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因李霍来到府内拜见姑姑,身边另有唐绍相陪。
应兰风回府之后听说,便命安排中饭,春晖应佩正好也自回来,一听此信,都纷纷来相见,这几个都是认得的,又都是出色少年,因此竟毫无隔阂,恣意快活,说笑起来。
应佩见李霍比先前越发出息,心中又叹又喜,因念今日大家来的齐全,独独张珍不在,未免可惜,于是应佩特意派了小厮去请张珍过来,叫他跟李霍相会。
果然两个人见了,立刻先互相抱着捶打了一番,又叙旧情别情,更添热闹。
应兰风见一干小的在跟前儿,均出落的如此齐整,心中喜欢,便索性也叫了人去,把凌绝请来府中。
如此一来,这般青年才俊团团地围坐一桌儿,放眼看去,真真是宝刀美玉,琳琅生辉,锋不可当。
诸人意气相投,略坐片刻,便又饮起酒来,一时觥筹交错,眼憨耳热,能说的越发大说,情热的越发亲近,聒聒噪噪,不绝于耳。
应兰风因怕自个儿在场,反而叫他们小辈儿的忌惮,未免不得尽兴,因此只嘱咐好生吃酒,就退了。
中间偶尔过来看一眼,见众人都兴高采烈,挥洒谈笑,他心中更是喜欢,又催奉酒奉菜,不可缺了他们的。
李贤淑早知道他们在此热闹,生怕不知收敛喝醉了,又特意叫个小丫头来叮嘱了一番。
却说别人倒也罢了,在座之中,唐绍因心仪怀真,却没想到中途出了个凌绝,竟把怀真抢了去,虽然唐绍也曾同凌绝照过几回面儿,但交情上很是一般,又因怀真之故,心里难免对他有些别扭。
因众人都喝起酒来,独凌绝只沾了沾唇似的,并未尽兴。
唐绍看在眼中,很觉不快,便趁着酒兴故意道:“为何大家伙儿都吃的这样高兴,凌兄却是滴酒不沾?未免太不够意思了罢?”
凌绝听了,面上仍无表情,只道:“我不擅饮酒。”
春晖在旁噗嗤一声,笑道:“哥哥不知道,小绝吃不了酒,上回在琼林宴上,才吃了皇上赐的御酒一杯,便醉得不知如何了。”
当时应佩也自在场,闻言便也笑了起来。张珍隐有耳闻,他本是个爱说话的人,然因为事关怀真,就按捺着不做声。
李霍却因为久在军中,并不知道还有此等事,便问究竟。
春晖便说了一番,末了道:“我们这一伙儿人,当时都被他吓呆了……放着公主不去要,也不知暗中看上了哪家的女孩儿……都也好奇着呢,后来因沙罗之事,唐大人金銮殿上那么一讲,才知道不是谁家的,正是咱们的怀真妹妹。”
唐绍听了,越发刺心,微微冷哼了声,幸而众人都未留心。
李霍目瞪口呆,盯了凌绝半晌,终于说道:“凌兄弟……是几时留神了怀真的?”
凌绝见问,便淡淡一笑,说道:“大概……是在表哥于军中历练之时。”
李霍被堵了一堵,又见他总冷冷地,不由也有几分不顺眼。
张珍见气氛有些不对,忙说道:“小绝才气诗情却是一流,应伯父很是欣赏他呢。”
李霍跟唐绍对视一眼,他两个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有些瞧不惯那些文绉绉的。
唐绍便笑道:“我也时常听说凌兄文采风流,只是……古人常说,酒能助兴,因为一杯酒,引出多少绝世好句来,只是可惜了,你偏不能饮酒,何其古怪。”
李霍觑着凌绝,也道:“别是人家不屑跟咱们喝酒罢了?”
