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拉开马车的帘子,透过车窗望向远处大片栉比鳞次的连绵屋宇。
整片建筑俱是青砖黛瓦,哪怕三丈高的院墙也挡不住里面的雾阁云窗,及雕梁画栋上的飞檐斗拱。
这处占地数十亩的院落,想必就是今日的目的地,赫赫有名的无争山庄了。
马儿“哒哒哒哒”地踏在青石路上,很快将车停在了大门口。
李真掀起门帘,从车厢内轻轻跳下,抬头就看到了门匾上的“无争山庄”四个大字。
字体笔走游龙,挥洒自如,犹如行云流水,尽显笔者的洒脱无忌。
门匾的右下角还标着三个小字“原青谷”,正是三百年前天下无人可与其争一日之长短的无争山庄创建者。
车夫刚要去门子那里送拜帖,就听乌黑油亮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并被全部打开。
一行十数个仆人肃然而立,在一个少年的带领下迎了出来。
少年一袭青衫,袍袖飘飘,不但神情潇洒,人也长得很英俊,脸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容,远远抱拳道:“可是李神医驾到?”
他语音不高,却很清朗,一字一顿,吐字尤为清楚。
李真背着一只手,微微颔首:“某正是李真。”
少年笑着道:“弟子丁枫,特来迎驾,若有礼数不周,但求李神医恕罪。”
他不但话说的婉转客气,笑容更可亲。
李真微微一笑:“客气,好说。”
丁枫微微侧着身体,伸出右手,道:“神医,请!”
李真点点头,跨过大门,走进山庄,并在丁枫的引领下来到客厅外。
但见丁枫嘴唇无声翕动,很快一声轻笑从客厅传出,伴随着这声轻笑一个青年走了出来。
他笑容温柔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就见青年向李真长长一揖,微笑着道:“佳客远来,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李真也回了一揖,同样微笑道:“原公子客气。”
不错,这青年正是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独子原随云,也是他的下一个病人。
原随云微笑道:“神医大名,早已仰慕,只恨始终缘悭一见。”
李真微笑点头:“好说好说。”
两人好一通寒暄。
李真自是早就知道这位“蝙蝠公子”的真面目,其人满脸温柔可亲的微笑不过是张假面,看久了,不免有些乏味。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道:“不知原公子可否先让我把个脉?”
原随云被猛然打断谈话,心里不渝,又见对方似乎很急切,不免微微蹙眉,转瞬却又微笑道:“神医一路颠簸,不如先去洗尘休整,等接风后,再安排诊治?”
李真看了他一眼,口气随意道:“就按照原公子的安排吧。”
嗯,的确有两天没洗澡了,既然病人都不着急,他急什么呢。
丁枫连忙上前一步,微笑着邀请李真去客院。
和原随云道了回见,李真跟着丁枫步入无争山庄东南角的杏花苑。
此时正是春日,满院杏花开得热热闹闹,不时有蜂蝶飞舞,发出“嗡嗡”的声音。杏花的淡香随着和风轻轻送到鼻尖,让李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神医请随意,弟子告退。”丁枫面上带着温柔可亲的微笑道。
李真道了谢,目送他款款离去。
早有仆人准备好洗澡水、干净的衣物以及可口的饭菜。
李真泡好澡,从浴桶里站起来,用干燥的浴巾擦干身体,拿起旁边的干净衣物换上。
不管是亵衣,还是袍衫、鞋袜,无一处不合身,就连发带的颜色款式也同衣物相配,他不由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尤其想到那堆衣物里竟然有一条弹性十足的天蚕丝束胸带,更是心下惊叹。
看来原随云对自己很了解啊,连花满楼不知道的隐秘都知道了,想必派了不少人手调查自己吧?
一连三天,李真再没有开口主动要求给原随云把脉,甚至提及此行的目的,给原随云治眼。
有趣的是,原随云似乎也忘了一般,每天陪着他游览附近的胜景名迹。
原随云博学强记,每一处的典故都能娓娓道来,且讲得生动有趣,让李真叹服。
这处处熨帖的温柔以对,若是换了万福万寿园的金灵芝,早就泥足深陷。
可惜,对象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李真,真真是给瞎子抛媚眼,白瞎了。
啊,这里的确有一个瞎子,原随云。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瞎,不光眼瞎,还心瞎,比不得七童。
连着游玩了几天的李真休憩时不免在心里暗暗比较。
原随云同花满楼同样目盲,同样出身豪门,都是世家公子,为何性格天差地别?
一个阴郁一个阳光,一个恶一个善,如同两极。
第四天一早,当原随云再度邀请李真出去游玩的时候,被拒绝了。
李真晃了晃手里的铜药囊,微笑道:“某在贵庄已盘桓数日,颇为思念远方的友人,正要向原公子告辞。”
既然邀请我来给你看眼,就不用再三试探了吧?也忒多疑。
李真的话让原随云脸上的微笑为之一僵,很少有人能拒绝他,还是这么直白的拒绝。
李真盯着原随云的表情,治不治眼疾,这么久还没决定吗?有这么难决定吗?不该是求医的时候就想好了的吗?最差也不过继续当瞎子而已!
不过,这僵硬也不过是一瞬,原随云继续挂着可亲的微笑道:
“还请神医再逗留数日,为在下治疗眼疾。”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药囊,漫不经心地道:“这正是某此行的目的,某可不正是受邀前来?”
原随云不再啰嗦,伸出手腕,拉高衣袖,对着李真的方向微笑道:“神医,请!”
李真这才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起脉来。
原随云的脉搏强劲有力,内息却轻浮杂乱,使得五脏六腑负担极重,已然造成不少暗伤。
又用指肚在失明的眼周轻轻按压,问原随云的感觉,原随云一一详细回答。
许久,李真才沉吟道:“可治。”
纵然原随云早就习惯了伪装温文尔雅、斯文沉静,此时也忍不住满腔惊喜,失神之下更是打翻了几案上的茶碗,泼湿了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