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听凌绝如此说,竟不知这话从何而起,也无言以对,心中忙忙地想:“难道小表舅也同他说了同样的话?”
凌绝见她满面惊愕,心中一转,便问道:“原来……他当真未曾跟你说过?”
怀真垂眸不答,虽说郭建仪曾劝过她,叫她不必担忧太多,他自会想法子解决这宗亲事,然而怀真也知道,郭建仪如今掌了户部,整日里正经事还忙的焦头烂额,前一阵子更是出了京亲往河南去了,河南那个地方正是一团乱麻,纵然他再有心,也毕竟不是哪吒,有八臂的神通,又怎能面面俱到呢。
又加上凌景深之事,事出突然,怀真暗忖景深此番多半性命攸关,又深知凌绝手足之情最重,所以想拦下他,同他好生商议此事,却哪里料到郭建仪也同凌绝提了……两下相冲,倒是显得不太好。
凌绝因方才气急了,才生了误会,此刻也看出来怀真并不知情,便定了定神,才又说道:“我方才进府的时候,正看到郭哥哥也来了,既然不曾来见恩师,必然是在你家里,等你见着便知道了。”
怀真且把这回事先放下,只望着凌绝,道:“我委实并不知道小表舅做了什么,只是我心里不愿意嫁人,你也是早就明白,方才这话,也是我才想起来的,故而特意站在这儿等你商议。凌绝,趁着这会儿还未铸成大错,我尽力帮你这件,你也答应我此事,以后大家相见,也可得些太平,可好么?”
原来怀真虽知凌绝是误会了,却也明白他此刻心情必然复杂,便仍好生同他商议,只指望凌绝能想开,同自己“化干戈为玉帛”、好聚好散罢了。
凌绝看着怀真,不由地想到上次在她房中说话,中途郭建仪进来之后两个人的情形。
凌绝忽地问说:“莫非你心里那人,是郭家哥哥?”
怀真一愣,皱眉道:“你又说什么?你……”心底闪念,明白凌绝想些什么。然而怀真很不愿意跟他在这些事上纠缠不去,就只说:“凌大人的事儿,我是当真的想帮忙,且又事不宜迟,你横竖仔细想一想可不可行?算我求你好么?”
两人彼此相看,凌绝见她明眸清澈,满是渴盼期望地看着自己,他心中竟是一痛:这般的眼神,他曾梦寐以求,然而此刻……却偏偏是因为要求他跟她相离而起!
沉默片刻,凌绝才淡淡地开口说道:“哥哥的事,我会尽力而为,至于你们……多谢好意罢了。”
凌绝说过之后,举步要走,忽地又停下来,望着她说道:“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会找个时机,禀明恩师先许我们成亲,在这个非常时候,也算是冲喜了,妹妹觉得是不是?若是你不答应,叫人看了……未免觉着你是在落井下石呢。”
凌绝说完之后,向着怀真挑唇一笑,只双眸之中却毫无笑意,这才负手去了。
怀真不能相信这话,通身战栗生寒:她一片好意求和,他反步步紧逼上来。想来凌绝果然是她的冤家对头,他总是知道说什么能将她轻易激怒,知道如何能置她于死地似的。
怀真回头,眼看凌绝的身影远去,半晌,才笑了一声,只觉得这命数当真是匪夷所思,昔日她不顾一切地嫁给他,惹得他恨她入骨,这一次她拼了命地避免同他有任何牵连,反更惹得他怒火冲天。
怀真连连笑了数声,心道:“老天老天,你究竟想要我如何?难道这果然是什么狗屁的夙世姻缘,竟是逃也逃不开的?”
一时又想到上回凌绝所说“纵死了也进他凌家家庙”,更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泪却从眼中沁了出来,恨不得此刻化成一阵灰飞烟灭,随风而去,那时候,他还能不能说要她进凌家家庙了?
