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修斯走出西西弗书店，走进弓街喧嚣之中。尽管弓街处在还算偏僻的东区中，但实际上这条街的夜生活跟姆贝德比起来，仅仅是店铺大小的关系，而不是有或无的区别。

不远处的大型阿伦商场正门滚动播放他们的新广告，这是一种机械驱动的带状装置，就像缓慢播放的电影，用来展示阿伦商场的商品。

这些广告是由许多涂着油漆的小木片组成，木片轮流转动出现在两层加厚的防弹玻璃后面。上面的信息显示“把你们家的纸质书籍丢掉吧!现在上流社会的人都爱看机械电子书籍!”

“去你的!”下意识的，诺修斯咒骂一声。

在阿伦商场的左侧是已经高高耸起的起重架，粗壮的机械骨被漆成鲜红色，拜这些机械装置所赐，东区的天空已经被映成灰白色。看来，老建筑即将不复存在，全部都要改造成新兴的样式。

远处还传来挖掘机的隆隆声，脚底还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从首都姆贝德直达东区的地铁快要修成了，到时候，一向平静的弓街将不复存在。

不知为何，诺修斯在看到这片景象后，莫名的感到烦躁。

他根据地址，大步的往左走去，进入到被叫做“肉巷”的狭窄小道。一进入到这条小道，两侧的墙壁都有用黑铁钩勾住的红色或者白色的牲畜肉，有牛肉、羊肉甚至还有狗肉。

体格健壮的屠夫系着油晃晃的围裙在叫卖，他正拿两把大砍骨刀相互摩擦，发出渗人的“嚓嚓”声。

小道里挤满了挎着柳条篮的女人:女仆、厨子，还有专心照顾家人的家庭主妇，她们艰辛躲过屠夫的叫卖，开始在琳琅满目的手推车上挑挑捡捡。在小贩叫卖肥皂、香油的喧嚣声里，一位脸上风尘仆仆的风琴师操作着他的组合乐器，乐器发出的钟声、鼓声以及风琴声使小道更加嘈杂了。

诺修斯看了眼怀表，见还有富余时间，他便驻足听了一会。等到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时，他扔下一枚硬币，在小道的拐角处，一块闪耀粉红色的巨大招牌立在墙壁，诺修斯推开招牌下方的桐木把手。

“诸位小姐你们好啊，我是诺修斯，来拿丹安的东西。”诺修斯一进门就推了推帽檐，急忙表明自己的身份，免得对方用刺耳的尖叫来迎接她们的客人。

然而店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出现他所想象的场景。店内昏暗，风从玻璃碎口里穿进来，烛火也变得忽明忽闪。在诺修斯接连几声的问好后，在数道薄纱屏障之后，才出现一张额头布着汗的脸。

“抱歉先生，刚刚我在处理货物，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一个身穿淡蓝色吊钟裙的店员提着裙摆迅速跑来，向诺修斯微微点头，脸上是职业式甜美微笑。

“嗯，我来拿丹安的东西，我是她的哥哥。”诺修斯有些惊讶于店员的汗，按理说如果是劳动导致的汗，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汗流不止。

“请您稍等一下。”她回应道，随后消失在薄纱之后大约五分钟，手里捧着布袋重新出现。

“其实这款内衣裤女孩子买的话比较少见，这一般都是年纪稍大的姑娘才会买的款式。”在付款的时候，店员忍不住跟诺修斯聊了几句。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但念头很快就被止住，丹安尽管年龄比较小，但思想却明显成熟许多，或许她有她的考虑吧。

诺修斯轻轻一笑以示告别，昏暗的店里，就只剩下那位不断淌着汗身体有轻微颤抖的店员。

其实如果诺修斯稍微起疑心，他能在薄纱背后，看见一只纤细的手点燃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

“你认识刚刚那位先生?”薄纱里的少女轻抬薄唇，她的发色金黄，马尾精致典雅，这是一种来自异国的发型，走在大街上的马尾一甩一甩，非常引人注目。

“上帝保佑我……”店员面无血色，缓慢的转过身，刚刚还算甜美的笑容因恐惧而有些扭曲，“不，我不认识他。他只是一名顾客，来取东西而已。我不认识。”

“哦，是吗?”少女的声音像是连月光都裹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浸润人的耳朵，软绵清凉。

但就是这样的声音与话尾的疑问，让店员“噗通”一声跪下来，指尖因恐惧被嵌入木板，在地基与地板的空隙中，她瞥见一双还充斥着血的眼珠子。

这是她的妹妹，在半小时之前，她们还一起举杯交谈。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来往店里的女孩子那么多，我不可能都记住每个人的脸，您一定要相信我啊，阁下!”店员开始嚎哭，但在少女轻轻的“嘘”声后，她识相的闭上嘴。

“她的眼睛是翡翠绿色，这是个非常明显的特征，是看上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明亮，你怎么会忘呢?”少女蜷缩在薄纱后的沙发上，娇弱的身躯像只猫儿，朦胧的月光照耀下的典雅身姿隐约有点媚意。这位十分好看的少女，转过头来，眼珠是罕见的血橘色。

