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大!押大!全都押大1”
“小!小!一定是小!”
一个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袒胸露背,卷起袖子,扬起手臂高声大喊着,眼睛却死死盯着赌桌上不停滚动的色子。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头油、脂粉、酒气的气味,尽管外面是严寒的凛冬,室内却热情犹如暖春。
随着色子停下,露出上面的点数,沮丧哀嚎者远远多于惊喜狂笑者。不知是因为输的太多还是因为太热,许多人额上布满大颗大颗的汗珠,眼里盛满恐惧。
“这下完了,九公子一定会让我拿命抵赌债。”一个全身锦绣头戴玉冠,看起来出身不凡的青年惊恐道。
“黄兄,还是赶快从府里支银子还债吧,哪怕你爹娘打你一顿,也胜过还九公子的高利贷,利上加利,你一世都换不完的。”另一个稍微年长几岁的孔姓青年劝道。
黄公子见孔公子劝他,想到对方也欠了不少赌债,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不如此做?孔府也少不了你的银子。”
孔公子苦笑道:“不瞒你说,不过一年,在下已经从负债百两变成十五万两,在下……在下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说着,竟然哽咽起来,甚至流下了几滴泪水。
黄公子看不过眼,递给他一条手帕,将信将疑道:“盘剥竟然如此厉害?为何借给我的人不是如此说的?”
孔公子擦了擦脸,又擤了擤鼻涕,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全是输红眼的赌徒,并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凑到黄公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黄公子表情从疑惑变为惊讶,又变为气愤,最后变为麻木:“九公子竟然是太平王世子?若是这样,这高利贷……”
孔公子苦笑道:“在下恨啊,若是早知今日,定然不会凭借身份借钱,这分明是个陷阱。黄兄,趁还来得及抽身,赶紧还上,哪怕被黄大人多打几棍也比上不了岸好!”
黄公子苦着脸点头道:“多谢孔兄的腹腑之言,眼下恐怕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没想到借款时与还款时是两副面孔,明明他们先前求着我借款。”
孔公子苦笑道:“谁能想到这是个布置精妙的陷阱呢,偏偏人家还占着大义,毕竟没逼着你借钱吧?”
黄公子道:“陛下不能管管吗?已经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孔公子摇头:“借钱的时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违反大名律法,怎么管?据户部的官员说朝廷钱庄里的银子也让负责的官员按照九公子的方式偷偷放了出来,专门借贷给商人,你以为呢?”
“借给商人?是扶持他们经商?这岂不是好事?我大名并不重农抑商。”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哪个商人去借都能借出来?就是能借出来,你也要给好处的。比如借一千两银子,起码拿一百五十两到两百两给负责的官员,而官员会把这小部分银两按照官阶高低分给同僚。”
“竟然还能如此操作?”黄公子愕然,“这岂不是蛀虫之为?”
“这便是朝廷钱庄中的潜规则,想来陛下也是知道的。”
“这么会这样?糜烂如斯?”黄公子大受打击,“朝廷的钱庄竟然同民间大肆盘剥臭名远扬的钱庄同样作为?这还让不让小民活啊。”
孔公子又叹气道:“可惜,这得来的利钱可没一分一毫用到陛下和百姓身上。”
“若是整个王朝的百姓都欠债,都被钱庄控制,被钱庄背后的人控制,岂不国不降国、民不将民了?那还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大名,陛下的百姓吗?”黄公子惊惧道。
“谁说不是呢。”孔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一切都因为银子,弄虚作假、笑贫不笑娼、品德败坏……”
“若是朝廷的钱庄有如此硕鼠之行,那还比不上九公子呢。”黄公子迟疑道。
“一丘之貉。”孔公子撇撇嘴道。
黄公子担心道:“孔兄,一直不还这钱,九公子不会放过的,你打算如何应付呢?”
孔公子冷笑道:“哼,已经有九公子的人找了我家人、同窗、同僚,大肆破坏我的名声,现在在下已被赶出家门,从族谱上删除,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九公子即便想榨干我,全身也没二两油,随便他们了。”
黄公子迟疑道:“孔兄,这样不好吧?”
孔公子又冷笑道:“被他们搞的臭名远扬、前程尽毁,还有什么明天?在下已经报了必死之心。”
黄公子惊呼道:“千万别,孔兄,你可是二甲进士,怎么能放弃自己呢?说不定哪天陛下会有办法。”
孔公子摇头道:“陛下也不过二十小儿,有什么本事解决这个问题?指望不上。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捡到一箱珠宝或者寻到一处宝藏靠谱。”
见从前温文尔雅、清风朗月般的新科进士孔兄,短短一年便变成今天一副赖皮模样,黄公子顿时目瞪口呆,这……这莫非就是因为一百两?
“不要惊讶,人都会因为环境、遭遇变化的。不瞒你说,就连我自己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孔公子苦笑道。
“黄兄,你还有救,还是早点告知黄大人,将钱款还了吧,千万别相信他们的最低还款额。信不信,你还的利息已经远远高于借款了,说不定已经是本金的数倍。”
黄公子惊呼道:“真得?你知道我一贯粗枝大叶,从来没有计算过,负责借贷的掌柜建议每期只还最低还款额,没想到吃了这么大的暗亏。这钱庄也太会赚钱了,就是缺德。”
孔公子不屑道:“这话可就说对了。从古至今,钱庄不缺德它能赚钱吗?没听那么多钱庄都声称亏损吗?”