怀真且走且笑,本是要往东院去的,不知为何竟信步走到了湖畔,耳旁听到有水禽聒噪,才醒过神来,转头看去,却见满池碧水,彀纹阵阵。
怀真不由凑了过去,低头一看,却见水面上一个人影微微晃动,似是而非,模模糊糊。
怀真看了会儿,竟有些吃不准是今生的自己,还是前世,迷迷糊糊中身子前倾,痴痴地伸出手来要去摸一摸,却蓦地给人按住了肩头,继而手腕也被人握住。
那人牢牢地牵着她起身,离开了水边儿。
怀真茫然转头看去,却见眼前来的是郭建仪,正拧眉看着她,喝道:“方才在做什么!”
原来先前郭建仪的确在东院等她,谁知半天不见回来,他因也见到凌绝进了府内,未免不放心,才一路寻来。
怀真见是他,便笑道:“并不曾做什么,只是水里的影子好玩儿罢了。”
郭建仪见她神情有些异样,便道:“你方才……见过小绝了?”
怀真不由越发笑道:“小表舅果然有未卜先知之能,你如何知道我见过他了?”
郭建仪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且不要说了,先回屋去罢。”
怀真身不由己地随着他而行,走了几步,渐渐地有些明白过来,便说道:“为何凌绝说小表舅有救他哥哥的法子?到底是何法子呢?”
郭建仪倒是没想到凌绝将此事同她说了,因回头道:“他都同你说了?”
怀真道:“他还说,小表舅是想让他答应取消同我的婚约……可是真的?”
郭建仪见她果然都知道了,便点头,并不多说别的。
怀真见他默默地,便也点了点头,又含笑说道:“只可惜,这个人是铁石心肠,他打定了主意不会放过我的,小表舅不必再跟他白费口舌了。”
郭建仪转头看她,却见怀真说罢抬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际。
春日晴空,本是大好时光,阳光在长睫之间迷离闪烁,怀真笑了笑,忽地喃喃道:“罢了,何必又去争什么,或许是我的命该如此,现在想想,就嫁了他又如何,毕竟很多事儿都不同了……未必会再生出一场大祸,他也未必会待我不好。”
郭建仪微微皱眉,此刻因离开了池边,他已经放开了怀真的手,闻言却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便往旁边的小径上走去。
怀真身不由己随着走了几步,本想唤住他,却又不曾出声,只顺其自然罢了。
两人穿过小径,走到一处狭窄的夹道之中,只有一棵高树,自墙头伸展出去,树叶稀稀疏疏,地上尚有些枯叶,可见人迹罕至。
郭建仪停了步子,回头看向怀真,片刻才沉声说道:“这段日子我在河南,处置当地的纷争,也搜罗到许多有关太子纵放亲信,在当地横征暴敛,贪墨成性的证据,我本来想跟小绝商议,只要他答应放过你,我便把这些种种,交给太子,以交换凌景深无事……”
怀真听了这话,瞪了郭建仪半晌,便抓住郭建仪的双手,急道:“小表舅,不可如此!”
郭建仪道:“你放心,小绝并没有答应此事……可是我会另想他法,所以你,不要再说方才那些话,也不许再做傻事,你可明白?”
怀真屏住呼吸,又摇了摇头,才正色说道:“你方才为我,都想出那以权谋私的法子,谁知将来还会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来?我嫁了凌绝,也不过只这一身罢了,倘若再因此事带累好人,就算终究不用嫁他了,我也绝不会心安!小表舅你且听好了,从此之后,我不许你再插手此事!”
怀真说完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郭建仪见状,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她拉了回来,竟顺势轻轻合臂,抱在怀中。
自打怀真大了,两个人便不曾再如此亲昵,一时竟双双愣怔。
郭建仪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心神微微一荡,却又收敛住了,便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怀真你听好了,为官之道,并不是十足清正廉明便好……太子的这些污证,纵然我到手,也难交到皇上手中,就算到了皇上手中,也难保证皇上就会处置太子,只怕非但不会处置太子,反而会祸及自身,因此我同小绝说起这个,也并不是只为了你,还是为我自己着想。”
怀真怔怔听着,郭建仪道:“何况如今我算是熙王的人,倘若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太子从此便更恨上熙王了,熙王如今正韬光隐晦,也不愿我锋芒太露,你……可懂?”