春晖跟应佩隐约有些瞧出端倪,两人便一笑,春晖便开脱道:“霍弟,话怎可如此说,你同唐侍郎远征沙罗,又封爵又升官,谁敢不给你面子呢?委实是他不能喝。”
李霍便道:“哥哥休要为他说话,众人都喝的高高兴兴,独他冷冷地,却是什么意思呢?退一万步说,将来怀真妹妹嫁了他……难道他也是这般冷冷的?那妹妹岂不是要哭死了?我把话撂在这儿,纵然今儿他不肯赏脸喝这酒,等他们成亲那日,却也不能放过他。”
唐绍见李霍发怒,一喜,听到说“成亲那日”,胸口又发闷,便也笑说:“凌兄怕是对着我们才冷脸,对别人难道也如此?只恨我们脸面不够大……又不是那御赐的酒,还是罢了,休要强人所难。”
凌绝见他两人一唱一和,一黑一白的,到底也是年少,受不了同辈相激,便道:“倒不是不能喝,表哥既然开口了,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说着,竟倒了一杯酒,便站起身来,道:“多谢表哥吉言,这杯我便先干为敬,等我跟怀真成亲之日,再行尽兴。”
凌绝说着,便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春晖应佩见状,目瞪口呆,张珍看看凌绝,又看看李霍唐绍,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李霍见凌绝吃了,却叫一声“好”,道:“这才是豪爽男儿呢!”一笑,自己也举杯吃了。
唐绍见凌绝饮了,便也举杯道:“凌兄吃了霍儿那杯,我这一杯,可赏脸么?”
凌绝是个机敏之人,早察觉唐绍仿佛有些针对自己,如今四目相对,隐约有些明白,横竖已经饮了一杯,此刻更不肯示弱,拿起酒壶自斟满了,举杯便道:“承蒙唐兄看得起,请了!”一仰脖,又喝了。
李霍见了,便笑对应佩跟春晖道:“哥哥们还说他不会吃酒,可见是骗人的!”
凌绝连吃了两杯,便坐了回去,顷刻间,脸便红了起来,看人的眼神依稀有些不对了。
春晖跟应佩先前见凌绝面不改色,还以为他酒量见长,双双地松了口气,当下众人又推杯换盏,吃喝起来,谁知才又开始说闹,凌绝忽然抬手,猛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顿时之间,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跳了跳。
此刻应佩春晖手中举着酒杯,正在敬李霍,唐绍在旁笑吟吟看着,被如此一震,面前的酒也洒了出来,张珍正夹了一筷子荷包里脊,才送入口中,冷不防听得一声巨响,吓得便掉了出来,只瞪眼看着凌绝,不知发生何事。
众人一时都鸦雀无声,均看着凌绝,却见他蓦地起身,指着唐绍,咬牙切齿说道:“你尚未喝!”
唐绍略觉诧异,便挑了挑眉,道:“方才已经饮过一杯了。”
凌绝道:“你扯谎,快些喝了!”说着,便拿起杯子,竟走到唐绍跟前,扬眉冷笑道:“如何?莫非你怕了?”
唐绍越发愕然,春晖一惊之下醒悟过来,笑道:“小绝……是醉了不成?”
应佩忙也起身照应,谁知凌绝才说了那句“你怕了不成”,眼前一花,往前便栽倒下去。
唐绍“哎哟”一声,又给酒水洒了一身,忙将他扶住。
正好应佩赶来,好歹从旁也搀扶着,又惊又笑,道:“果然是醉了。”
唐绍啼笑皆非,道:“这样快就醉了?”回头看一眼李霍,两个头一次看凌绝喝醉,都觉好笑。
应佩跟春晖便左右扶着凌绝,商议了会儿,春晖便道:“先送到二叔父书房去可使得?”
应佩一想,便道:“不可,倘若给父亲知道了,怕怪罪我们把小绝灌醉了,再说那书房里人来人往,叫人看了也不像……不如先送到我房内去妥当。”
春晖点头,两人便先把凌绝扶着,果然就送往应佩房内,又叮嘱丫鬟们好生看着,便才回来席上。
此刻李霍跟唐绍笑个不停,正跟张珍说道:“今儿才知道他醉了是这个模样,还说以后再行尽兴呢……这般如何尽兴?三杯不到就倒下了。”
张珍说道:“土娃,你只管高兴,留神给怀真知道了,怪你灌醉小绝。”
李霍想了一想,道:“妹妹会因他怪罪我么?”