黄公子惊讶道:“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正是如此。不过在下这种总比那些存在钱庄里银子莫名消失的存户好吧。”
“还有这种事?存银也会莫名失踪?”黄公子惊呼道。
“呵呵,还是朝廷的钱庄呢。”
黄公子小声喃喃道:“长见识了,太可怕了。看来有钱还得换成黄鱼或者铸成银砖藏在家里密室安全。”
孔公子笑道:“还是先还了九公子的银子再说吧。”
黄公子忙道:“对,对。”
孔公子叹气道:“你还有上岸的机会,千万把握住,不要相信钱庄掌柜的话,他们只不过是千方百计从你身上捞钱罢了。”
黄公子认真点头,拱手行礼道:“多谢孔兄,在下感激不尽。”
孔公子摇头道:“这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
黄公子苦笑道:“举手之劳也只有你告诉我,我那些狐朋狗友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透露过。”忽然,他又道,“孔兄,不如你出海吧?听说原随云原公子在吕宋建国,需要大量官员,你不如去那里应聘。一旦离开大名,你的十五万两就不用还了。”
孔公子苦笑道:“不是不想,只是我不通武艺,又被九公子的人盯着,没钱出海。”
黄公子忽然笑道:“欠钱的肯定不止你一个吧?九公子有足够的人手盯着那么多人吗?一旦疏忽,就是你的机会,孔兄应该时刻准备着。”
孔公子眼珠一转,笑道:“若是有机会离开,一定将借的一百两还给九公子,十五万两是不可能的。”
黄公子道:“孔兄,我先回府,禀告给父亲大人,希望他能再次帮我扫尾,哎,惭愧。”
孔公子拱手道:“祝黄兄一切顺利。”
黄公子点点头,急匆匆的离去,哪里还有赌钱的兴致和心情?不仅如此,相信自此之后,他还会戒赌,不管是赌画、赌诗、赌酒、赌茶还是赌银子。
望着黄公子远去的身影,孔公子大感欣慰,若是当初有人如此待他,他也不可能债台高筑,一无所有。
将视线收回,看了看仍旧埋头赌钱的一个个赌徒,哪怕这些人衣着、相貌、出身、家底全不相同,但在赌的时候却全都一个模样,蓬头乱发、双眼赤红,犹如疯狂。
摇头叹了口气,孔公子摇着扇子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这二楼赌博的环境比一楼乱糟糟菜市场一般的环境好太多,被分成数个安静的贵宾房,招待的全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动辄上万两的筹码。若不是他被拘在这里,还没有机会知道这样的隐秘。
目光扫过一个个包厢,孔公子的眼睛又看向楼上。这名为“白玉京”的赌场共五层,越往上招待的贵宾级别越高,就不知最上层招待的会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势力。
“九公子,那个姓孔的在这里坏我们的事,我们难道不管吗?”说话的是个魁梧大汉,脸上一条伤疤从眼角到下颌,看起来狰狞无比。
宫九笑笑:“这有什么,随他说。宫某倒想看看会有多少人听了他的劝说,戒掉赌瘾,一口气还了所有的欠债。若真得不再登门,宫某还是佩服的。”
“有关钱庄的秘密被他泄露出去也不要紧吗?”大汉又问。
宫九哈哈大笑:“那是什么秘密?哪个钱庄哪个借款人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众所周知的秘密’。”
大汉点头,不敢再开口。
宫九似乎来了谈兴,轻笑道:“这的确是大名的毒瘤,却无法控制。太祖将受贿官员剥皮填草都没有制止住,更何况现在?我那皇弟可真真辛苦了。”
大汉不敢表态,九公子性格莫测,多说多错,不知何时就会得罪他,被他杀了,还是闭口为妙,沉默是金。
宫九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看着一楼吵吵嚷嚷的赌场,神色淡淡,眼中却兴趣盎然。
别人当他看得是人,他却知道自己看得是人性。
看了一会那些面红耳赤、声音喊道沙哑的赌徒,起初还津津有味,但千篇一律的表现让他很快感到索然无趣。
“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他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漫不经心地问。
大汉忙认真回道:“两大剑客决战紫禁之巅后,陛下因为门票大发一笔,还趁机削藩,拿下了除太平王府外所有的王府,将白云城划为广州府治辖。”
“门票都少钱一张?”宫九兴致勃勃地问,“我那皇弟真会赚钱。”
“五千两银子。”
“也不是很多。”
“太平王还在边关?”
“是。已十七年没有回府。”大汉低着头,不敢看宫九的脸色。只有不多的人知道宫九便是太平王世子,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
宫九沉默了一瞬,又问:“还有什么消息?”
“霓裳阁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已经开遍大名十八个州府,包括白云城所在的广州府。”
“不错。以后去无名岛无需从泉州港出发,广州港同样可行。”
“浏家港也已经疏通好,允许霓裳阁的商船停靠。。”
“嗯,这是好事,选择多了,做的好。”
“就这么多?”
“西门吹雪生了一子,陆小凤育有一女。”
“什么?”极难受惊的宫九愕然道,“他们都成亲生子了?”
大汉点头:“消息来源确凿,确实如此。”
宫九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
这些人与他是同一辈江湖人,难免会有所比较。
“好在原随云还忙着建立王朝,仍然单身。”很快,宫九又道,“不知他武功是否更上一层楼?”
大汉摇头道:“恐怕没有。建国难道不需要投入精力吗?那就无法练武了吧?”
“或许原随云天赋异禀呢。最起码我就知道他过目不忘。”宫九道,“不要小看人,尤其是享有盛名的人。派去吕宋的人有消息传来了吗?”
大汉摇头:“尚无。”
“真是没用。再多派几个人过去。”
“是,九公子。属下是否可以问个问题?”
“讲。”
“吕宋不管同大名还是同无名岛都相距甚远,为何要派人去查探?属下不解。”
宫九冷哼道:“自然是看原随云能否顺利建国,若是能……”以后说不得也会建个王朝玩玩,那样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