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山谷的气压最近低了些。
实在是老约翰整天都在叹气，叹得多了，杜露玛都总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啥，于是小心翼翼起来。
这种气氛上的压抑让方小天很是郁闷。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
终于有一天，方小天在饭桌上对叹气的老约翰说：“约翰爷爷，为什么你最近总是叹气。”
“臭小子，你约翰爷爷你也管起来了！”老约翰佯装生气，颇有气势地拍了拍桌子。
“不啊，只是你这么每天叹气，让我们觉得你好像很不高兴似得，你没发现最近大家情绪都蛮低的？”相处久了，方小天倒是对老约翰濡慕起来，俩人日常斗斗嘴，就像一对寻常祖孙。
杜露玛在一边猛点头。
“没有高兴事，我高兴个啥？”老约翰嚷嚷。
“哪里没有高兴事？”方小天问。
“哪里有高兴事？我看到菲菲变成这样，我就难过，怎么高兴？”老约翰吹着胡子说。
“唉！”方小天学着老约翰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惹得杜露玛“噗呲”一声笑起来。
老约翰眼珠子都瞪起来了。
“约翰爷爷，你看，你为菲菲难过，可是…”方小天指了指菲菲，“…实际上菲菲却过得很开心呢。”
老约翰一怔，扭头去看菲菲。
菲菲还是木然的坐着，脸上呆呆的，腐烂的血肉外翻，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具腐烂严重的尸体。
可是她双手捧着腹部，安静的样子，莫名让人感觉得到她的满足。
没错，就是满足。
其实这段日子菲菲都是这样，坐着吃饭，在树荫下休息，或者睡觉时候，都下意识地捧着已经凸起了的肚子。
仿佛那里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她凸起的眼球里，藏着将这世界拥抱在怀的满足。
他竟然都没有注意。
老约翰的目光柔和了起来。
方小天说的对，如果说菲菲自己都觉得满足，那应该是开心的吧。
“她已经没有痛觉，味觉，也失去了绝大部分记忆。我们担心的腐烂，疼痛，情感上的伤害，其实她早就没有了。她现在只能感觉得到她的孩子，她要保护它，并且为此而高兴，约翰爷爷，您就别叹气了，让她开开心心的吧。”方小天一口气说道，最后抿抿嘴，“毕竟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不是么？”
老约翰的身体几乎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好像有什么自己一直不肯面对的事被揭开，险些将他击倒。
是啊，就是这个，自己心里明白的，所以才忍不住叹气啊！
那个会抱着湮息玫瑰，将裙角转出好看的弧度，甜甜笑着问“约翰爷爷，我好看还是花好看”的姑娘，如今成了一副腐尸模样，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约翰爷爷。”杜露玛有点担心地看着老约翰。
老约翰回过神，放松下来，摆摆手，“我没事，小天说的对，咱们得开心，最起码，得帮菲菲开开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方小天和杜露玛都认真地点点头。
“你们吃，我去工作室看看。”老约翰缓慢起身，慢慢踱了出去。
“不会有什么事吧？”杜露玛担忧地看着老约翰佝偻的背影问方小天。
“应该不会，约翰爷爷自己能想明白的，只是他不愿意，唉。”方小天叹一口气，幽幽说道。
“你干嘛非要惹他难过。”杜露玛多少还是有点心疼。
“每天叹气，没什么好处啊。”方小天理所当然地说。
“也对。”杜露玛深以为然，想起什么似地又问：“你去问约翰爷爷你那本书的事了么？”
“问了啊。”
“约翰爷爷怎么说？”
“他说，如果他说这本书里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呢。”方小天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下老约翰。
“那你怎么说？”
“我就愣住了啊，等我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方小天摊摊手。
“笨！”杜露玛恨铁不成钢地说。
“哪里笨？”方小天很是不同意。
“他说如果他说这本书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那不就是说他其实知道这本书的秘密，只是不肯说么？”杜露玛摸着下巴思考着说。
方小天：“……”好像还真是啊！
“我还真是够笨的！”他懊恼地说。
……
老约翰把自己深深埋进工作室的沙发里。
整个工作室黑漆漆的，只在他的身边，点着一盏老式的落地灯，灯光昏黄地照在他身上，好像这黑夜里的一盏灯塔。
“约翰爷爷。”方小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呼唤着。
“坐吧，我的孩子。”老约翰疲惫的声音传来，他随即清了清嗓子，让自己显得有精神一点，“有事么？”
这情形，和上次在会客厅多么相似。
方小天略有点紧张，他搓搓手，坐在老约翰右手边的沙发上。
“我……”
“是来问你那本书的吧。”老约翰虽然是问，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笃定。
“是，也不是”方小天恭敬地说。
“哦？”老约翰表情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他动了动脖子，让自己能看见方小天。
“说是，是因为我的确很想知道这本书里的秘密，它有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说不是，是因为走进来之后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此时此刻，您也许更希望我跟您聊点别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如果我说这本书里没有秘密么。”老约翰扯着干瘪的嘴角笑了笑。
“杜露玛提醒了我，这句话也有可能是在跟我说，您什么都知道，但是您不肯说，所以我这不是想来赌一把嘛。”方小天笑着说。
“想跟我聊点什么别的？”老约翰却换了话题。
“看您心情啊，我这不是刚刚饭桌上刺了下您的心嘛，所以来负荆请罪，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方小天笑得人畜无害。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劝我了？”老约翰问。
“这不是不想您整天唉声叹气的影响工作嘛，您不开心，杜露玛和我也不敢天天挂着笑脸在您面前晃啊。”
“你没说实话。”老约翰嘲笑了方小天一声，表示你小子演技很拙劣，“骗不了我这个老头子。”
“好吧，其实主要是听说菲菲很喜欢您培育的湮息玫瑰，我猜，您和以前的她应该会有知音的感觉吧。”
“是啊，以前她最爱的我玫瑰，总是跑来看呢。”老约翰回忆着说。
“菲菲这几天都有在看着您，我自己猜，以前的她一定不会希望您这样，所以才帮她劝劝您，您就算看在以前的菲菲的份上，也要振作起来。”方小天摸了摸自己的脸，“本质上来说，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嘛，哈哈。”
“臭小子。”老约翰笑骂了一句，突然问他：
“想知道那本书里的秘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