见店员一言不发，跪在那里不断的颤抖，她顿时失去兴致。

“其实我骗了你，我当然清楚她住在那里，我甚至知道”少女的赤足洁白玉润，脚尖上挑着一副白生生像是衣袍的东西，这是一副完整的人皮，她妹妹的。

“她的哥哥叫诺修斯，就是刚刚来拿东西的那位先生。”

“那为什么……”店员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你说这个?”她晃了晃脚，“无聊而已，我没想到他能在书店呆那么久，就随意找人准备做点玩具。”

后半段的话店员已经听不清了，她像只野兽般嘶吼着冲上来，手里握着不知何处找来的短刀，少女斜睨，只见一线冷钢。

“现在，差你这一副。”她像是空气里的皇帝般下令，短暂且细微的爆裂声后，店员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红珠子，以及完整剥下来的人皮。

“诺修斯……丹安”她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将薄荷长烟丢在地板，捧着人皮从后门离开。

……

诺修斯提着布袋，在教堂铜钟恰好敲响七下之后，回到了西西弗书店。

“嗯?欢迎光临。”见店里突然来了客人，诺修斯即吃惊又疑惑，明明他离开时是暂时把牌子翻过来的。

不管怎样，来了客人就得好好招待。

“您好。”少女转过身来，脑后的金色马尾一晃一晃，伴随店里的煤油灯，竟是有几分璀璨耀眼，诺修斯愣了愣，甚至有些移不开目光。

在这个世界，居然还会有人绑马尾啊……

“这个发型确实很吸引人是不是?”没想到少女立刻注意他的眼神，捧起脑后的金色马尾，微微弯唇。

“哦……当然，这发型确实很好看，再配上您的气质，简直完美。”反应极快的诺修斯立马接上一句，将刚刚的尴尬巧妙化解掉。

“那么现在，我能为您做什么?您想买书吗?”诺修斯再次装满水壶，顺势看了看时间，都已经七点一刻了，为什么丹安还没有回来?

“事实上，我想拜托您件事。”少女有些犹豫，她背手在身后，同时踮起脚尖，这个略带轻佻的动作将她的身材完美的勾勒，诺修斯轻咳一声，移开目光。

“我是一位洛迪特人，您能否借我几先令让我去住一晚旅馆呢?作为交换，我可以免费帮您占卜。”

听到“洛迪特人”的名字后，诺修斯抬抬眉。

这个名字在北方大陆文化里并不怎么吉祥，在洛克汗人看来，这个族群掌握着被称作“禁忌”的占卜术，因此洛迪特人终生都在流浪，不会在某个国家逗留过久。

说实话，一个可爱金发美少女来寻求帮助，抛开洛迪特人这点来说，诺修斯还是很乐意帮忙的。但既然金发美少女也都这么说了，他那还有拒绝的道理?

“麻烦了。”诺修斯递给少女四个先令，她兴奋的接过，随后对诺修斯轻轻弓身，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二十五颗形状不同的褐色石头。

少女给诺修斯粗略介绍一下，这种被称作“卢恩符文”的石头，紧接着她把所有卢恩符文反转过来，让诺修斯平静心情，跟随她的指示，将一滴血缓缓的滴入卢恩符文中。

鲜艳的血珠子滴落，“滴答”一声，卢恩符文竟慢慢的吞噬诺修斯的血液，随后少女问了诺修斯几个问题，而后在两人的注视下，血红色的“R”清晰浮现，“H”也紧跟其后，最后，在石头堆的偏角，一块卢恩符文竟龟裂开来。

“这什么意思?”诺修斯吓了一跳，想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好预兆。

“‘命运’、‘未知’、‘骑马’，嗯我解读出来了。大抵来说，您最近有可能搬家、会遭遇变化与挫折，以及，因果轮回。”

“嗯?什么意思?”诺修斯皱眉听完少女的解读，前两个还好理解，但最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但此刻少女却突然笑了一声，直到现在诺修斯才发现少女的眼睛，是罕见的血橘色。

“你相信占卜的结果吗?”

“半信半疑吧。”思虑一会的诺修斯给少女个答案。

“不，占卜的最终结果，不是预测，而是‘决定未来’。”少女神经兮兮的念叨，在最后，她打了个响指。

啪!

诺修斯猛然醒来，发现自己刚刚从桌台上醒来，店里的煤气灯不知何时被人关闭，在自己手边的布袋依旧存在，他急忙翻看，里面的东西一件未少。

他紧接着望向炉子，炉嘴正悠悠冒着青烟。

什么鬼?

饭点过后的弓街道开始泛起薄雾，路灯的照耀使得薄雾看起来朦胧迷离，少女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身影竟是慢慢的变得虚淡。

她拿出刚刚诺修斯滴血过的卢恩符文，在路灯的照耀下，她慢慢的踮起脚，像是要亲吻一个人一样，吻上这块褐色石头。

“血液采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