怀真听到这里,才明白了些,又道:“你……且先放开我。”
郭建仪拥着她在怀,听了这句,心中隐隐地难过,却不做声,只是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她身上淡淡香气由此缭绕进五内之中,也算暂得慰藉。
双手一松,果然好生将怀真放开。
怀真抬头望着他,过了片刻,才说道:“小表舅,你是想当个好官儿,还是想继续韬光隐晦?”
郭建仪有些意外,便道:“这话是何意呢?”
怀真思忖了会儿,说:“你若是想当个好官儿,就别把这些罪证给太子。我知道有个人,若是得到这些东西,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郭建仪越发惊疑,若有所思地看着怀真,道:“你说的是……”
怀真轻声道:“是林御史,林沉舟大人。”
郭建仪心中一震,面上却并不显出,忽地问道:“这话,可是表哥跟你说的?”
怀真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我只是觉着,林大人一定也想救凌景深,必然也正想法子,你若给了他,他自然有法子。”
郭建仪便问道:“凌绝对你那样,你还想帮他?”
怀真听了,垂了眼皮,道:“我不是帮他。他也不稀罕……我只是不愿意,小表舅你昧良心行事罢了。”
怀真说到这里,便向着郭建仪一笑,又缓缓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倘若他犯了大错,却没有人敢说,将来当了皇帝,岂不是会犯更大的错?小表舅还在朝为官,若是没有好皇帝,别说是你,连天底下的百姓都过不好。”
郭建仪怔怔地看着怀真,仿佛头一次才认得她一般。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怀真又道:“如今,唐叔叔已将沙罗打败了,小表舅也不能庸庸碌碌,一定也要当个一代名臣才好,若是在昏君手下,又怎能成名臣?”
郭建仪听到最后,却忙捂住她的嘴,怀真也停了口,只是望着他。
此刻,有雀儿在高树之上跳跃,发出清脆鸣叫之声,郭建仪望着怀真的双眼,手从她的唇上移开,但掌心那股极柔软微温之意,却令人顷刻失神。
许久,郭建仪才又问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怀真道:“先前唐叔叔跟我说过,清弦公主决意留在沙罗之事,我心里想:若是换了我,必然是不成的。这一辈子,也不过仍是个闺阁女子罢了。然而小表舅不同……你是大司农之后,只要肯用心,将来必然也是名垂青史的名臣,倘若因为我坏了事,我就万死莫辞了。”
怀真说到这里,忽然觉着心情不似先前那样抑郁若狂了,想清弦公主远嫁异国他乡,不知受了多少难言的苦楚折磨,最后她却仍是选择留在沙罗,那是何等令人敬仰的奇女子……
就连小唐说起她来,面上也不由流露出倾慕之色,虽然他自己或许并不知情,但怀真看得分明。
相比较清弦公主,她如今的处境,竟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若还为了一个男人而寻死觅活,岂不是太过可笑?
怀真说完之后,便自顾自点点头,道:“小表舅且记得我的话呢,去找林大人,若是他不喜欢,你就说是我的主意,上次他来见我……虽不知什么原因,可瞧他对我倒是不错的,跟先前很不同。”
怀真说完,便转身跑到门口。郭建仪心中尚有许多话似的,正欲叫住她,怀真已经又道:“我……我也会好好的,小表舅你放心罢了。”说罢,冲着他回眸一笑,摆了摆手,便提着裙摆去了。
郭建仪痴痴地站在原地,直到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也微微地叹了声,低头出门而去。
直到两个人都走了,在夹道的另一侧,那寂然无人的门口,日光将一道影子投在地上,静静默默,风吹过,门边露出银灰色的一角袍摆。
且说怀真别了郭建仪,便回东院去,走到半路,面上的笑却已经敛去了。
怀真低着头,心中却又想起前世时候,她为要去唐府赴宴的应兰风整理衣冠。
那日,正是唐毅的大婚之日。
当时应兰风笑道:“……这位唐大人,已经二十有六了,还不曾成亲……古怪不古怪?”
