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唐绍正跟人交了班,回到了侍卫房门口的时候,便听见里头有人吵嚷,说得像是极热闹的。
唐绍不以为意,因这些执金御都是勋贵子弟出身,聚在一块儿闲来无事的话,玩闹的法子是最多的,唐绍只以为他们又不知在闹什么罢了。
谁知耳朵一瞬,便听有个人道:“那晚上应公府是死了个车夫的,随后就有人说他们家小姐不见了,再然后……就满城地找了起来,更是特意开了城门跑出去……就算是搜捕江洋大盗,怎么竟赶得这么巧儿呢?”
唐绍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数,因这几日他也听说了些流言蜚语,虽然暗暗替应怀真担忧,可也并不相信罢了。此刻听到自个儿的同僚在大肆张扬,便微微一哼,径直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那些少年子弟正在兴头上,纷纷起哄着,一见是他回来了,顿时鸦雀无声,原来都知道那夜是小唐主事的,便有些忌讳,不敢再肆意胡说。
唐绍却笑嘻嘻地,道:“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呢?”
那原先正眉飞色舞说话的那个,因见唐绍向来都是一副笑面,人人都喜他好相处,还以为他并不在意的,便道:“绍哥儿来的正好,我们说的正是应家小姐失踪那一夜的离奇故事。”
唐绍慢慢走了过来,道:“失踪?果然是好生离奇,我竟不知道的……哦,是了,你莫非指的是应公府我那位妹妹?”
众子弟见状,都察觉有些不对,便不敢如先前一样嬉笑,有那些机警的,便后退了出去。
这说话之人却偏是个没眼色的,竟没看出来,便仍是笑道:“可不正是么?你猜怎么着,那晚上搜捕的那名大盗,正好儿是……”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绍一抬脚,猛然一记窝心脚直踹了过去,那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影子一动,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一张桌子上,把那桌子也撞得飞了出去。
唐绍才踹了一脚后,便纵身又跳过来,不等那人起身,便抬脚轻轻地踩在他的双腿之间,只一用力,吓得那人一动也不敢乱动。
唐绍不紧不慢地将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是什么呢?继续说,我听着呢。”说话间,那脚上微微用了五六分力道。
那侍卫正紧张地垂眼看着,被他一踩,顿时疼得惨叫数声,道:“绍哥儿饶命,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何必如此!”
此刻有那些跟着侍卫相好的人,眼见如此,不免便想出头,唐绍冷哼道:“谁上来一步试试?我先把他阉了,再跟你们做一场,看看是谁生谁死!”
那些人投鼠忌器,不免也说好话,只说是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唐绍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才又缓缓道:“什么玩笑话?我奉劝各位也积点口德,倘若是你们家的姐姐妹妹被人说的这样不堪,你们难道会无动于衷?何况平白无故污蔑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跟逼人家去死有何区别?你们竟说是玩笑?”
那些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有那家中有姐姐妹妹之人,不免就低了头。
地上那人便求说:“好绍哥哥,原本是我错了,是我一时胡吣罢了,你且饶了我,我再不敢了。”
唐绍便笑道:“如今我逼着你,你自然是说软和话,回头我又怎么知道你乱嚼些什么呢?我只明白跟你说:你若是不知实情,且不用凭着那些没根没据的话乱猜乱传,你大可过来问我罢了,那夜我那妹妹好端端地安歇在平靖夫人府上,你若再不信,咱们便一块儿去问我太姑奶奶罢了,然而我那妹妹是平靖夫人的心头肉,老人家疼得眼珠子一般,见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定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觉着如何?”
那人见他虽仍是笑眯眯地,话中却字字带刀,额头便见了汗,京中谁又不知道平靖夫人?不说别的,且说去年因平靖夫人做寿,前去拜寿的文武百官比上早朝还要齐整,工部有个侍郎大概是喝醉了酒,便失言说了一句“一介女流罢了,何必兴师动众”云云,不料这话不知如何竟传到了皇上耳中,竟然龙颜大怒,立刻下旨把那侍郎革职查办,这也算是本朝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位倒霉侍郎了。
因此这人只顾求道:“绍哥儿,我果然是信服了,原本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不敢犯了,若还敢,便立刻天打雷劈!”