张珍道:“毕竟将来妹妹要嫁给小绝的,自然会以他为紧要。”
唐绍听了,又哼了声,音见春晖跟应佩还未回来,便说:“此人为人颇冷,我倒是觉着怀真妹妹未必中意,嫁了他别是委屈了罢。”
一时之间,三个人各怀心事,就未再做声。
正在此刻,应佩跟春晖便回来了,应佩进来,便对李霍说道:“土娃,方才我们回来,遇到个丫头……说是怀真那边儿,叫你过去,似是有事呢。”
李霍精神一振,便道:“叫我这会儿过去么?”
应佩点了点头,道:“我也不好问是何事,索性你此刻便去,只记得……若不是要紧事,就赶紧回来,还等你吃酒呢。”
李霍便应承了,忙起身往内跑去,唐绍瞧着,心底惆怅,只恨不能同去……便低头闷闷又吃了一杯酒。
且说李霍听了应佩传话,急急忙忙便往内宅而去,走到门上,果然见个小丫头等候,瞧他来了,便笑道:“我才等了一会子,李爷这么快就来了。”说着,转身领路。
李霍便随她入内,不多时到了东院,便自进门去见怀真,不料进了屋内,却见怀真正跟一人在说话,正是应玉。
两人见他来了,双双起身,应玉上前行礼,李霍打量了她几眼,道:“妹妹也在这里呢?一向可好?”
应玉微微点头,双眼却有些泛红。
李霍还未细看,怀真便道:“表哥,上回玉姐姐送你的荷包,你可还留着?”
李霍听了,微觉茫然,忙在身上摸了摸,想了一会子,便笑道:“我记起来了……上回去沙罗的时候本随身带着,不知何时竟丢了。”
怀真点点头,便道:“表哥,你且同玉姐姐坐会儿,大元宝从泰州回来,带了些东西,我有几样要你捎回幽县,先去整理整理。”
李霍本想跟她说凌绝喝醉之事,见状只好作罢。
当下怀真入内,这边只剩下他两人,李霍看一眼应玉,却不知要如何跟个姑娘说话,又见应玉不开口,他便捡着话头说道:“上回那个荷包真是费心了,不是有意丢了的,对不住。”
应玉道:“一个荷包罢了,算得了什么……”
李霍笑道:“好歹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怪精致的,就是给了我有些白瞎了。”
应玉闻言,面上一红,道:“怎么说是白瞎了?”
李霍因吃了酒,便笑道:“我入了行伍,是个老粗……哪里用得着那风雅东西?要给也只给凌兄弟、佩大哥他们那样的人罢了。”
应玉咬了咬唇,便道:“那倘若……我只想给你呢?”
李霍听了这句,才觉有些异样,便定睛看应玉,道:“这话……我……”
应玉道:“李哥哥,我的心意……你难道……一直都不明白么?”
李霍闻言,浑身一震,便从炕沿上跳下地来,瞪着应玉。
此刻应玉便横心抬头,道:“我的心意,早同怀真妹妹说起……只是你不知罢了,先前跟家里说过一遭儿,这一次和亲不成,我更是铁了心……偏偏家里要把我许配给别的人,我、我是非你不嫁的,只是……你可对我……有没有心呢?”
