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君住处,龟虽寿已经带着红玉回了湖底,继续被禁足的生活,整个院中寂静一片。
李真开口告辞,打算回去闭关数日,稳稳心境。青君更有神庙的事亟待处理,两人便散了。
半月过后,青君找上门来,见李真正对着院中的茉莉花发呆,忍不住好笑。
“有什么想不通?”
李真便将与冰蚕的往来说了一遍,完了以后,唉声叹气道:“我并不是认为她薄情,也不是觉得被她渣了,我们并没有深厚的感情。我只是怀疑,作为一个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吸引力?没有一个女人对我心动?”
青君奇怪地看着他:“你打算还俗了?”
“啊?没啊。做和尚挺好。”
“那你为何要纠结有没有女人对你有情,对你动心?”
“和尚,对啊,我是和尚,完全没必要考虑这个问题。”李真恍然大悟,敲了敲脑袋,放声大笑。
对此,青君很不能理解,也不是很想了解,想到此行目的,便道:“前段时间认识了几位有意思的人,不如跟我去会会他们散散心?”
走出迷障的李真心情极好,对点破的青君态度更是极好,点头道:“去。不管去哪里,小僧都乐意奉陪。”
“善。”说着,走近几步,按住李真肩膀,化为遁光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一会两人便在一片密林前落地。
跟着青君三转两转,眼前的繁枝密叶层层分开,露出水雾蒸腾的水潭,而水潭中央的小岛之上烛火摇曳,似乎是处庄子。
刚走到水潭边,李真就听到一声朗笑,有人高声道:“贵客临门,小冉,你面子不小啊。”
李真望过去,就见一行四人迎了出来。
其中一位拱手道:“在下此处庄主冉从我。两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来来来,介绍一下,宁采,画师。柳成,书生。郭轩,医师。”
冉从文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健硕,颇似“梁家仁”版的乔峰,尽管面目寻常,却颇有男儿魅力。
宁采,二十四五岁,生的斯文俊秀,挺拔如松,英气勃发,分明是一枚大好男儿。
再将视线转向另外两位,叫柳成的下巴时时微抬,眼神桀骜,看得出很有傲气。至于郭轩,则平和有礼,微微颔首以示有礼。这两位都已过而立之年。
“走这边。”
在冉从我的引领下,众人穿过一片蒲苇,来到泊在码头的两层画舫。
上了画舫,众人站在甲板上吹风。而画舫似有疾风催动,飞也似的划到了中央小岛的码头。
“到了。各位,请。”
冉从我一马当先,下了船,引着众人快步走入灯火明媚的屋宇中。
屋宇层层叠叠,处处雕梁画栋,装饰的华丽非凡。
尤其宴客的客厅,更是金碧辉煌。
你瞧四面角落,分别树立着一人高的灯架,灯架顶端的圆盘里放的并不是蜡烛,也不是油灯,而是拳头大的夜明珠。
仰头望向天花板,半空垂挂着串串明珠,哪怕是夜晚,也将偌大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这还不算香炉里袅袅飘起的龙涎香,案几上的山珍海味。
当微风吹入室内,将串串明珠扬起,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悦耳犹如击磬。
酒过三巡,冉从我拍着宁采的肩膀高兴地对众人道:“阿采画技精湛,又完成了一副《竹林会》。”
李真尽管不明所以,也看得出冉从我流露出的真心钦佩与赞美,当然还有以其为荣的自豪感。
反倒是宁采,细声细气地自谦:“精湛尚算不得,熟练而已。”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冉从我便一脸认真地道:“阿采,莫要谦虚,如果你的画都只能称之为熟练,那世上就没有技艺精湛的画师了。你总是如此谦逊该如何是好?”说完,扼腕叹息。
柳成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既然画好,何不拿出来让大家一同品鉴品鉴?”
没想到他一个文人,说话如此粗鄙,这不由让李真侧目。但其他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实在怪哉。
宁采还没说什么,冉从我就兴奋地站起,从一个大木箱里拿出一卷画。
他乐颠颠地将画展开,挂在大屏风上,让大家欣赏。
众人举目看去,见画上七人或坐或卧或站,个个神色不同,却将阮籍的肆意、嵇康的从容、山涛的彬彬有礼、刘伦的放荡不羁、向秀的俊逸、阮咸的旷放、王戎的通达表现地酣畅淋漓。
众人忍不住赞叹连连,这确实是一副好画。
偏偏柳成与众不同,昂首道:“这幅画布局还成,就是缺乏意趣,不如让我来略施小计,不动笔,略略修改一下,若何?”