唐绍又才将脚撤开,笑道:“这样也罢了,只以后倘若我再听到有人乱嚼什么,我也管不过来,就只唯你是问。”
那人才松了口气,闻言冷汗便又冒了出来,却只能满口称是。
唐绍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出宫往家里去,走到半路,便看到小唐也骑着马儿在前,眼见是刚从礼部回来,唐绍忙打马追上去,口称:“三叔!”
小唐回头见他,便笑问:“下午不当值?”
唐绍道:“因明儿要出城操练,数日才回,统领大人才特给了这半日时间。”
小唐点点头,忽地想到上回之事,便笑而不语。不料唐绍打马往前几步,转头打量小唐,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小唐便问道:“怎么了?可有话说?”
唐绍便先笑一笑,才道:“三叔……我有件事儿想要问你呢……你可听说近来,有些人胡说八道,有关怀真妹妹的?”
小唐闻言,便淡淡道:“既然知道是胡说八道,又何必在意。”
唐绍琢磨了会儿,终于鼓足勇气又问道:“三叔……怎么他们说那晚上应公府死了一名车夫呢?”
小唐哼道:“传的可真快,京城里哪天不死几个人的?应公府那名车夫酗酒猝死,不曾去接人,那府里偏还只以为他去了……姑奶奶那边因没见着怀真,又看公府的人来找,便也以为接了去,因为都慌张极了不曾细问,两下里便闹了误会。最后才发现那车夫原来是死了没去接,而怀真也好好地在姑奶奶处,你可明白了?”
“我道是呢!”唐绍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么……那夜三叔搜查什么江洋大盗的事儿,又是如何的?”
小唐淡淡扫他一眼,道:“怎么又问这个?索性跟你说也无妨,那贼人是刑部追查数月的一名重犯,前几日终于寻到他的踪迹,刑部的人怕人手不够,所以特意向我求助,从大理寺请调了几名好手,原本早就定下那夜拿人,谁知竟凑了巧,闹出这许多流言来,毕竟不知怎么样……这件案子还有的查呢,过些日子就都知道了。”
唐绍听了,一面儿释疑,一边儿犯恼,便对小唐道:“三叔,叫我看,这里头指不定是谁弄鬼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也捏做一块儿,好端端地就往怀真妹妹身上泼脏水,真真是居心险恶,可别被我知道是谁,不然的话一顿打死!”
小唐听了,便望着他笑起来,唐绍又道:“三叔,你近来也没去看望怀真妹妹么?也不知她好不好呢?”
小唐道:“怀真看似柔弱,实则是很有主见的孩子,不必担心她。”
唐绍实则是想撺掇小唐此刻去应公府,他正好儿也可以趁机一块儿跟着了……等明日出城操练,又要许多日子才回来,还不知何时能见着人呢。
不料小唐听他试探着问,也早明白他的意思,偏假装不知道的,竟不肯松口。
两人一厢走着,唐绍心怀鬼胎,总想找个法儿去跑一遭儿才好,一时并没有出声。
正走过朱雀大街,眼见左拐不远就是应公府了,唐绍心急如焚,正要再提此事,小唐忽然唤道:“卢大人,季大人,两位这是……”
小唐一边儿说,一边儿便翻身下了马,往前几步,向着两个人行礼。
唐绍定睛一看,才见着前方不远处,站着两名朝臣,唐绍依稀认得,左边那个高瘦长须的是吏部的卢侍郎,右边那位圆胖短须的,则是工部的季郎中。
唐绍忙便也翻身下马,只不知是否要上前拜见,却见两位大人也拱手向着小唐行礼,口称“唐侍郎客气”等话儿,唐绍见状,也上前见礼,两人打量着唐绍,又咱他“年少英武,前途无量”。
寒暄片刻,忽然小唐问道:“两位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此刻唐绍也瞧出来了,今儿这两位大人不曾穿朝服,然而打扮穿戴的却跟素日不同,卢侍郎身着吉服,而季郎中所穿的看似也是一件新衣。
听小唐问,卢侍郎便笑道:“不瞒唐侍郎,我跟季大人今儿是受人所托……到应公府去提亲的。”
小唐微微一怔,便道:“哦?不知是何人所托,向哪位小姐提亲呢?”
