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成帝即刻下旨,追封殉国的扬烈将军孟飞熊为正二品征西大将军,加封袭远侯,厚赏家人白银千两。
成帝又命小唐,将此行所有殉国之人,按照名单所列,对家人行安抚嘉奖之实,再拟一份有功之人的阵亡册子,按所列,功勋卓著者一律嘉赏追封。
追随小唐参与对沙罗征战的六十九人,立功德碑,铭文以记之,阵亡者封爵,一块儿归国的,再论功行赏,不在话下。
成帝看着小唐,不由长叹道:“朕有国士,天下无双,果然是天佑我大舜。”
才要封赏,小唐却跪地道:“皇上,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成帝问道:“还有何事?速速说来。”
小唐沉声道:“此事干系甚大,然而与事之人都是身不由己,臣不敢妄言,只求皇上开恩,先答应微臣,若是触怒皇上,还请将一切罪责加在微臣身上,因为此事也算是因微臣而起。”
成帝见他说的如此严重,越发惊愕,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朕答应你便是了,你且说来。”
小唐便道:“皇上可记得,当年沙罗使者要求怀真和亲之事?”
成帝闻言,便皱眉道:“朕怎会不记得?可恨这些蛮夷,贪心不足,多亏了爱卿见机行事。”
小唐苦笑道:“皇上容禀,皇上想必也知道,因怀真跟微臣的渊源与别人不同,故而微臣不舍得她前往沙罗,情急之下,才想出那个法子。”
成帝笑道:“这有何妨,可知朕也不舍的那丫头?你的法子却是极好。”
小唐轻叹一声,道:“皇上明鉴,这件事,却是微臣的过错了。”
成帝十分意外,便道:“这又是何意?”
小唐垂眸,略沉默片刻,才道:“其实这件事,是微臣误了怀真,原本臣以为她同凌状元两人,天生一对……”
成帝道:“难道不是么?”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便想起上次平靖夫人入宫所提之事,当下便停口。
小唐道:“后来臣才知道,原来怀真很不喜欢这门亲事。”
成帝默然不语,只是微微蹙眉。
小唐把心一横,道:“怀真,她又觉着,是为了她,应家的应玉才要去沙罗的,因此那个孩子曾求过微臣,让仍旧派她去和亲,不要连累旁人。”
成帝一惊,皱眉道:“竟有此事?”
小唐点了点头,道:“然而当时,皇上已经赐婚,无法更改,因此臣只好拦住她,不料怀真身边儿一个名唤秀儿的丫头,委实地忠义,便求微臣,让她代替怀真,顶了应玉罢了,微臣当时觉着不妥,便只把秀儿留下,当作丫鬟跟去沙罗。”
成帝知道必然还有事,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便不做声了。
天空的阴云复又聚拢起来,眼看又是一场雪,殿内越发暗了几分,也越加冷意悄然。
然而在宫门之外,却仍是聚集着许多的大臣们,虽然北风极冷,彤云密布,却都不舍得离去,望眼欲穿地看着宫内,都盼着那一人出现。
渐渐地,天色黄昏,在唐府之内,忽然又来了人,却是敏丽跟世子赵殊。
只因听说了小唐回京的消息,敏丽按捺不住,便想回家来看,世子却也十分想念小唐,于是便陪着她一块儿地回家来了。
怀真陪了唐夫人半日,正想该如何找个借口回家去,不料敏丽却回来了,当下不免又是一番寒暄。
说话间,怀真略看了世子赵殊几眼,却见他仍是苍白瘦削之态,只是目光平和如初,可见果然是个好性情之人,怀真心中不免感叹,只暗求世子的身子快些好起来罢了。
唐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唐夫人因见小唐这半日不曾回来,原本还有些心绪不宁,忽地见敏丽跟赵殊都来了,才又欢喜起来。
