，原来是这样！

将军事委任书交给自己的时候，卢安卫队长眼中一闪而逝的讥诮原来不是嫉妒，原来是这样！

他狠狠咽下了一口唾沫，几乎就要坐起来砸烂眼前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

冰雪和寒冷，会减弱丧尸病毒的活性。

会让这些称霸全球的小小恶魔降低战斗力。

所以丧尸军团对于人类的进攻退避三舍不肯正面交锋！

所以自己能够轻易的拿到这个位子，因为自己对战争只是纸上谈兵，更没有怎么参与过与丧尸军团的正面交战，就算给了自己，春暖花开的时候，自己也还是要退位让贤！

所以卢安卫队长眼中才会暗含讥诮，就是在等着看自己如何高楼起，如何楼塌了！

原来是这样！

他们什么都知道，却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这么说来，卡里曼教授的缓释药剂失效，恐怕也跟气候密切相关了。

是感受到了气候的变化，天气转暖，丧尸病毒才真正苏醒。

而卡里曼教授的缓释药剂，却效力有限，无法抵抗实力觉醒的丧尸病毒，于是大规模的药物失效就此爆发了。

他们好大的算计！

自己现在领兵在丧尸第三区腹地里，退兵会沦为笑柄，继续进攻就有全军被丧尸病毒感染的风险，届时全军沦陷，性命都无法保全。

他们这是拿全人类的性命在赌啊！

好狠啊！

他几乎就要暴走！

却被仪表报警的声音惊醒。

多年隐忍培养出的强大心性在一瞬间证明了它的优越性，亚瑟一下冷静了下来。

我若是倒下，不但什么都没了，还会沦为笑柄。

决不能倒下！

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被击倒么！

做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摘掉了脸上的氧气面罩，坐了起来。

“来人！”

门口的亲兵应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

亚瑟拔掉另一只手上的吊针，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所有军医就位，为全军体检，没有问题的全部集结起来……”

“您的身体不要紧么？”亲兵的表情紧张而疑惑。

亚瑟抬头看着他，唇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顾不得了，我要在春天到来之前，送丧尸军团一份大礼！”

也送251区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