季郎中笑呵呵地说道:“那人唐侍郎多半也认得,正是我们部里的郭郎中。”
卢侍郎见左右无人留意,也低声道:“是向应公府应兰风大人的二小姐提亲。”
小唐闻言心中震动,一时竟不言语,唐绍却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二小姐,难不成竟是怀真妹妹?”
季郎中笑道:“对对对,正是这位怀真小姐,没想到郭大人耽搁如今……心仪的竟是这位。”
卢侍郎略略点了点头,揣手看天叹道:“唉,到底还是有些年少轻狂啊。”季郎中闻言,便轻轻咳嗽了声。
两人说了几句,不敢耽搁,便向着小唐辞别,双双往应公府去了。
小唐回过头来,忽然间唐绍呆呆地站在身后,一脸的如丧考妣,小唐倒是明白他的心意,便在他肩头一拍,道:“还不走?”
唐绍似要哭出来,忽然问道:“三叔!那个郭郎中,他不是怀真妹妹的表舅吗?他……怎么好去求亲呢?”
小唐笑道:“只是名头上的罢了,若他真的有意于怀真……倒也不是不能的。”
唐绍听了,恨得无法言语,拼命跺了跺脚,倒不知该怎么发泄。
小唐笑着推他一把道:“做什么呢?给人看了像是什么,走了。”
唐绍无法,低头耷脑地跟着,才翻身上马,又忙问小唐道:“三叔,你说应家能答应这门亲事吗?”
小唐回头,正对上少年期盼的眼神,小唐想了想,便道:“这个我又如何知晓呢?”
唐绍竟又问道:“那么……怀真妹妹可喜欢郭郎中?”
小唐怔了怔,转头看向前方,半晌才又笑道:“你今儿怎么这许多问题的?赶紧走了。”说着便不理唐绍,打马便先行一步。
唐绍唉声叹气,回头看一眼应公府的方向,万般牵挂,仍是随着去了。
小唐回到府中,正赶上丫鬟来传他,便先去见唐夫人。
行了礼,唐夫人道:“你同*亲也订了,今儿我又找人算了日子,八月二十三是黄道吉日,所以跟你商议商议,你觉着八月成亲如何呢?”
小唐听了,隔了会儿,才说道:“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就是了。”
唐夫人听了,十分高兴,便又说:“你既然没有异议,我也就放心了……先给你把亲事办妥当了,你妹妹也好出嫁了。”
小唐微微低头,道:“是。”
唐夫人见此事妥当,便又问道:“是了,你从外头来,没听说什么话?”
小唐便道:“并没什么,母亲说的是?”
唐夫人道:“没什么就罢了,只是这几日我不见怀真那孩子过来……有些想念,她近来可好?我前儿怎么隐约听着又病了呢?”
小唐道:“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经好了,娘不必担心。”
唐夫人便点了点头,又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儿,先前肃王府向你妹妹求亲后,怀真冒雨来的那趟,*竟有些不大高兴似的,在我这里说了几句……后来怀真来的就少了,偏偏那一次她来了,*也在府里,只不知道怎么着,她才来就又走了,我一直都想问问,这莫不是*又欺负她了呢?不然怎么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谁也不见就去了?以后也再不曾来过的?”