敏丽又拉着怀真,同她叽叽呱呱地说起来,又道:“你果然跟哥哥是有缘的,偏你在家里,他就回来了……我只当必然要年底才回来呢。”
怀真笑道:“必然是太太因为太想念唐叔叔,他自有感应,便快马加鞭地回来了,也未可知。”
敏丽笑道:“说的也是。”
唐夫人十分喜欢,便道:“偏偏怀真丫头会说话,只要你在我跟前儿守着,就算他两个人都不在眼前,我也使得。”
怀真忙道:“太太!”生怕这般说,会惹得敏丽不自在。
敏丽倒是笑道:“我原本知道,我必然是捡回来的,你才是母亲正经养的呢,只不知道被谁偷去了应公府了,如今你们母女团聚,倒是恭喜了。”
怀真见她还如此打趣,知道敏丽跟别的小性儿之人不同,便才抿嘴笑道:“那你还不快快找你的亲生母亲去?只管赖在这里做什么。”
敏丽见状,便忍不住伸手要她呵痒,怀真忙求饶,才罢了。
赵殊在旁看着,也自笑微微地,便缓声细语地对唐夫人说道:“姐姐倒是个孝顺的人,总是惦记着太太,想回家来伺候,只不过我这身子不争气,倒是拖累了姐姐……只管在家里照顾我,太太好生养了个这般难得的女孩儿,给了我,不能给太太尽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先向太太请个罪。”说着,便欲起身行礼。
唐夫人忙拉住,道:“使不得!世子这又是什么话呢……既然是嫁出去了,自然便是你们府上的人了,哪里比得了当初做女孩儿的时候?何况,只要世子是个知心识意的,敏丽心里喜欢,我不管是怎么样,心里也是欢欢喜喜的,何必说其他的?白见了外呢。”
敏丽听着,眼圈微红,怀真便凑过来,在耳畔低声笑着说道:“姐姐真真儿有福之人,世子爷果然是温柔体贴,竟不舍得姐姐受一点儿委屈呢?”
敏丽才有些感伤,听了这话,复“噗嗤”一笑,便道:“你这蹄子,才多大,竟知道什么叫温柔体贴?感情你也有了人家儿,故而都懂了?”
怀真因见她有些郁郁,才故意逗着说了这句,忽然听她又说自己的事,便咳嗽了声,把头转了开去。
敏丽笑道:“怎么不说了?”便拉着她的手,道:“想当年咱们才认得的时候,你才多大呢,如今都十五了……也该及笄了,何时行赞礼?”
怀真闻言,心中烦闷,便道:“我不知道这些。”慢慢地垂了头。
敏丽打量着她,起初以为她是害羞,仔细看看,又觉着不是,心中纳闷。
此刻天色渐暗,怀真忽然又想起小唐来,心里隐隐地不安,便道:“姐姐,今晚上你跟世子便留在府内么?”
敏丽看向世子赵殊,见赵殊点了点头,敏丽便道:“哥哥这会子还不回来……等他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自然就明儿再走了。”
怀真便笑道:“我来了这许多日了,先前本来想回家的,只是唐叔叔面圣没回来,太太又一个人,倒是不好离开,如今姐姐回来了,我也放心了……倒还是现在家去罢了。”
唐夫人还未说话,敏丽早握住手道:“胡说,我好不容易在家里住一夜,你反倒要走?”
怀真笑道:“不是这话……”
敏丽道:“那是什么话?平日里叫你去肃王府内相见,也是难得,咱们在家里见面的机会又更少……以后只怕越发生分了,如今总算有见面的机会,你却说这话,是要故意怄我不成?”
怀真道:“姐姐又乱说别的,如今你们一家子要团聚了,我一个外人,又在这里做什么?”
敏丽笑着将她抱住,道:“你是外人?方才还说我是捡来的呢,难道你竟是在赶我们走?”
唐夫人便也点头笑道:“说的很是,你还是快快家去罢,免得把怀真也吓走了。”
敏丽便道:“快听听,母亲都偏心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舍得走?何况天阴雪滑的,你可留神些,若是路上摔一跤,又是我们的罪过了,哥哥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正说笑着,外头丫鬟跑到门口,笑嘻嘻道:“爷回来了!”