她笑道:“怎么忽然又想开了呢……他既然不凡,新娘子又是哪位?”
应兰风点头叹道:“说来也是了不得,这位唐三少奶奶,——正是先前弹劾了太子,令太子被废的林御史大人之女。呵呵……委实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先前怀真从应兰风书房出来之后,不知为何,忽然竟想到这一幕。
只是这一世,改变的委实太多,譬如凌景深娶了*,小唐却……
怀真也不知林沉舟为何至今还不曾出手弹劾太子,或许时机不到,或许缺乏罪证。
又或者,是因为凌景深的原因,投鼠忌器,也未可知。
然而她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林沉舟绝不会放弃此事,而他一出手,必然不会落空。
因此方才同郭建仪说起之时,怀真才叫郭建仪去寻林沉舟。
怀真并不知道的是,其实郭建仪心中,也早有此意,只是并没有全部告诉她而已。
而郭建仪想到林沉舟的原因,却是从先前那次遇刺之时起……暂且不提。
且说就在凌景深之事万人瞩目之时,这一日,大牢之中,有一人前来探望。
狱卒猛然见了此人,只觉得素来幽暗的大牢之中竟也光明了许多,忙跪地行大礼,战战兢兢道:“参见唐大人,您如何来了?”
小唐微微一笑,轻声道:“来看人,你知道是谁。”
那狱卒听了这话,却连拿乔都不敢,忙笑道:“恕小人大胆,唐侍郎要见的……必然是凌大人呢?”说着,便微微哈腰,请小唐一径往内。
小唐便不言语,只随着往里而行,走不多时,狱卒才停了步子,道:“便是这间儿了。”
小唐上前看了一眼,见牢房阴暗,依稀可见里头有一道熟悉影子,面壁而坐,如一尊雕像似的。
小唐便道:“把牢门打开,有我在,须跑不了人的。”
那狱卒十分识趣,忙笑道:“大人恕罪!竟是小人疏忽了。”竟无二话,立刻上前掏出钥匙开门,又将门推开,毕恭毕敬地请小唐入内。
小唐缓步进了里头,含笑对他说道:“这儿不用你了,我们自在说两句话。”
狱卒领命,躬身又道:“唐大人若还有吩咐,小人就在外间候着。”见小唐一点头,便忙去了。
此刻,里头凌景深自然也听见了外头声响,却仍是一动不动。
小唐徐步上前,他一手是空着的,另一只手却提了个极大的盒子,这会儿便走到那床板边上,把盒子放在上头。
牢房中的气息自然难闻的很,小唐环顾四周,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小唐才道:“我亲自过来看你了,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凌景深听了这句,才道:“你何必又来看我呢。我也并没有请你来。”
小唐笑了笑,两个人几乎是背面而坐,谁也没有看谁一眼,此刻小唐才转过头,道:“你是没有请我,只是我有些犯贱,觉着好酒好菜没有人陪着吃,未免寂寞,才特意过来请你的。”
说话间,小唐便打量凌景深,却见他仿佛因清瘦之故,轮廓越发鲜明,双眸也更深邃,左边脸颊上到耳边,有一道细小的血痕,痕迹有些怪异,已经半是愈合,看来却越发醒目。
凌景深听了这话,仍是不动。小唐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叹了口气,便把提来的盒子打开,原来竟是个大食盒,头一层,却是白切的牛羊肉,小唐端出来放在床板上,又开第二层,却是很鲜的红白辣鱼汤,第三层,却又有新鲜的炒时蔬,并几个刚出炉的热腾腾香喷喷的烤肉饼。
这些菜端出来,一时之间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凌景深原本一动不动,此刻,却微微地转过头来,正好小唐也觑着他,目光相对,小唐笑道:“不知可赏光与否?”