小唐听了,便只好一笑,劝道:“多半是他们府里有事儿,加上先前她外公去世,多半是因为这些心情不快,所以不爱动罢了。母亲不必挂心。”
唐夫人才叹了口气,道:“怀真倒是懂事的,*……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以后只不知道你能不能管得住她呢?”说到这里,自个儿又笑起来,道:“我是老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你以为我在抱怨你媳妇儿呢,以后自是你们一块儿好。”
小唐笑道:“母亲又说哪里话,您说的我自也明白……以后,且再说罢了。”
唐夫人便也道:“正是呢,忧心太多也是无用,罢了。”
小唐便告辞母亲,自回到房中,走到桌边上坐了,却见那白釉玉壶春瓶里的那支月季已然凋谢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淡黄色的花芯子,孤零零地衔着一片花瓣在上头。
而桌上也落了许多花瓣,堆在一块儿。小唐举手拈起一片花瓣,放在眼底看了会儿,心中忽然无端烦躁,慢慢地把那花瓣捏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忽然举拳在桌上一捶,暗力震得桌上的花瓣纷纷跳飞起来,花芯上唯一的那片花瓣便也坠了下来。
几乎与此同时,在应公府上,郭建仪进门之时,应玉正在东院里跟应怀真说话儿。
应玉因隐约听了几句闲话,心里又惊,又是替应怀真不平,偏偏她要来之时,应翠且又拦着她,两人还斗了几句嘴,应玉不免满肚子气。
应怀真正采了许多玫瑰花瓣,正在摆弄,应玉一进门便嗅到满屋子花香,顿时惬意起来,便爬到炕上,道:“你又在做什么?满世界一团乱,你这里倒是好极,真真是个宁馨儿!”
应怀真听了“宁馨儿”之说,也不由一笑,便道:“又乱个什么呢,‘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罢了。”
应玉“噗嗤”便笑了出来,道:“我的好妹妹,这句话说的,又超逸又见修养,真真让我对你五体投地。”
应怀真笑看她一眼,也不言语,低头用一块儿薄薄地绢布,把捣碎了的玫瑰裹住,往小白瓷盅子里挤汁子。
应玉便探头过来,打量着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应怀真道:“我近来收集了好些玫瑰花瓣,用不了,听说做胭脂膏子是最好的,我试着捣弄捣弄。”
应玉顿时喜道:“你弄出来的必然是好的,若真做出来了,可得先给我一份儿?”
应怀真也笑道:“你若不嫌,先给你如何?”
应玉满怀欣喜,一时抓耳挠腮,便恨恨道:“最好是只单给我,别的人一概不给!眼馋死她们……哼,一帮子没心肝儿的……”
应玉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便看应怀真,生怕她多心。
不料应怀真道:“人家是知道避嫌,倒也无可厚非,谁都像是你一样呢。”
应玉听了这话,就明白她已经是知道的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妹妹,你说什么,你真的都已经知道了?”
应怀真道:“别捣乱呢,快把手拿开。”
应玉哭笑不得,道:“究竟是哪头儿的事儿大呢,你竟这样……真真是……看着你这样让我心里欣慰,但却又有些替你忧心。”
应怀真听了,就才停了口,便道:“你又忧心什么呢?有我娘一个忧心就够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原来这些日子,李贤淑虽不曾质问应怀真什么,但是应怀真又怎能看不出来的?常常出去半日,回来后眼睛还是红的,看她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似的明亮,反而每每是含愁带忧。
那天秀儿跟两个丫鬟打成那样,应怀真自也听说了……虽然此后李贤淑不许别人对她透露一个字,但自从那日后,秀儿便给拨到了如意手下,应怀真问起来,李贤淑只道:“我见着她伶俐,就叫她跟如意学些管家的本事,抬举她呢。”
应怀真心里就猜必然有事,她虽想把秀儿调回来,可看着李贤淑发红的双眼,却一时说不出口了。
此后她抽空便偷偷叫人传秀儿过来说话,秀儿果然来了,却并不说其他的如何,只说跟着如意,见的人反比在她身边儿要多,因此也很长了些见识,应怀真见她不似悲戚之状,才又放她去了。
且说应玉听了应怀真感慨,见屋内又无人,便道:“咱们两个素来很好,谁也不瞒着谁,索性就说句实话……我跟那些没见识的小人不同,他们暗地里说的那些,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信,我猜:必然不知是谁在乱嚼舌要毁你呢……”
应怀真笑道:“又何必巴巴地提起来呢,一提反倒像是上心了。”
应玉急道:“我自然有要提的道理,虽说不该理会那些子虚乌有的,可是倒也该好好地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像是你这样好的,总要也寻个举世无双的人来配才好……”
应怀真便笑道:“阿弥陀佛,你快住嘴罢了,我都替你羞,无端端说什么这些了,既然你同我说实话,那我也同你说一句交心的,外头有这个恶名,我倒是不怕,若真的有人信了远了我,我反倒感激……横竖我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人的,如此一来,省了多少麻烦。”
应玉听了这样的话,一时闻所未闻,竟似听了“歪理邪说”一样,瞠目结舌了半天,道:“神天菩萨,今儿我才对妹妹你真真地另眼相看了,你……你……”她结结巴巴说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忽然喜道:“若真不嫁人……这样儿倒也是好!岂不是跟平靖夫人一个样儿了?怪道你们两个投缘!”