当下屋里众人都站起来,唐夫人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见门口上人影一晃,果然是小唐回来了。
小唐猛然见母亲妹子都在,自然喜欢,只是目光一扫,看见怀真也在,那颗心才又放得踏实了,便忙又跟敏丽见过,同世子见礼,给母亲请安,忙了一团儿。
唐夫人已经不住地催促道:“快快说说,这一次进宫到底是如何了呢?”
小唐笑道:“幸而没什么大事,母亲跟妹妹都放心罢了。”
唐夫人笑看着他,便又爱又嗔地说道:“在你嘴里,竟有什么大事呢?做下那样惊天动地的事迹,回来之后,居然一个字儿也不说!”
这会儿敏丽跟世子赵殊坐在唐夫人的右手边儿上,唐夫人左手便坐着怀真,怀真之下,才是小唐。
小唐看了一眼怀真,才又笑道:“只因太过匆忙,只为见母亲一眼罢了,倒是顾不上了。”
怀真听着他们娘儿俩说话,也不言语,只顾信手玩自己的衣带罢了。
因敏丽跟唐夫人的心神都在小唐身上,倒也没留心她如何,只是赵殊在敏丽身边儿,看着小唐之时,却见他时不时地总瞧怀真,又看怀真,却见她侧身坐着,却是半眼也不看小唐。
赵殊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心里蓦地明白过来。
因唐夫人又问到底在沙罗国是如何行事,皇上又是如何态度,小唐便简略地把此行之事三五句说完,众人听说了千人遇伏击,都不由叹息。
又听说扬烈将军殉国,敏丽便先掉下泪来,怀真也忘了避忌,红着眼眶,呆呆地只管听,唐夫人也连连摇头惋惜。
赵殊慨然道:“孟将军高义千秋,令人肃然起敬!”忽然又自恨自己身子不济,不然的话……也当一个纵横沙场,马革裹尸的不羁男儿,又是何等快意呢。
小唐便把成帝嘉奖追封孟飞熊之事又说了,众人都点头,连称“应当”。
如此,就把两国借兵,借力打力,一鼓作气,灭了东西沙罗,俘虏了大日王等都说了。
小唐虽然竭力轻描淡写,但众人已经听得毛发倒竖,手心冷汗,敏丽忍不住握住赵殊的手,赵殊便轻轻按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连怀真也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小唐,只觉得这些事情,委实惊心动魄,令人简直不敢相信,又想到他竟能从那尸山血海,千军万马之中闯出来……且立下如此一番惊天动地的绝世奇功,倒果然不愧是一代名臣,令人肃然敬仰,然而……
怀真看了小唐一会儿,望着他的轮廓五官,果然不愧金玉其人,玉金其质,如此看了会子,忽地不知为何,一阵心痛,鼻子微酸,竟无法再看再想下去,就做无事状仍低了头。当着众人的面儿,不好拭泪,只强忍了会儿,那眼中的泪自便干了。
却听小唐又道:“皇上封我为武安侯,升了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我本说不敢,奈何皇上厚爱,到底受了。”
敏丽先喜的大叫了声,拍掌道:“阿弥陀佛,真真儿是好极了!想不到咱们家到了这一代,竟还有封侯之功!哥哥好生能耐!”
赵殊也拱手道:“恭喜哥哥了!这虽然是皇上荣宠无双,但哥哥所立这功绩,只怕是百年也难得一人,封侯拜将,都是哥哥应当的。”
小唐便也还礼,口称不敢。
唐夫人虽然心花怒放,忽地觉着缺了点什么,心下一想,却是怀真一直都不曾出声,忙看向她,道:“怀真在想什么呢?”