李真不由瞠目结舌,这柳成还真是出人意表。
宁采好奇地问:“真的不用动笔就能修改?”
柳成傲然道:“不错。不仅不用动笔,还不用动色彩。”
宁采面色微红:“不知柳兄技艺如此精湛,在下惭愧。”
柳成笑笑,并不多言。
反倒是冉从我有些不高兴,气呼呼地道:“不动笔、不动色彩,不可能吧,没这样的道理。”
一直坐着不声不响的郭轩也插嘴道:“柳兄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总要表现地与众不同,这……这也算一种病症了。”声音越说越低。
李真莞尔。
柳成毫不介意,高声道:“不如就此打个赌,五十两银子?”
冉从我一拍巴掌:“赌了。就瞧瞧你怎么改!”
郭轩道:“我来做保。”
三人击掌为誓。
随后,柳成大摇大摆地走到画前,身体一晃,竟然失去了踪迹。
郭轩忙站起身来,走到画卷前,来回抚摸观察,自然全无发现。
李真也跟着凑热闹,不过他是放出神识寻找,竟然在画上阮籍身边看见了柳成,不由吃惊地睁大眼睛。
柳成似乎正同画中的阮籍讨论什么,不知是不是戳中了阮籍的心事,惹得阮籍仰头长啸。
就在这时,柳成的声音传来,喊道:“冉兄,我是不是没有动笔动色彩?”
冉从我无奈:“是。可你没说进入画中修改啊。”
又过了一会,柳成从画里出来,抹着额角的汗道:“唉,工夫不到家,只改了改阮籍,其他便无能无力了。”
众人举目望去,见原来低头弹琴的阮籍正仰天长啸,神色悲愤。
宁采叹道:“确实与我画的风格大异。”
柳成沾沾自喜地走到冉从我跟前,手一摊,道:“五十两,只收现银。”
冉从我皱了皱眉,拿出个钱袋丢给柳成,道:“收好。”
柳成乐滋滋地接过,将钱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放下杯子洋洋得意地道:“如何,服了吗?”
“不服!”没想到冉从我与郭轩都这么说,“你分明钻了空子。”
“那你为何将赌银给我?”柳成嗤之以鼻,“给银子不是认输?”
冉从我摇头:“自然不是。听说你儿子要入学,那是我给大侄子准备的束脩。”
柳成顿时怒视着冉从我:“竖子,耍我。”
“不算。”冉从我一摊手,“不过今晚的主角不是你,而是我们的贵客神君大人和无花大师。”
“不知无花大师有什么神通,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呃……”到目前为止,李真还没有看出这几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见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好挠头道:“小僧是和尚,神通自然与佛有关。一为诵经,能产生佛光,助人轮回;二为掌法,可驱邪除魔。”
“魔?果然世间有魔吗?”几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谁见过?我以为是没有的。”柳成轻哼了声,振振有词,“俗话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谁见过?”
几人一时无法反驳。
不成想宁采轻笑一声,仍然细声细气地道:“父母你是见过的,自然是真的;祖父母你也是见过的,自然也是真的;然而,你曾祖父母,曾曾祖父母……老祖宗,全都没见过,难道他们都是假的吗?”
冉从我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将大腿拍的“噼啪”作响。
再看郭轩,正垂着头,用袖子捂着嘴无声大笑,其情绪过于激烈,以至于身体一抽一抽的,宛若中风。
李真同样想放声大笑,但多年严格的佛门教育深深镌刻在每一个身体细胞里,让他忍下了这股冲动,只是双手合什,淡定道一声:“阿弥陀佛”。
席上只有青君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理解笑点为何。也对,他的祖宗都是普通蛇类,早就化为尘土,与天地合一了。
至于当事人柳成,满脸怒容,双眼有些赤红地望向宁采,语气恨恨,但偏偏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无耻小儿。”
宁采耸耸肩:“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对,从逻辑上讲一点错也没有。若不然,能把口齿伶俐,向来得理不饶人的柳成气成蛤蟆样吗?
冉从我恨不能抱起宁采狠狠亲一口。刚才的打赌输的他实在不服气,宁采分明用了同样的手段报仇雪恨了。
当然,他也刻意忽略了宁采或许是为了反击柳成。谁让柳成臭嘴,毫不留情地批评宁采的画不登大雅之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