应怀真见她乍惊乍喜,心里只觉着好笑,才要叫她住嘴,只听外间有个小丫鬟跑进来叫嚷道:“吉祥姐姐,出了大事儿了!”
应怀真跟应玉双双停口,便听是什么大事,果然吉祥问道:“慌里慌张的,什么了不得的呢?”
那丫鬟道:“可不正是了不得的?是郭小舅爷上门求亲来了!”
吉祥听了,果然大惊,忙问道:“说什么?是小舅爷?又是向哪位姑娘求亲呢?”
此刻在里间,应玉也是大惑不解,一边儿听着,一边儿握住应怀真的手,呆呆说道:“天呢,难不成是跟我姐姐?我听说……”
才说到这里,忽然听那丫鬟道:“哪里是哪位姑娘,岂不正是我们姑娘?不然我又怎么说是大事呢!”
吉祥尖叫一声,不知所措,里头的应玉也张大了嘴,就怔怔地看向应怀真,问道:“妹妹,你可听见了?我没听错罢?”
应怀真低头不语,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此刻吉祥便跑进来,道:“姑娘你可听见了?是小舅爷他……”
应怀真听到这里,便挪下炕来,穿了鞋子,往外就走,走到门口忽然又折身回来,到里屋床边儿取了一样东西,才又回来。
此刻应玉也已经跟着下来,匆匆便问道:“你莫非要过去看看?”
应怀真点点头,应玉已经迫不及待,便催着一块儿,两人于是出了屋子,一路上走得极快,顷刻便到了老太君的房门外,却见许多丫头们聚拢在那里,一见她们两个来了,忙都退后,有一个才要通报,应玉便制止了,只叫不许出声。
应怀真走到门口,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李贤淑问道:“你……是说我们家的怀真……?”声音里十分迟疑。
却听郭建仪的声音,道:“正是怀真妹妹。只因我娘这几日身上不好,无法亲自前来,少不得便由我前来了……只是我也相请了吏部的卢侍郎跟工部的季郎中,此刻他们应该是在跟老爷说话。”
应怀真听了,便握紧了手中的香包,两颗朱红色的琉小圆璃坠子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李贤淑沉默片刻,才说道:“可是、这样事出突然……何况,何况怀真年纪还小着呢?”
郭建仪道:“娶妻当娶贤,怀真妹妹的人品我是素来敬重的,但我也明白她年纪尚小,二奶奶怕不舍得,现如今我只是想求把这门亲事订下,等妹妹及笄了之后,再议婚嫁不迟。”
李贤淑听了这话,微微动容。满心滋味难以描述,本以为得罪了郭建仪,他再不上门的了,不料此刻回来,竟是为了此事。
想此刻外头正是风言风语之时,郭建仪不可能丝毫也不知,他却不避嫌疑,竟敢在这个时候上门求亲……李贤淑心中感慨之余,不由是也有些感激的。
李贤淑定了定神,飞快地想了一想,便委婉地说道:“然而……然而二爷如今不在家,何况怀真那个孩子,被我惯坏了,此事究竟如何,我倒还要问过她的意思才是……”
里头众人是什么反应且不知道,只说门口上,应怀真虽一字未发,应玉却已经忍不住了,握住应怀真的手,急着说道:“这还用问个什么又想个什么?小表舅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难得他看上的是你……还不赶紧答应呢?”
应怀真听了这句,微微皱眉,应玉道:“你怕羞不肯说,我进去给你说!”
应玉说着,便要掀开帘子进内,应怀真忙拉住她,道:“不许去!”