怀真因不敢看小唐,正坐着胡思乱想,不妨被唐夫人一问,便答道:“我也在想唐叔叔好生能耐……”
说到这里,因有心病,便觉这句有些古怪,当下复又低下头去。
小唐听了,却又看向她,笑道:“多谢怀真,难得你肯赞我一句。”
怀真暗中又咬了咬唇,但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来,便只好佯作无事,只是一笑罢了。
小唐又对唐夫人道:“怀真这不言不语的,只怕是担心她表哥的事儿呢。”
唐夫人听了这个,忙又问起李霍的事来,怀真因也念着这件,只是不好打断小唐的话,听唐夫人问,就也看向小唐。
小唐望着她乌溜溜的眸色,便点头道:“就是方才所说,当初扬烈将军断后之时,他身边众人也都跟随着,李霍便在其中,身负重伤,扬烈将军便命一个副手将他带出……后来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同我们一块儿杀回了沙罗,因此并无碍,这一次也亦有封赏。”
唐夫人先念了声“阿弥陀佛”,怀真也觉着总算能松一口气了,便微微露出笑容,喜不自禁。
敏丽道:“哥哥你却使坏,该早点说的,白让怀真悬了这许久的心,这会子才笑了呢。”
小唐正也看着她笑容可人,不能挪开目光,闻言随口应道:“委实是我的错儿,方才倒是忘了,多亏了母亲提起来。”
说到这里,敏丽忽然又问道:“对了,方才小厮回来说,哥哥俘虏了那什么大日王等人,还带了许多珍奇珠宝?可不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曾?”
敏丽提起这个,小唐倒是想到一件东西,便沉吟着说道:“也并无什么格外的物件……然而皇上因嘉奖功臣,把一个箱子赏了我,里头倒是有个稀奇的东西,原本是镇在沙摩七层宝塔里的,叫什么月轮的……瞧那些看塔僧人的意思,像是什么至宝,然而我瞧着也像是平常的物件,回头找出来给你们也瞧瞧便是。”
如此又坐着说了会儿,唐夫人虽然见了儿子,倍觉喜爱,几乎不舍的让他离开眼前儿,然而毕竟是病中的人,只因遇了这大喜事,才得些精神,如今熬了半日,不免乏累了。
怀真早起身去,同丫鬟又问了药可熬好了,便叫端上,看着唐夫人吃了药,便劝她早些安歇,有话等明儿再说不迟。
唐夫人正也有些撑不住,丫鬟扶着,便回房去,因见怀真要跟着,就道:“你们年轻人,尚有精神,又是许久不见了,不如坐着再多乐一会子,好孩子,不用只顾着我了。”
怀真只好止步,唐夫人便同丫鬟去了,敏丽因问世子觉着身子如何,赵殊道:“并没大碍。”
敏丽便喜欢,竟看着怀真,便笑说道:“今晚上我便同怀真一块儿睡,必也不放你离开我眼前儿……可好?”
赵殊听了,忽地便见小唐看向敏丽,赵殊虽然身子羸弱,但心思是极敏捷通透的,虽不见小唐面上如何,却已明其意,当下咳嗽了声。
敏丽忙回头看他,赵殊便皱眉道:“这会子觉得有些冷了起来……不知为何。”
敏丽生怕他坐了半天,也受了寒气,便道:“那不如早些回房歇着。”
赵殊便握住她的手,低低央告道:“好姐姐,陪我一块儿罢?”
当着小唐跟怀真的面儿,他竟用这般软语相求,虽然是低低的声音,敏丽却仍是红了脸,却又不舍得不答应他,于是便回头对怀真道:“那咱们明儿再说……我先陪……回房去呢。你的丫鬟也在?”
怀真早已经起身道:“在外等着,姐姐放心便是了。”
敏丽便道:“留神地上雪滑,你这丫头惯会冒失。我可不放心的。”说话间,就跟小唐也说了两句,陪着赵殊自去了。
当下屋内竟只也剩下了两人,怀真便不自在,起身道:“唐叔叔一日劳累,也早些安歇,我回屋去了。”说着,转身欲走。
因这会子是在唐夫人的外屋,小唐便道:“我陪着你。”
怀真道:“不用,我有丫头陪着。”
小唐便笑道:“多我一个又如何?”
