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似乎是一个特别悠长的夜。
一点红真的为曲无容敷了药,平时他杀人都不费力,如今却连做这么点事,就觉得吃力得很。
李真的声音忽然在一点红耳边响起:“让我来,她的手还有的救。”一阵风似的,李真带着雾气从窗外轻飘飘进了房间,来到昏迷的曲无容跟前,手指灵活地处理起曲无容的断手。
一点红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道谢,但仍然忍不住冷冷道:“想不到他竟真的跟着石观音走了。”
李真边接续断手边回道:“你认为他很没有骨气?”
一点红道:“哼!”
“如果是你,就算杀了你也不会跟石观音走的,是么?”
一点红道:“哼!”
“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了解楚留香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世上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一点红不说话了。
李真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他看起来虽然像是很随便,但这一生却也从未做过一件令朋友丢脸的事,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等断手接续好,曲无容呻吟一声,也跟着悠悠醒了过来。她在昏迷时虽是满面痛苦之色,但一醒过来,面上立刻又变得冷冷淡淡,全无任何表情。
一点红道:“你……你还疼不疼?”
对一个重伤的人,这句话说得虽然还是嫌太冷太硬了些,但已是一点红平生所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谁知曲无容却比他更冷,道:“我疼不疼与你何干?走远些!”
一点红默然半晌,果然远远走开。
曲无容挣扎着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自己臂下扎着的白布,厉声道:“这是你包扎的?”
一点红沉默地看着她。
曲无容道:“谁叫你来多事?”
一点红道:“没有人。”
曲无容忽然要将扎着的白布全部扯了下来,伤口未愈合,动作间鲜血又涌了出来。
李真忽道:“十二个时辰内接续上还能恢复,如果仅仅因为受到别人的帮助就放弃一只手,实在不智。除了某,相信天下没人能做到这一点,劝你好好想想。石观音此时顾不上你,而今天之后估计更顾不上你。”
虽然疼得满头冷汗,曲无容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哪怕李真如此劝说,她还是将白布扯下重重抛在地上,瞪着一点红道:“我的事,从来用不着别人管。”说完,再也不望一点红一眼,挣扎着奔了出去。
李真叹道:“如此倔强的女人,倒也少见得很。”
一点红默然半晌,冷冷道:“她很好。”
李真道:“很好?有什么地方好?”
一点红还是冷冷道:“她很好。”
李真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们对她总是一番好意,就是不领情,也不该加此凶狠。尤其是她竟然如此倔强,宁愿断手也不肯适当妥协,委实不智。”
一点红闭起眼睛,再不开腔。
李真瞧了他半晌,笑了笑,暗道:“这两人若能配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
没有梳妆台,没有绣被,没有锦帐流苏,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陈设,庸俗的珍玩,眩目的珠宝。
这屋子的精雅,正加天生丽质,若添脂粉,反而污了颜色。
楚留香坐在这里,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简直平生也没有到过这么舒服的房间,他心里暗暗叹息。
无论如何,石观音这个人真是不俗。
楚留香现在只想瞧瞧石观音的容貌,现在他还想象不出这位奇女子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美丽。
但等到他瞧见她时,他还是想象不出。
石观音的美丽,竟已是令人不能想象,因为她的美丽,已占据了人们全部的想象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朦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石观音微笑道:“香帅岂非总想要见我一面?如今既然见着,为何叹息?”她语声本就优美动人,如今见了她的面,再听到她如此柔美的语声,更令人心神俱醉。
楚留香叹道:“我叹息是因为怕别人说我吹牛。”
石观音也不禁怔住了,笑道:“吹牛……我一向对别人说的话都很了解,但这句话,我实在不懂。”
楚留香微笑道:“日后若有人问起我,可见过石夫人?我自然说见过,那人若再问我:石夫人长得是何模样?我可就回答不出了。”摇摇头,他苦笑着继续道,“那人见我忽然语拙,必定要认为我是吹牛,却不知夫人容貌之美,世上本无一人能够形容。”
石观音嫣然道:“我平生也听过不少恭维话,却从来没有这些能令我开心。”
屋子里自然有张床,宽大而舒服。
石观音缓缓坐了下来,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没有任何言词,没有任何动怍,但却比世上所有诱惑的动作和言词都要诱人。
她身上仍穿着一件轻盈的纱衣,掩盖着她的躯体,露出来的只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一双纤美的足踝。
但这已比世上任何一个赤裸着的美女都要令人动心。
楚留香目不转睛,竟似瞧得痴了。
石观音嫣然一笑,道:“你许久以前就已听到过我的名字,是么?”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但直到现在,你才见到我的真面目。”
楚留香道:“嗯!”
石观音道:“你失望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夫人看我可像失望的模样?”
石观音道:“你……你不觉我老?”
楚留香道:“对女人说来,时间的确是最可怕的敌人,但夫人显然已将这可怕的敌人征服了。”
石观音笑了笑,又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除了夫人的闺房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所在?”
石观音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来?”
楚留香这次只点了点头。
石观音眼波忽然春水般涌动,却又带着梦幻般的朦胧,柔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不过来?”
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楚留香终於抱起了她。
她身子轻盈得像是真能作掌上舞。
她眼睛里像是笼罩着一片迷蒙的雾,耳语般柔声道:“无论今后会怎样,有了今夜,你就永远也不会后悔了。”
楚留香道:“我从来都不会后悔的。”他忽然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她远远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