凌景深嘴角一动,看看他,又看看那些菜肴,终于转过身来,道:“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有人请吃东西,是从来不会落空的。”
小唐一笑,从食盒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他,景深伸手接过,一抬手的功夫,手腕从袖口里滑出来,露出底下一道有些深的鞭痕。
小唐一眼看到,眸色才微微一变,心中知道他脸上那道伤必然是鞭尾扫落留下的,却仍并不做声。
此刻景深已经低头吃了起来,他因饿了几天,也并没吃好东西,如今竟顾不得说话,只是低着头尽情地吃,小唐又从食盒底下拿出一壶好酒,道:“罗浮春,可使得?”
景深顾不得答话,只是点头。小唐便给他倒了一杯,放在跟前儿,景深举起来喝光了,小唐又给他斟满。
如此一连饮了三杯,景深才不吃酒了,吃菜的速度也渐渐放慢下来。
小唐只略动了动筷子,做个样子罢了,又佯作吃酒的模样,留心细看,却见在景深动作之间,领口袖口牵动,便露出底下肌肤来,脖子上竟依稀也见了数道伤痕,他原本生得白,那些伤处就越发触目惊心。
凌景深吃的半饱,便抬头看他,道:“为何不吃?”
小唐笑道:“我怕带的菜太少,你会不够吃的。且由得你先吃。”
凌景深笑了两声,他的脸色原本惨白,因吃了酒,才多了一丝颜色,便看着小唐,道:“不必送这样的好菜给我,瞧着竟像是断头饭一般。”
小唐啐了口,道:“避忌些罢了,如今在牢里,不好说这话。”
景深便道:“这又有什么……人各有命,我只是……”欲言又止,便垂了眸子,又饮了一口酒。
小唐说道:“只是如何?你如今妻、子都有了,且也为他们着想着想如何?”
凌景深笑了笑,忽然问道:“他们可都好么?”
小唐点了点头:“如今知道问了?行事之时,为何不能多谨慎些?”说到这里,便问:“我所听见的,都不真切,你且同我说,到底是如何?我明白了缘故,才好行事。”
凌景深把筷子搁下,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咎由自取罢了,不与你相关,你不必理会,这件事又涉及太子,你何必出头。”
小唐道:“你不必瞒我,也不必担心其他……就只仔细同我说明白就是。”
两个人四目相对,凌景深又吃了一会儿菜,才开口道:“你可记得……那日你中了迷药,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
小唐眉头一皱,便细听端详。
原来,这件天大的祸事,竟然是从胭脂而起。
只因一个月前,凌景深的儿子凌霄忽然病了,日夜啼哭不止,请了太医调治多日,总算才好了起来。
凌夫人便同*说:“他小孩儿神弱,倒不如去庙里给他祈福,求菩萨保佑最好。”又听说文殊庙是最灵验的,因此这一日,*果然就抱着凌霄,乘车往文殊庙来。
谁知才下了车,就见到有个举止妖娆面容妩媚的女子从庙里出来,见了她,目光中便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因不认得她,倒也不以为意,只见她举止有些轻浮,衣着又格外不同,打量着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便在心中微微哼了声。
而那些跟随她的小厮们见状,却都看呆了眼。
大概是*面上也流露出几分鄙夷,那女子便察觉了,偏走过来,笑道:“姐姐怀中抱得,可是小公子?”
*见她唤自己“姐姐”,很不受用,便理也不理,更加眼皮儿不抬,此刻她的丫鬟便挡住这女子,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凌府的大少奶奶。”
那女子听了,便轻轻笑了声,*见她笑得有些古怪,不免停步,回头来看。
正欲细细打量,猛然嗅到一股香气自这女子身上透出,*原本是心中有病的,略一定神,便想起来……顿时变了脸色。
那女子却只盯着她,反盈盈地行了个礼,道:“冒犯大少奶奶了。小女子告辞。”
*直愣愣地看着她离去,才问小厮:“这是何人?”