怀真转头看他一眼,于是点了点头,小唐便跟着出门,正好吉祥拿着披风等候呢,见他们出来了,便上前来给怀真披了披风。
怀真自己便低头系带子,吉祥因见了小唐,格外喜欢,便行了礼,道:“三爷好生厉害,府内的姐姐们都传遍了,三爷敢情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的?”
怀真啐道:“多嘴,又胡说。”
小唐却笑道:“你瞧我可能脚踏祥云?”反倒是把吉祥逗得笑了起来,怀真没料到他会如此,也忍不住嫣然一笑。
小唐见她系了带子便要走,便道:“等一等。”
怀真抬头看他,不明所以,却见小唐走到她身前,温声道:“外头风大,留神扑了脸。”
说着,便给她把帽兜搭起来,小心戴好了,又整理了一下流海儿,手指拂过发端的时候,轻轻地便从她额角抚过脸颊,如风行水上,若有若无,末了才笑道:“这样好了。”
怀真怔怔地,不知他有意无意。
此刻吉祥走过来看了一眼,道:“是我粗心了,还是三爷心细,姑娘的脸这样红,必然是里头热,倘若真的给风扑了,又是我的罪过了。”
小唐只笑着说无妨,怀真听着两人说话,就低了头,往外走去。
丫鬟搭起帘子,才出了门,果真一阵沁凉的夜风扑来,怀真伸手握着披风襟子,便对小唐道:“唐叔叔,且回去罢,我有吉祥陪着便好。”
此刻风越发大了,吹得廊下红灯笼乱飘,又裹着雪,一阵阵地扑来,小唐便对吉祥说道:“屋子里可生了炉子不曾?”
吉祥道:“有丫头看着,应该是生着的。”
小唐便说:“天儿这样冷,不要大意,你且先回去看看炉子好端端地没有呢,若怀真回去了冰冷一片,可使不得。”
吉祥果然怕那些小丫头偷懒,不看炉子,于是应了声,便要走。
不妨怀真道:“是恭喜在看着,她做事妥当,你不用特意回去,这路上滑,你过来扶着我些。”
吉祥听了,又停了脚,不料小唐道:“有我在,难道会滑倒不成,我扶着便好,吉祥去罢。”
吉祥又点头,脚下一动,谁知怀真恼道:“说了不许去……”
吉祥吓了一跳,不知他两个到底如何,竟也不知该听谁的,小唐已经笑道:“罢了,你自去,怀真恼我呢,别听她赌气任性的话。”
吉祥见他如此说,果然嘻嘻一笑,便对怀真道:“横竖路不远,姑娘做什么怕被虎吃了似的呢?再说三爷在,就算是妖魔鬼怪都不用怕呢。”
怀真微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吉祥跑了,当下果然赌气起来,低头便往前走。
小唐劝道:“何必走的那么快,留神灌了一肚子风,地上又滑,真想跌倒不成?”说着上前,就握住她的手。
怀真被他拉住了,步子便一停,小唐望着她,低声问道:“真恼了?”
两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觑,小唐道:“何必这么认真避着我?”
怀真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又是微微地酸痛,便道:“唐叔叔……原本是极好的人,只是又何必……那样,白坠了人品。”
小唐道:“你是说,我亲你之事?”
怀真转开头去,道:“你明知道……且不说我愿意与否,到底是皇上赐婚,你却……三番两次那样……轻薄,我但凡有些气性,早就一头撞死了。”
小唐见她说着,那明眸里便噙了泪,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今儿在金銮殿上,皇上还同我说了一句话,你可知道是什么?”
怀真不解,眸光流转,便问道:“什么?”
小唐道:“我……把你曾想代替应玉和亲的事儿都说了。”
怀真一惊,便看小唐,隐隐有些紧张,风把她帽兜吹得微微抖动,小唐忙伸手给她拉了一把,道:“我也说了赐婚之事,是我的失误,本来是想拿这件事说出来,看看皇上的意思……然而皇上……倒并没有说什么。”
怀真懵懵懂懂,道:“皇上不曾怪罪么?”