李霍自入行伍,便从未想过此等儿女之事,就算是先前曾对怀真有意,然而知道怀真于自己无心之后,便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意图好生保护就是了。先前应玉虽送荷包,但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东西怪香的,然而他一个武将戴在身上,倒是显得娘儿气,可那香气嗅的久了,便习惯了,因此便放在怀中,不料偏偏竟又丢了。
这会儿听了这一番话,才明白应玉的心思。
李霍却受惊不小:他虽然入尚武堂,后来跟了孟飞熊……一步一步,凭着自身之能到了现在这个小小武官的地位,然而他从未有过骄横之心,因从来知道自个儿的出身,更加不曾妄想如何……何况应玉,好歹也是应公府内的嫡出小姐,娇滴滴地如一朵花儿似的,对李霍来说,这种贵门小姐,自然也是一个无缘无分而已。
却没有想到,应玉竟是对他如此有心……李霍呆了一呆,又恐听错了,便问:“你、你是说……”
应玉一急,涨红了脸,她的性子虽外向,但毕竟是头一次这样对人表露心迹,又担心李霍轻视自己,便又羞又怕,落下泪来,道:“你若是……对我无心……我当初,就该去沙罗,然后死在那里。”
李霍听了这句,便皱眉斥道:“瞎说什么!好端端地,说什么死呢?”
应玉道:“你若不要我……我就只能一死……”
李霍从未遇到过这类情形,更不知如何是好,呆站半晌,急得便叫:“怀真,怀真!”
怀真本来是有意避开的,这会子偏听李霍叫自己,因不好再躲,便从里屋出来,道:“唤我做什么?”
李霍道:“她、她……”
怀真见他急得满脸通红,便叹了声,索性道:“表哥别急……玉姐姐既然说开了,你且回去仔细想想,倘若有心呢,便叫舅舅派人上门来提亲……其他的慢慢再商议。”
李霍的心七上八下,听了怀真慢声细语,才道:“这、这样……”
怀真叮嘱道:“你只别对人声张,自个儿好好儿地想想呢?”
此刻应玉见他脸色发红,额头见汗,看来委实是又惹人爱,又……便也下了地,走到跟前儿,道:“又不是逼着你如何,竟出了这一头的汗……”说着,便把自己的一块帕子拿出来,想给他擦,却又递到他手中去。
应玉转身对怀真道:“我先回去了。”说着,便将她的手握了一握,眼中透出感激之色。
直到应玉去了,李霍还呆站着,怀真歪头看了会子,便道:“定然是吃了不少酒,看这脸上,若给娘看见了,又要说了。”说着,就吩咐丫鬟倒茶过来。
李霍定了定神,后退一步,坐着不言语。
顷刻丫鬟送茶上来,怀真便递了一杯给他喝,李霍抬手要喝,忽地看到手中还捏着帕子,想了想,便手忙脚乱地塞到怀中去了。
怀真只装不见,就道:“我怎么听说,连唐绍哥哥也在呢?今儿来的果然齐全?”
李霍吃了两口茶,总算定下心来,便说:“可不是,绍哥儿陪着我一块儿来的,只不好进来见你。”
李霍因回过神来,便想到凌绝之事,一时笑道:“怀真,今儿我跟绍哥儿两个,把凌绝灌醉了,如今他在佩大哥房内歇息呢。”
怀真听了,便问道:“灌醉了?他……喝酒了?”
李霍见她并无不悦之色,便道:“正是因他不喝,我们不依呢,他竟赌气喝了两杯,谁知道就不行了……可笑还跟我们叫板儿,说等你们成亲之日,还要尽兴呢。”想到凌绝醉态,又笑起来。
怀真听到“成亲之日”,便咳嗽了声,并不搭腔。
李霍又想到应佩叮嘱的话,便起身道:“妹妹,我先出去了,佩大哥还等我呢……”
怀真才起身相送,见无人,便小声道:“玉姐姐是个好的,她一心在你身上,哥哥细细想想……不过,若然不喜的话,便不必勉强。”
李霍便敛了笑,半晌才说:“我、我……只是他们这种人家,只怕看不上我……我自也不愿攀附。”
怀真皱眉,啐了声道:“瞎说,谁敢看不上表哥,你是正经有爵位有军功在身的,怕谁呢?你比京内一多半儿的男子都强呢,何况嫁娶,只看那人好与不好就是了,实话同你说,你先前还在尚武堂的时候,玉姐姐就觉着你好了……何况是现在?故而不必理会别的。”
李霍眼睛微亮,便又笑起来,道:“罢了,我知道了。”抬手在怀真臂上轻轻一按,又叹了口气,道:“好妹妹,你自管放心,我回头……家去跟爹娘、姥姥商议再说罢。”
