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就那么坐在神树的叶子上，表情有些惆怅。

他在等雪千愁。

雪花片片落下，没有用仙舟这么缓慢的交通工具，雪千愁就径直跨越了空间，冲到了这自然神殿之中。

她看到王川，先是一愣，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她原本想说些什么，然后还是选择了伸出手：“上来再说吧。”

“我们去哪？”王川看着雪千愁。

“去找金午言前辈。”雪千愁说道：“找到他，我们才有办法处理现在的情况。”

王川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随后在空中消失。

雪千愁的言灵很特殊，在自然神殿这个境内，更加是如虎添翼，仅仅是一瞬间，王川就已经感受到了数重空间的变换……他出现在了金午言的潜修殿前。

“金前辈！”雪千愁在门口嚷起来：“我是小雪！”

门口咔嚓一声开了。

这不是什么精室雅舍，只不过是一处普普通通的石屋……自从金午言得到了那份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在自然神殿内部的宫室里修行，而是搬到了这样一个，处于神树附近的溶洞之中，用自己的神通法术，开辟出了这么一个勉强可以住人的地方。

王川看着周围，缓缓有漏水迹象的岩壁，心下有些无奈。

这种强者，在自己的个人生活方面，好像往往都不太擅长。

他们似乎这一生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的，不是生活，而是往上攀升的修行。

“是小雪啊。”金午言对着雪千愁笑笑：“王川先生也来了。”

自从王川在那一战中的表现过后，就算是几位神殿祭司，在正式的场合下也会称呼他为先生，而不是“小友”之类明显高了一辈的称呼……尤其是在刚才，他又重新感应到王川疯狂爆发的气息，此时的称呼就不免有些疏远。

“好久不见，午言前辈。”王川倒还是像过去那样。

“算是……很久吧。”金午言笑笑：“你的修为，现在已经到了六品了吗？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是觉得我应该更快，还是觉得我应该像正常修士那样，稳扎稳打地晋升？”王川笑了笑，表情很是放松。

“应该更快啊……你的真实实力，毕竟不止这些。”金午言叹了口气：“我就不同了，即使获得了水神祭司和木神祭司两位的帮助，现在也依旧没法突破境界……甚至，说得诚实一点，我甚至连那道境界的边沿，都摸不到。”

雪千愁有些讶异。

她知道，金午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晋升了渡劫期，但在接下来的三百年里，他的修为似乎没有寸进……就那么古怪地停留在了渡劫初境。

在诸多的神殿祭司之中，他并不是最年轻的，但修为，却是目前各位神殿祭司之中，最低微的存在，就连雪千愁，都显而易见地能看出，自己的修为要比他搞出一个档次。

如果说金午言没有为此感到担忧和烦闷，那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这件事情，或许我能帮你。”王川看着金午言，目光有些灼灼：“按你的话来说，木神祭司和水笙前辈，似乎都给过你某些机缘。”

“是的。”金午言没有隐瞒的意思：“这就是他们给我的所谓‘机缘’。”

他摊开手，一张古旧的符印，和一卷道书，出现在他的手中。

“让我看看的话，说不定能够给你一个答案。”王川随手接了过来，闭上了眼睛。

金午言也没有拒绝，就那么把所谓“成仙的机缘”，交给了王川。

他的脸上，似乎没有半点留恋的味道。

雪千愁倒是看呆了。

这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默契，更加叫人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可以这样聊天，这样交流的啊……她看着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的王川，有种荒谬的错觉在心头。

明明这就是一个少年，但他的实力和神秘的背景，让人实在是看不透。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又时常露出一种对前路的担忧。

像他这样的存在，虽是都能爆发出堪比地仙的战力，却又不会被天地制裁的人，究竟有什么可担忧，有什么可烦恼的？

只要按部就班的修行，他不就能够直接登临凡人无法触及的天空了吗？

王川的解析似乎用了很久。

洞外的天空，已经西斜，淡淡的金色阳光，从缝隙之间透进来，在地上和岩壁之间的水渍上反射，带来了很好看的，类似于彩虹一般的光彩。

“午言前辈，你选择的这个修行场所，似乎还挺不错的。”这个时候，雪千愁才理解这溶洞内静室的好处来：“很安静，但却跟外界的天地有所联系，不会让自己有被天地隔绝，无法吸取法则的麻烦。”

“我好歹也是空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虽然看起来也就是个中年人，但实际上，我比小雪你的年纪，还要大两倍。”金午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久违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王川先生，还要分析多久。”

“好了。”王川睁开双眸。

阳光在他的眼中倒映，显得很是晶亮。

“还请先生赐教。”这个时候，金午言的神情就显得很郑重了。

所谓成仙的机缘，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机缘，也没有人能拒绝。

那是永生的诱惑，也是他金午言心中长久存在的怨愤，得以发泄的唯一途径。

不成仙，他始终就是五大祭司中，最菜最没用的那一个。

他那些曾经的希冀，还有埋藏在心底，积年深重的执念，都需要成仙这个机会。

无论是水神祭司水笙，还是木神祭司叶依琳，都对这个看起来好像一直没什么用的祭司，存了一个寄望。

她们能看穿的事情，王川这样级别的强者，自然也能够看穿，对吗？雪千愁如是想着，看着两人交织的目光。

“不算赐教，这本来就是你的机缘，只不过你似乎没有找到入口而已。”王川将那符卷和道书都还给了金午言：“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先解决一下，巫族现在统治权的问题。”