小唐道:“我因于国有功,所以不曾怪罪,只是……到底,现在不是帮你解除婚约的最佳时候,还得另图他想了。”
怀真未曾料到他竟是有此想法,便道:“你、你说什么?”
小唐向着她一笑,道:“还不懂么?我是想,趁机让皇上解除你跟凌绝的婚约,你不是不喜欢的?”
原来白日,小唐将怀真欲和亲,应玉不从,秀儿愿代嫁之事都说明,末了便道:“怀真念在手足之情,秀儿念在主仆之情,本无可厚非,谁知出了大日王之事,伤了微臣,又将两人抢去,后来微臣才知,秀儿假冒和亲贵人,代替了应玉……且想不到这丫头十分能耐,竟同清弦公主两人,偷了大日王的令牌,才救了臣等……也方有后来的功绩,如今应玉已经随微臣归来,臣自知是欺君之罪,也知道皇上明鉴万里,必然瞒不过,故而请罪。”
成帝听完,思忖半晌,笑道:“爱卿何罪之有,想来这一切却是自有定数,如今那秀儿丫头何在?”
小唐道:“本想接她回国,然而她说自己已经代替应玉跟怀真做了和亲之女,便自愿留在沙罗,辅佐清弦公主。”
成帝连连点头,道:“果然不愧是我大舜的儿女,有胆有识,忠义两全,很好。”当下,竟命人敕封秀儿为“怀秀公主”,不日派使节回转沙罗之时,便去册封。
成帝说罢,又笑对小唐道:“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爱卿无罪,起来罢!”
小唐略松了口气,成帝忽然又笑说:“是了,朕只觉着与你的封赏尚且不够……朕还有几个公主,便随你挑如何?”
小唐的心一跳,若想趁机再禀奏他心底的事,只怕……是得陇望蜀罢了,按照成帝的性子,未必能够宽宏至此。因此只道:“皇上恕罪,臣目下尚无此意。”
成帝笑道:“虽然你一心报国,令朕宽慰。但似你这般,很该早些成家,再生几个小子,将来亦是我国栋梁。罢了,就随你是了。”
当下,小唐便把秀儿跟应玉的事同怀真也说了一遍。
怀真听了,喜出望外,便道:“你说的是真?”
小唐道:“何曾骗你,改日你回家便知,所幸皇上又不怪罪……你可要不要谢我?”
怀真的确是感激的很,便笑道:“自然是要谢,只怕无物可以报答如此深恩。”
小唐见她一笑,下颌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委实娇俏可人,不由看得怔住了,虽不回答,答案却已在双眼之中。
怀真目睹如此,心里一跳,就仍转过身去,小唐也默默地,两人走了一会儿,小唐忽然说道:“你放心,赐婚是我促成的,以后,我终究会找机会,再给你解除。”
许是在外头呆了太久,怀真通身冰凉,隔了会儿,便轻声说道:“多谢唐叔叔,只是,你总该知道,虽然凌绝我是万万不能嫁的……但,我这辈子,也是不嫁别的人的。”
小唐听了,心中一颤,便道:“可是因为……凌绝曾背叛过你?”
怀真猛然闻听这句,一时魂不附体,道:“你如何知……”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掩住口,后退两步,忽然转过身便疾走。
小唐追上两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怀真!”
怀真眼中坠泪,心中骇然,不知他怎么竟能看穿这其中真相,小唐见左右无人,便把她拉着,往那墙边上走出几步,道:“你且听我说。”
怀真倒退一步,身子贴在墙上,这个地角,因正是隐蔽的屋角底下,旁边一丛竹林,便把风都遮住了。
怀真惊慌失措,不由便道:“唐叔叔……求你、不要为难我……不然以后……再相见也是难的。”
幸而小唐并没有别的举止,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不用怕,我并不会为难你什么……只是想把有些话说开了些。你口中虽然不说,可是我隐约猜出几分,你必然是因为……有些旧事内情,所以,才从来都有那个什么不嫁的念头,然而你总该知道,从你在齐州时候认得我,一直到现在,总也有十一年的时间了,我可曾做过伤你害你之事?”
