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几年前,我还是个父亲早亡、守着寡母过日子的少年。祖产在父亲去世后就被族人给占了,家里十分贫困。
有一年冬天,眼看要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十分忧愁,就跑去做短工挣了几文钱。虽然不多,却够我买下村口的一棵大枯树。我打算将这棵树劈成木材,挑到城里售卖,好换些米粮过冬。”
李真示意他继续。
王勃接着道:“哪知隔壁王二竟然当晚偷偷跑去砍树。他家同样贫困,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平时偷鸡摸狗,是个无赖。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所幸他并没有砍掉主干,我就将剩下的砍了下来。挖树根的时候,挖出两个坛子,里面装满了散钱。我就用这些散钱做本钱开始做买卖,一点一点的积累,更是去了京都行商,这才发了家。”
李真听了,心里疑惑,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
王勃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又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解,这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奇事。其实遇到奇事的不是我,而是王二这个邻居。”
李真道:“他遇到了什么事?”
“据王二后来说,他跑去偷树,在砍到树干的时候,一条黑蛇从树干里爬了出来,还骂他说:‘我是王勃的本钱,不是你的不义之财,你赶紧滚开吧。’王二差点吓死。第二天,我果然挖到了做生意的本钱。”
李真不相信地道:“会不会是王二看错了?”
王勃笑笑,并没表态。
李真道:“这确实奇怪呀。如果每一件东西都认得它的主人,这世间就不会有偷盗这种行为了。”
王勃也点头道:“确实如此。小偷大盗消失了,就会真正实现民不拾遗、夜不闭户吧。”
李真笑道:“想来若是如此,民风要好不知多少,官府也就没有那么多案子要处理了。”
王勃赞同道:“那是当然。犯罪率肯定会一降再降。唉,可惜这样理想的世界只能想象一下了,巧取豪夺的事还是数不胜数。”
李真点点头,巧取豪夺即便在现代社会也不少,更何况现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呢。
木质的车轮滚动向前,每经过一段坎坷的路面就颠荡不已,激起路面的尘土。这可是没有橡胶、没有水泥的时代。
坐在车上走了足有一天的路,直到次日午时,李真才跟着王勃来到了桃花村。
这时,哪怕不停运转内气,全身也已经酸硬无比,屁股更是硌得生疼。
至于王勃?或许习惯了这种赶路方式,早就炼成了铜皮铁骨,不受恶劣路况的影响,正招呼仆人将货物运搬至仓库中呢。
王勃让人将李真引到客房洗漱,又让他空出整个下午休整,还道晚上要接风洗尘。这让李真很不好意思,觉得太过相扰。
其实,对时人而言,夜宴是社交手段,尤其饱食终日的贵族官宦,总是想方设法的寻找借口摆宴。
这种风气在上层流传,又为下层百姓所学,李真倒是有些少见多怪了。
晚上的时候,王勃果然大摆筵席,还请来了县丞、族老、里长作陪。
可见,王勃的生意做得大,在当地也颇有些影响力。
酒过三巡,大家喝得有些醉了,不知怎么就讲起了自己遇到或者听到过的奇人怪事。
王勃道:“不如我也来讲一个吧。”
他沉思片刻,就悠悠地道:“京都城晚上会宵禁,只有下衙的官员同更夫走动。
这天晚上,有个官员下了衙,正坐着轿子往家里赶,却被人撞了个正着。
官员正眯着眼睛靠着轿子小睡,这一惊之下不由大怒,掀起轿帘就要看发生了什么。
原来住在宣平坊附近的卖油郎张帽正牵着毛驴驮着两桶油路过。不知因为什么,没有避道,惊扰了他。
随从见张帽如此不敬,打了他一鞭子,竟然将他的脑袋打掉了,正惊恐不已。
掉了脑袋的张帽似乎毫无所觉,仍然赶着驴子往前走。
随从心下惊恐,愣在那里。
官员并不知道张帽没了头,就让随从去抓住张帽。
张帽并不搭理,而是扬长而去,这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官员很是愤怒。
官员更气了,怒道:‘那人是谁?’
随从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小声道:‘好像是个卖油郎,叫张帽的。’
官员不高兴地道:‘怎么?从何时起一个小小的卖油郎都敢在京都城里横行霸道了?’
随从唯恐被迁怒,又不敢告之他将张帽打掉了脑袋,低着头屏息不语。
官员道:‘跟着他,看他往何处去。宵禁时分他想干什么?会不会是细作?’