谁知李霍前脚刚去,李贤淑便回来,进门便唉声叹气,道:“土娃他们怎不知个高低,竟把凌绝灌醉了,如今在佩儿房中折腾呢……”
怀真早知此事,便笑道:“若不是他自不量力,怎会喝醉呢?怪表哥他们什么事儿……倒是如何折腾?”此刻,倒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李贤淑白她一眼,道:“可不是在大吐呢,我已经叫人做醒酒汤去了,亏我先前还叮嘱过一阵子,这帮孩子,凑在一块儿就反了天了,我略说两句,你爹还怕扫了他们的兴,忙拦着我叫不许多嘴。”
李贤淑说着,便自个儿笑起来,道:“不过,瞧着这些孩子们凑在一块儿,倒是有趣的很,偏偏个个儿又生得这样好。”
这会子,李贤淑便暗中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觉着唐绍虽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然而毕竟还是凌绝最出色,因此便又得意起来,道:“亏得我们选了个最好的。”
怀真本不解这话,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因哼了声道:“娘怎么不去看看,你那个最好的如今正折腾着吐呢,人家那些比不上他的,却还都好好地呢。”
李贤淑越发笑起来,道:“要不怎么说你小孩子家不懂事,不是能喝酒才算男人的,像是凌绝这种的才难得……要知道先前你姥爷每每喝的烂醉,醉后是那个样儿,我可是怕了……”说着便摇头。
怀真听李贤淑说起这个来,倒是不好再说别的,只道:“罢了,好端端地,又说伤心的话,娘还是去照看着罢了,他既不能喝酒,如此强灌,别又出事……若是不好,趁早儿给叫个大夫来看看。”
李贤淑闻言,不免又紧张起来,果然生怕她的乘龙快婿有事,便即刻起身带着丫鬟去了。
幸而凌绝并不曾有事,喝了醒酒汤,又躺了半个时辰,便起身,自有小厮接了,便送回凌府而去。
却说次日,凌绝照例进宫,前往御书房伴驾。
正往前而行,却见迎面来了一队禁卫等人,旁边一位,似是统领,瞧着眼熟,走近了看,才见原来是唐绍。
两个人照了面儿,唐绍微微挑眉,便笑道:“凌大人无碍了?”
凌绝仍是面无表情,道:“多谢关切,已经好了。”
唐绍看着他面色仍有些不好,故意笑道:“元没想到凌大人是如此豪爽的性情,倒是很合兄弟的口味,改日再约如何?”
凌绝略抬眸看他一眼,便淡淡道:“使得。”
唐绍哈哈笑了数声,便同众人都去了,凌绝回头看了一眼,哼了声,复迈步往御书房而去。
素日凌绝伴读,极少见到外人,然而今日进了御书房中,却见在成帝身旁,另还有一人,却是个十分美貌的少女,正挨在成帝跟前儿说什么,成帝笑回一句,神色之中,十分宠溺。
凌绝因时常进宫,倒也依稀认得,这正是成帝最小的一位公主,自来也是最疼爱的,名唤清妍,年方十六。
凌绝目不斜视,上前行礼罢了,便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清妍公主却看着凌绝,道:“今儿是讲何书呢?”
凌绝垂眸,目不斜视道:“回公主殿下,该讲《鉴论》。”
清妍公主便悄悄问道:“你年纪轻轻,怎么竟懂这许多呢?”凌绝不懂如何回这话,便只不言语。
成帝见外臣来到,听到此,便对清妍公主道:“罢了,朕该行正事,你且回宫去罢。”
清妍公主撒娇道:“父皇,让女儿也听一听可好?每日在后宫里很是烦闷,听听正经史话,也长些见识呢。”
成帝笑道:“不许胡闹,叫凌爱卿笑话。退下罢。”
清妍公主见状,便不好再缠着,就低下头遵命,怏怏地往外而行,临去却又看凌绝,见他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架之前,偏偏如此玉面天生,可喜可敬。
清妍公主看了一眼,心中叹息,依依不舍地去了。
只说清妍公主自往后宫而去,才走片刻,忽地见到熙王从外而来,清妍公主见是他,心里喜欢,便快走几步,叫道:“三哥哥!”