那些小厮自然有认得的,便说道:“少奶奶何必打听,这是个有名的粉头儿……是十八教坊的胭脂姑娘……”
*听了,气往上噎,竟也顾不得进寺庙祈福了,抱着孩子忙返回府中,入府之后,便喝令把素来跟随凌景深的小厮叫来,一阵拷问。
那小厮起初还只说不知,后来见*动了真怒,不敢隐瞒,便战战兢兢供认说道:“其实大爷也并不经常往那里去……只有两三遭儿罢了……”
*气得双眼冒火,把白日里,胭脂面对自己时候的做派好生又想了几次,自知道胭脂跟景深之间必然有事,两人绝非清白……不然的话,那浪□□子绝不会用那种似挑衅般的眼神看她。
*越想越气,又恨自己当时并不知情,倘若知情,只怕立刻就要叫人把那娼/妇打死!
*便立刻叫人把景深唤回,便问他同胭脂之事,景深自然不肯认,*气得哭天抢地,就要抱着孩子回家去,一时连凌夫人也惊动了,忙过来看端详。
*见了凌夫人,便把景深在外留恋娼伶的事儿说了,不料凌夫人听了,便对景深道:“我当你是改了,怎么还跟那不三不四的女人有来往呢?”
*听了这句,越发呆了,竟气怔住。
景深心知不好,偏凌夫人又唉声叹气道:“你这混账糊涂种子,家里有这样好的媳妇,却还勾着外头的不放?叫我也难替你说话。”
*几乎晕死过去,身子一晃,跌在床边儿。
凌夫人见状,忙叫丫鬟抱了孩子,又叫人上前按人中,心里怕真的闹出好歹来,便劝*道:“罢了罢了,你也别动怒,他就是这个性子,何况男人家……三妻四妾的倒也不免,你只想开些就是了。”
这些话不说还罢,一说,宛如火上浇油,*陡然起身,流着眼泪,指着景深厉声道:“你、你好!你竟把我当成傻子一般……倒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景深见状,便叫人把凌夫人请走,凌夫人从未见过*如此模样,倒也唬住了,便不敢再多嘴,忙也去了。
景深叫丫鬟们都退了,心中思忖,便说:“其实上回也自说了,跟她并没有什么……”
一句话未完,*狠狠地一掌掴了下来,景深的头一歪,就停了口。
*指着说道:“若不是你跟那贱/人不清不楚地鬼混,今日她敢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如果正正经经地跟我提要三妻四妾,我怕也不恼,我最恨的便是人家瞒着我,背地里勾三搭四!”
景深见她又叫嚷起来,眼神变了几变,仍是上前抱住,只温声安抚。
*不由哭道:“我跟了你,如今孩子都有了,你却这样对我,你只跟我回家去,到爹面前说个清楚!”
景深抱住她,便轻轻亲她的脸,又道:“这种事我不跟你说,也是为了你好,就是怕你不依不饶地动怒了。你也知道她是那种人家,有些手段……我一时难免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但你该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自那次你说了我,我就再也不曾去,只怕便是因此得罪她了,故而今日才故意跟你撞见,好挑拨离间你我,你却偏和我闹起来,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那声音便小了。
景深把她抱在怀中,道:“你也说,我若要三妻四妾,为何不跟你提,反要偷偷摸摸的呢,只因我只有你一个,所以不肯要那什么三妻四妾,而这胭脂,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我也知道错了,只求你别真的恼了,气坏身子便不好,要如何罚我都使得……”说着,便在唇上亲了又亲。
*跟景深过了这数年,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早已经爱之入骨,故而先前听说胭脂之事,才勃然大怒,正是爱之深恨之切,只是虽然大怒,却也不敢就信景深瞒着自己跟别人偷/欢……宁肯听他说不是真的.
如今听景深这样说来,心里倒也能受,又被他温存地哄着,便把怒气转作委屈,道:“你真的对她无心?”