怀真听了这一句句,无言以对,小唐索性抓住她的手,也不理她挣扎,便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往自己胸口一按,道:“你摸一摸。”
怀真只当他是调戏,正死命缩手,小唐道:“那日我便是这里中了箭,性命垂危。”
怀真一惊,猛地停了动作,仰头看他,无法相信,小唐盯着她的双眼,便道:“那日我昏迷过去,人事不知,本以为必死无疑,只是,心中却仍有一事牵挂,朦胧之中,竟像是回到了京城,在应公府,你的房内。”
寒意彻骨,令牙关都忍不住打颤,怀真却觉得手心所按之处却隐隐地滚热起来,竟烫得她魂不附体。
小唐仍道:“我看到你坐在屋内,忍不住便唤你,谁知你似听见一样,便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心中痛极,只觉得大概从此一别,便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你了,不料你竟满面慌张地站起身来,唤了声‘唐叔叔’,我亲见到你眼中落泪,竟像是落在我心上一般,烫得我死去活来,我见你这样,便想自己绝不能死,我不能撇下你,自从在齐州你抱住我的那一刻……我便永不能撇下你了。”
怀真睁大双眼,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自掉了下来。那日,她的确曾听见过冥冥中有人在唤自己,才拼命地跑去找应兰风派人查探,难不成……
小唐只是盯着她,道:“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点执念,我竟活了过来。我说着三年内最想的是你,并不是轻薄的话,而是一片真心。你莫非……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这一刻,目光相对,怀真将小唐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而她的心,忍不住也依稀摇动起来,似乎有千万个声音在道:“明白,明白……怎能不明白?”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又在鄙夷的叫嚣:“你又是何德何等的小蹄子,值得这样的男子倾心相待?”
怀真微微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小唐一眼,又忙将自己的手从他的胸前撤去,她手底那一颗心兀自怦怦地跳着,每一声,都好像是个渴望的声音在大叫着,在勾住她,让她无法自/拔似的。
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地落下来,小唐眼睁睁看着,终究叹了声,一手在她腰间勾住,便微微地俯身,轻轻地向着她的脸上亲去。
怀真若有所觉,不由瑟缩,然而脸上却只觉轻轻地一点湿润,她睁开眼睛看去,却见是小唐,正小心翼翼地,将她面上的泪一点一点的吮了去,其神情动作,别有一番温存怜惜之意。
怀真起初尚怔怔地,慢慢明白了过来,便轻轻转开头,不妨小唐深看她一眼,眸色一变之间,便又向着她唇上亲去。
怀真正觉得心中战栗,无法呼吸,是以唇角微张,不防他贴了过来,顺势便将她的唇瓣轻轻含住,她蓦地睁大双眸,一时间抖得愈发厉害。
小唐将她拥入怀中,起初还只是轻柔含着,舔舐幼兽似的温柔,慢慢地便又故技重施,竟长驱直入,怀真连呼吸亦无法,又觉着他不由分说地轻厮慢磨过来,抵死缠/绵之状。
怀真脑中昏沉,眼前所见,是冰寒暮黑的夜色,耳畔仿佛是他的喘/息声,及唇齿相交发出的声响,伴随着寒风吹动竹林发出的簌簌,如此一切,竟叫人忍不住灵魂出窍似的。
便是在此刻,怀真忽地想到前世的那一幕:她同凌绝成亲之后,因爱极了他,每每想要有些亲近之举,譬如亲一亲他,怎奈凌绝似对此毫无兴趣,又或者太过守礼,竟不肯亲她。
有一次怀真鼓起勇气主动索吻,凌绝似笑非笑道:“怎么好好地大家闺秀竟是这样……竟像是外头那些淫/娃荡/妇了不成?”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如此,生怕真的成了那一等下/流无耻之人。
然而此刻……竟是如何?莫非……她骨子里真的是这等下/流之人?所以才一再招惹小唐如此,而她竟然忍不住也……微微地有些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