熙王闻声停步,笑道:“清妍,多早晚了呢,如何还在这里?”
清妍面上便有些不自在,道:“只是陪着父皇说话,一时忘了时候罢了……”
熙王打量了她一会儿,忽地笑问:“方才是不是凌侍读去御书房了呢?”
清妍见他提起此事,便微微咳嗽了声,讷讷道:“正好儿遇见了。”
熙王本也是要去御书房的,见清妍如此,却反不着急了,便点头道:“凌侍读人物出色,当初琼林宴上,父皇仿佛很有意把你许配给他……怎奈他竟吃醉了,一时胡言乱语起来。”
清妍听了,便无言低头,虽不做声,面上却有几分失落之色。
熙王细看她神情,便道:“你是要去哪里?哥哥陪你走走可好?”
清妍这才又高兴起来,便道:“三哥哥有空么?”
熙王笑道:“我也没别的事儿,陪你逛逛也好。”
清妍听了,便挽住他的胳膊,笑面如花,道:“我便知道三哥哥是最好的……”说到这里,忽地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太子哥哥……竟闹得那样……”
熙王点点头,轻声叹说:“太子殿下便是太想不开了,他若是不胡闹,父皇哪里就会薄待他了呢?若是犯在别的事儿上,倒也好说……偏偏是害了林御史大人,唉,还是像我一样,无事一身轻,自自在在地最好了。”
清妍本正郁郁,闻言便又笑道:“可不是呢?我便最喜欢三哥哥如此了……见了太子哥哥跟肃王殿下,我心里……总有些惧怕不安呢。”
熙王叹道:“我是闲人,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不然的话,也没有空闲陪你玩耍。”说着,便在清妍鼻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清妍歪头避开,又笑起来。
两个人且走且说,其他的太监宫女便跟在后头,清妍见身旁无人,便小声对熙王道:“三哥哥你可知道了么?皇后娘娘……前几日求父皇饶了太子殿下……父皇不依,皇后大哭了一场,后来便把自己关在佛堂里,几日都未出来了。我……甚是担心她呢。”
熙王眉头微蹙,道:“其实父皇已经留了情了,不然哪里只是废太子为庶人这样简单呢?只怕……”
清妍打了个冷战,便道:“三哥哥别说了,我怕听这些。”
熙王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好罢,那便不说这些了……只说,清妍要选个什么样儿的驸马,可好?”
清妍公主听了,顿时又绯红了脸,道:“不许又打趣我。”
熙王哈哈大笑,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到底要如何呢?”
两个人才说到这里,熙王目光一动,便道:“咦……那个丫头今儿也进宫来了?”
清妍一怔,便也抬眼看去,却见远远地有一行人经过,然而一眼看去,最先看到的,却是中间那一道影子,只见她穿着淡天青的衣裙,松松乌发,挽着一个单螺髻,明明不施脂粉,肤色却欺霜赛雪,朱唇翠眉,行动间,风吹裙摆,纤腰迎风,竟如一朵新出水的秀荷。
清妍公主惊呼一声:“是她呢。”睁大双眸,竟目不转睛地细看。
熙王扫她一眼,心中微动,也笑道:“是啊,清妍觉着,你同她比起来,谁更美一些?”
清妍公主这回却不曾笑,只是凝眸望着远处那人,竟有些惘然似的,喃喃道:“三哥哥只是明知故问罢了。”
熙王微微挑了挑眉,眼神几变,终于歪过头去,在清妍公主耳畔低低说道:“怕什么?她纵然生得再美……不过也是个臣子之女,清妍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尊贵,没什么比得上你的。”
熙王的声音,竟带有几分不容分说,清妍听在耳中,一刹那间,竟有几分怦然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