应玉呆了呆,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谁知此刻,里间听见了动静,便问是谁在外头,应怀真跺了跺脚,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应怀真也不理应玉,一口气跑开,却又猜李贤淑会回家去找她,便不想回屋。
她心中慌乱,信步乱走,等回过神来,却见自己这会儿所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昔日应含烟求她去跟郭建仪通信儿、让他来相见的牡丹亭里。
此刻牡丹花期已过,满园只是一片苍翠葱茏,应怀真走到栏杆边儿上,俯身看去,想到昔日两人相处的情形,心中越是左右为难。
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到处都不见你,我就猜你在这里。”
应怀真一惊,忙回过身来,就见郭建仪正拾级而上,说话间便进了亭子里。
先前因为知道他心冷,便屡屡防备;后来因知道他不同,便以长辈看待,心无邪念;如今明白了他对自己有意,如此见面,却百般地不自在起来。
应怀真竟后退了一步,手扶着栏杆,才问道:“小表舅……你、你怎么猜到我在这里……”说着,就转开头去,居然无法直视郭建仪的眼睛。
郭建仪便走到石桌旁边,缓缓坐了,笑道:“或许是心有灵犀罢了……只是随意一猜就猜中了,是了,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应怀真正紧张之际,听他如此一问,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我给你做的香袋儿……一直你也没来,就没有给你……”说着,才走前两步,就伸出双手,向着他递过去。
郭建仪道:“我以为你已是忘了,不料竟悄悄地做好了……”
说笑间便接了过去,捧在手中看了会儿,微微闭眸细嗅,隐隐地嗅到一股似甜非甜,极为诱人的幽香之气……不由便问:“是什么香呢?竟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想不起来……”
应怀真见他举止神情一如既往,且又问的是香料,原本绷紧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便也笑说:“你只管猜一猜,不是什么难得的香,是寻常见的……最常见不过呢。”
郭建仪本就知道她紧张,便有意要引她放松下来,便笑着问道:“这上面绣的是芍药,必然也有芍药了?”
应怀真掩口一笑,点了点头,郭建仪想了会儿,又故意连连乱猜错了几个,惹得应怀真又觉好笑,又觉得意,便拍手笑道:“你果然猜不到的,我跟你说了就是:这有几味其实不是花儿,是桃儿香跟橘香呢,你再闻一闻就知道了。”
郭建仪望着她的笑容,只觉满目满心地明媚灿烂,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叫她放下心防,以真意相待……他只盼日后也能如此,时常看见她这般地冲着他笑罢了,只不知是否会有这个机会。
应怀真见郭建仪不言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才蓦地有些醒悟,便有些惶然地敛了笑,又想起方才求亲的事来。
郭建仪握着那香囊,上面那簇芍药花妖妖烈烈,开的极盛,一时心中便想:“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唉,这却不是什么好句子……”只是她为何偏送自己这个?可既然是她给的,却一见便喜欢的很,竟难以撒手。
郭建仪心头叹息,思量片刻,便道:“我知道方才……我跟你母亲的话,你都听见了。”
应怀真下意识便咬了咬唇,无言以对。郭建仪忽然又道:“我也知道,你未必肯答应的。”
应怀真蓦然皱眉,抬头看向郭建仪。
郭建仪对上她愕然的眼神,微笑说道:“但你又顾及我的颜面,不肯直接拒绝。所以你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为难,才避开人跑到这里来……是么?”
郭建仪的声音十分温和,不是苛责,也非质问,听起来反而像是安抚。
应怀真听了,心想他果然是个极通透明白、又知道她心意的,一瞬间泪便涌了上来,嘴唇动了动,想叫一声“小表舅”,却又叫不出来,想说“不是”,也说不出,只含泪低了头。
耳畔听郭建仪叹了声,他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不许哭,惹了你落泪,倒是我的罪过了。”
应怀真才要掏出帕子拭泪,郭建仪坐着不动,却把她拉到身边儿去,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替她细细地将泪拭去。
若是在先前,应怀真还当不以为意,可是此刻……应怀真便慢慢地把手抽回来,又退后一步,想了会子,才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何这时侯来求亲。”
郭建仪“哦”了声,便看她。应怀真道:“只因为你也听说了外头传的那些话,所以故意这会儿来,好教他们看看,我并不是被人嫌弃没人要的,是不是?”
郭建仪听了,笑了笑,道:“我若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