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原随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多年未见的彩色世界随着眼睑睁开,犹如拉开一场辉煌序幕,又一次降临人间。
阳光是金色的,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柔暖的犹如天边飘着的云朵;
杏花飘飘洒洒飞落如雨,却阻止不了蜜蜂的热情,一个个穿着黑黄条纹外套,快速扇动透明翅膀翩翩起舞;
垂柳嫩枝鹅黄柔软,让他想起五岁前父亲买给他的小鸡、小鸭、小鹅,那么柔软,那么稚嫩,那么可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不到这些美好了?亲手杀死养大的狗子“葫芦”时的血腥味似乎还残留在鼻翼,这让他忍不住皱眉,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阿云,可是能看见了?”原东园一直安静坐着,迟疑着开了口。
见儿子望向花园的眼神不再空洞,甚至洋溢了激动,他坐不住了。
“父亲,这么多年,您还是没变。”原随云温和一笑。
原东园激动地猛然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阿云,你,你能看见?看得,看得可还清楚?”一边问原随云,一边不由自主的望向同样安静坐着的李真。
李真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尽管看多了病人痊愈后的激动,但每次还会忍不住感动,这一瞬本就是他精心研究医术的力量源泉,总能带给他攻克难关后的成就感。
原随云笑了,这个笑容完全不同于过去那些犹如面具般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笑容,是驱散了黑暗阴冷后感受到暖意后的笑容。
“很清楚,就像从来没有瞎过一样。”曾几何时,原随云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瞎”字,没想到今天,一切变得释然。
“好,好,好。”原东园语无伦次地道,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他深吸一口气,脸部微微上扬,屏住激动的泪水,平静片刻后,才满脸堆笑道:“李神医,能治好犬子,原某感激不尽,但有所求,必竭尽全力。”
李真摆手道:“严重了。在下只不过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原庄主不用放在心上。若是过意不去,不如送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给某研究。”
原东园哈哈笑道:“自然,自然,只要神医喜欢。”
李真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呆在这里,应该给这对父子一个安静的空间说些感慨的话,回忆回忆往昔,展望展望未来。
于是,他很知趣地道:“某先回客院,准备制作一些养生的药丸,就此告退。”
原东园抚了抚胡子,道:“有劳。”
李真这才背着手离开。
原随云看着那个一身浅绿夹袍的男子,忍不住失望。这人比自己起码矮两个头,骨骼纤细,面目尤其平凡,若不是一双点漆般的双眸,简直毫无特色,丢在人堆都没人多看一眼。
“这就是李神医?”他不由自言自语道。
“是啊,在医术一道,他真得是天纵之才。”原东园忍不住赞叹。
“如此平凡?”原随云还是不敢置信。
“平凡?哪里平凡?阿云,你莫要以貌取人。”
“他的长相本就平淡无奇。”原随云淡淡道,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
“唉。”原东园摇了摇头,儿子这些年独断专行,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对了,你的内气可有改善?”想到李真那个危言耸听的“经脉寸断”,原东园忙问道。
原随云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的确有些后患。”
“要不将练过的功法给李真瞧瞧,看他能不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原随云微微一笑,犹如再次戴上了往日温和可亲的面具:“若是给他看了,那他可要一辈子留在无争山庄了。”
原东园轻轻摇摇头:“他是你的恩人,切记不可得罪。将来万一……”
原随云打断父亲的话,道:“儿子明白。”
原东园压抑住内心的失望,儿子的改变只在刚复明的一刹那,这才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平复了心情,变得同往日一样冷心冷肺。哎,性格已成,再难掰回来了。
一时之间,顿觉索然无味,神情也变得落寞,冲着儿子点了点头,原东园转身走出了儿子的院落。哪怕这院落里栽满了花木,布置的花团锦簇,却也不能无视地下埋着的尸体白骨。
同往常不同,今日父亲的表情原随云一目了然,可惜,对此他无动于衷。
不知从何时起——不,他知道从何时起——正是从无争山庄被牢牢握在手里,对父亲就少了惧怕,似乎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老人,而曾经被抛弃的深深恐惧让他无法从容面对老父,除了恭谨不知道还能剩下什么。
每拿下一个帮派,他心中就多一点安宁,似乎只有不断扩充势力,心里的安定感才能越积越多。但,无疑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心口好似有个黑洞,即便拿下某个势力,那种满足与安全感也不过持续数日,甚至数个时辰。他只好不停继续下去,似乎永远找不到尽头。
有人扩充势力是因为野心,像上官金虹,但,对于他原随云来说,扩充势力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好好睡上一觉。
原随云来到琴凳前,看着断了一根琴弦的焦尾,曾几何时,他将心事全部付诸瑶琴,渴望寻到一位知己,一位能将自己从黑暗中拉出来的知己,可惜,运气不够。
伸出两根手指,原随云随意拨弄着剩下的几根琴弦,嘶哑走调的琴音响起,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狼嚎。
掀起衣袍下摆,原随云款款坐在琴凳上,原来琴凳上的锦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薄、那么冷,是瞎掉的灵魂认为它冷。
手指灵快的将断掉的琴弦重新弄好,原随云微微眯着眼睛,开始弹奏古琴。古琴上附着着内气,将声音传得很远,哪怕是住在东南角杏花苑的李真也听得清清楚楚。
李真将青木鼎里数颗碧绿的药丸倒出来,放进大肚白瓷瓶里,用软木塞塞好,这才重新收起青木鼎,放下卷起来的袖子。
盘腿坐在床榻上,他运转内气,以恢复炼药消耗的精神,却不曾想原随云弹奏的琴音犹如精灵般钻入耳中,让他无法专心。
“什么曲子?高山流水?”李真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