“你把小叶封印了是吗？”金午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川点了点头。

“她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那就好。”金午言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把她封印到天荒地老，才能解恨。”

“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考虑过她被胁迫的可能性。”王川冷静地回答：“当然，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她也绝对走不掉。”

雪千愁暗暗地打了个哆嗦。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王川的身上，似乎又弥漫出了那种叫人恐惧的味道。

一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虚无的味道。

金午言也被这个气势稍微吓着了一下。但他天性随和，在王川说完这话之后，又重新变回了微笑的表情。

“好吧，那我现在替你们做的这些事情，好好善善后。”他从溶洞中站起来。

……

“这就是，你说的精义吗？”雪千愁听完了王川一番讲述，整个人有些不理解。

但金午言的眼中，却爆发出了从未见过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吗？”他有些颓然：“原来是我想得太艰难了？”

“你想的那些东西，甚至还要高出地仙的境界，现在去想，也是徒劳。”王川摇了摇头：“是不是有关于，自然之上？”

“王川先生当真料事如神。”金午言点了点头：“我什么也没说，你居然也能猜到。”

“那两位祭司如此器重你，甚至木神祭司在你继位的时候，半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我就大概猜到了，你本身的存在，可能会更加特殊。”王川也没瞒他：“当然，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么轻松就猜对了。”

“所以，我以后应该还是要继续去走那条路对不对？”金午言的眼神有些缥缈。

他并不是在询问王川，而是处于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

“饭要一口一口吃，午言前辈。”王川笑了笑，带着雪千愁，离开了这个溶洞。

“你们先前到底在说什么？”从溶洞中走出，雪千愁在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明明那些道理，我都能听懂，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你的境界还没到。”王川有点想敲敲这女人的脑袋，但想着两人并没有那么熟悉的交情，也就作罢：“很多东西，其实就是很浅显的道理。”

“比如说，天上的太阳，是从东往西走，但是很多人他理解不了。”王川看着雪千愁：“他们真的以为，就是太阳在动。”

“但像修行者们，就能够更深刻的了解这种事实，知道动的不是太阳，而是我们身下的这一颗星球。”王川接着说道：“然后，更高一重的修行者，能够领会到更深的道理……就是我们这枚太阳，实际上也仍处于运动之中。”

“只不过，环绕的对象，更加遥远而恐怖。”

“很高深，我听不懂了。”雪千愁摇了摇头。

“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王川看着雪千愁困惑的双眼：“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他将前世的那段名言缩减了，更简单地说了出来。

雪千愁似乎懂了什么。

比之星星的比喻，这个玄学一点的比喻，她反而更能够抓住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一直都生活在这个玄学世界的原因吧。王川如是想道。

“先记着就好。”王川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我不是拜托你，把常媛她也带到这里来吗？”

雪千愁如梦初醒，轻轻抖搂了一下袖子。

还处在睡眠中的常媛，就落到了王川的怀里。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但既然你拜托了我，我当然会做到。”雪千愁看着王川，认真地说。

“很感谢你。”王川如是说道。

他现在并没有意识到，这句承诺，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但是，可能到了很久很久之后，这句话会给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媛媛，能听到我说话吗？”在常媛的识海之中，王川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能……能听到。”正处于深度睡眠状态的常媛，此刻有些迷糊。

她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想象之中的梦境，还是王川真的到达了自己的梦中。

“我现在的声音，应该已经到了你的梦中，现在需要你做一些辅助，帮助你恢复自己的修为，然后进入神力的境界之中。”王川的声音里，有一种叫人安心的，波澜不惊的味道：“如果能能听到，那么现在就开始跟我念。”

“嗯。”常媛虽然还很迷糊，但王川的声音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同。

“天，万物之盗。”王川开始念了。

“天，万物之盗。”常媛一字一句地跟着他念。

虽然这些字词，她似乎一点都不明白，但在王川与她意念相连的时候，她似乎也能够从王川那里，得到对这种不明白意境的补充和理解。

于是，她开始领悟阴符经文。

在王川的帮助之下，她开始吸收这周遭天地的能量。

雪千愁就站在他们两人的身边，默默地执行着护法的任务。

“为什么这小子，居然能够用这样的修为，去进行神魂之间的交流？”她嘀咕着：“按常理来说，至少也得是个化神期，才能拥有这种层次的交流方式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个铁憨憨了。

王川是什么人？莫名其妙的前世，爆发起来能够直达地仙的恐怖神通，有些奇奇怪怪的手段，难道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在念诵阴符经文结束的时刻，常媛睁开了双眼。

她体内的魔气，一点一点地被挤出来，就像是从泉眼的深处，重新迸发出新鲜的水源时，古旧的那些水会喷涌而出。

“万物……既安。”她的口音还是很古怪，但对于其中意境的领悟，却无比的深刻。

“恭喜你，正式拥有神力，媛媛。”王川看着她。

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