景深道:“我原本说了,那种娼伶,不过偶尔逢场作戏罢了,我早将她撇开许久,本以为她去寻别人了,谁知偏还盯着我不放呢?我也厌的很呢。”
*心中更恨胭脂,又觉着委屈,便哭道:“我受不住这种下流的狐媚子给我气受,毕竟都是你招惹的。”
景深便抚着她的背,道:“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警惕看他,道:“你还要去找她?”又冷笑说道:“不必你动手,她既然想给我没脸,我便叫她真没脸!”
次日,*便叫许多小厮,拿着棍棒到了十八教坊,把胭脂的房子打了个稀烂,里头的小幺丫鬟们吓得都躲闪不及,胭脂因为不在,便不曾遭殃。*听小厮回报,才算出了一口气。
景深听说此事,暗中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谁知胭脂至此便失了踪,一直到前几日,太子召唤,景深前往太子府,才竟看见胭脂也在!
彼时厅内寂静,只有太子高高在上,周围几个亲信之人森然而立,皮笑肉不笑地。
景深一眼看到胭脂身着红衣,正在太子膝旁,他心中一惊,自觉不好。
景深面上却仍泰然自若,上前行礼过后,太子赐座,便笑看他道:“景深,你可认得我这新宠的美人?”
凌景深看一眼胭脂,却见她脸色苍白,虽然覆着粉,却掩不住满面憔悴,双眸中有些惶然之色,此刻目光盈盈凝视着他,正欲张口,谁知太子探臂出来,便将胭脂搂到怀中去。
景深眼见胭脂闭了双眸,口中闷哼了声,仿佛吃痛似的,他的心头一跳,便垂眸应道:“这位胭脂姑娘,又有谁人不知呢。”
太子挑眉道:“哦?你知道她?”
景深道:“当初下官在刑部当差,便是因她之故,被革了职,后来才跟随林大人的。何况胭脂姑娘名满京城,自然人人皆知。”,
太子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是承认你跟她相交甚密了?”
景深回答:“瞒不过殿下,只是偶尔去光顾过几次罢了。”
太子盯着他,便道:“景深,你是个聪明人,当初孤就是看在你机警过人,才调你在身边,委以重任,你同这贱婢来往甚密……所以近来林大小姐才大发脾气,是不是?你跟她既然如此厚密,又怎么会不知道,这贱婢……是为了肃王当差的呢?”
景深听说到这个份上,心道不好。便皱眉道:“下官委实不知……只是她一个粉/头罢了,又怎会跟肃王有关?”
太子盯着景深,笑了几声,道:“当初她杀了人,若不是肃王暗中保住,她又怎能活命?虽然名为妓、女,实则替肃王收集情报……我的人早就盯着她了,你竟然会不知情?”
景深只是否认,说自己大意罢了,又请罪。
太子见他应对之间毫无破绽,便哈哈大笑,猛然把胭脂推了开去,胭脂倒地,衣裙飘起,露出底下一双修长美腿,腿上却痕迹斑斑,竟都是新鲜的血痕。
景深看到,心中惊跳,眼神便略有些凝滞。
太子起身笑道:“好个凌景深。这个贱婢嘴硬的很,后来动了鞭刑,才终于供认你同他是一伙的,其实早有人跟我说你居心叵测,我只是不信,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凌景深听了,静了静,却道:“太子容禀,只怕是她胡乱攀扯……她本来就有情于我,想要进凌府为妾,我哪里肯答应,近来她才到贱内面前兴风作浪,我正要找她算账呢,必然是她心中不忿,才在太子跟前污蔑我。”
太子听了这话,便看向胭脂,却见她无力趴在地上,汗一滴滴从脸上落下,双眸却死死地盯着凌景深,一言不发。
太子便走过去,一脚踩在胭脂腰间,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小心回答,若还敢欺瞒……”
胭脂痛的哼了数声,景深抬眸扫了一眼,却见她的红衣上殷出点点暗痕来,景深的目光顿了顿,复又转开罢了。
胭脂正也盯着他看,见状,便伏倒在地,闭上双眼,气息奄奄道:“不错,是我污蔑他的。”说话间,眼中的泪便合着汗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