随从暗想,就算不是细作,张帽也免不了吃官司,只不过没头的张帽等不等得到吃官司的那天?
他不敢迟疑,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上去。
没头的张帽赶着驴子一路直行,一直消失在一户人家的黑漆大门前。
随从暗自奇怪,就汇报给了官员。
官员乘着轿子到了黑漆大门前,下了轿,又让随从叫门。
随从咚咚地敲响大门,不一会,这家主人就将他们让进院子。
随从将造访的原因说了一遍。
主人家很吃惊,连连否认家中收留了卖油郎。
官员不理睬,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宅院。
突然,指着一棵大槐树喊道:‘挖。’
主人忙让人挖树根。挖了约莫两丈深,就发现槐树根已经枯死了,边上有个盘子大小的蛤蟆,带着两支笔套,笔套里是槐树的树汁。旁边还有一个掉了菌盖的白蘑菇,足有几寸高。
众人见了,很是奇怪。
这时,随从才支支吾吾地将自己打掉了张帽脑袋的事情说了出来。
官员一听,略一沉思,道:‘我猜测这蘑菇就是张帽,蛤蟆是驴子,笔套是油桶,树汁是油。’
主人家一听,忍不住弯腰呕吐。
原来,因为张帽的油比别家便宜许多,他们宣平坊附近的居民都买他的油吃,哪晓得真相如此呢。”
众人听了这个故事,都微笑不语,想来都不太信。
李真想,若是蘑菇都能开智,且幻变成人,已经不是基因突变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突破了层层基因锁,获得了生命层次的大跃迁。
蘑菇这种孢子类生物,也就比单细胞的草履虫强一些吧?
不过再一寻思,《博物志》里有提到车马芝。若其也是孢子类生物,这蘑菇还真有可能成精啊。
众人面红耳赤地扯了一通闲话,见夜已深,纷纷告辞离去。
王勃不再多留,再三交代家仆要将众人送回家,不得有误。
李真蹒跚着回了房间,顾不上梳洗,倒在床上随手扯了被子胡乱盖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王勃将众人送走,就回了卧室。
其妻白氏忙服侍他换衣、洗漱,很是体贴。
王勃见此,很满意。说来他已经离家一年有余,哪怕在京都也学人蓄妓纳妾,但还真得颇为想念家乡的妻子。
白氏一边帮他梳头,一边疑惑地问:“大郎,为何要请和尚来家?我看他年纪轻轻,恐怕不足为友。”
王勃低声斥责道:“你知道什么。他可是南园寺的高僧,被邀请参加水陆法会。你莫要因为年纪小就轻视他,有志不在年高,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帮我们一把。
在京都,若是没有个靠山,我这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大。
唉,没有靠山,不光要受盘剥,还有可能无故丢掉性命。商人的地位低下啊。”
白氏迟疑道:“可南园寺会做我们的靠山吗?”
王勃解释道:“目前关系还疏远。若是相处多了,就会产生感情,一旦有事发生就不会袖手旁观。人与人的关系是可以拉近的,相互间的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怎么能一概而论呢。妇道人家,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王勃摇头。
白氏嗔道:“当然不如郎君见多识广,谁不羡慕我嫁得了如意郎君。”
王勃哈哈大笑。不过,很快他又皱眉道:“你莫要学那些三姑六婆长舌多嘴、胡搅蛮缠,多盯着大郎、二郎的功课。唉,我算是明白了,生意做得再大,那也只是贵族士族眼里的一盘肥肉,孩子还是要进学,考进士做官。”
白氏见丈夫神色严肃,不敢多说,静静听着。
王勃又道:“你可知道京都有许多胡商?他们生意做得极大,也极为富裕。我朝陛下让他们以胡使的身份来此经商、定居,但若是想要离开,只能只身回转,连在本地娶的妻子、生的孩子、赚的钱都不能带走。”
白氏不解,问道:“这不是很好吗,胡人毕竟不是我大宋人,能留下他们的财富对我朝有益啊。”
王勃见妻子不解,解释道:“胡商地位如此高,还会被贵族、士族盘剥,就更不要提我等小商人了。这些只说明商户地位的低下与卑微。”
白氏似懂非懂。
王勃见妻子无法理解,就闭口不再多言。
对他来说,眼前的富贵犹如沙上之城,根本经不起风浪。他在京都看多了比他实力强大数倍的豪商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危机感时时鞭挞着他,让他无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