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衷伍的说法,刘石气得指着南方大骂道:“这般英雄的兵将竟然如此对待,一毛不拔,每年那数不清的岁币却眼都不眨!怎教人不心寒?刘某却斗胆问一句,金人是兵分两路南下的,那边一路去的苏州却是什么情景?”
张衷伍说:“陛下命一些不肯弃城而去军马留守苏州,却安排了李纲大将军统兵守城,只是粮草不多,朝廷坚壁清野,携粮渡河了。”
刘石暗自思忖道:这兀术的兵粮八成在这边,也没带多少粮草过去,有李纲在苏州守城,就是粮草再少,苏州大城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计不会被兀术攻破的,这历史是又改变了;倒是这边这张将军,不是遇到了我,今天便光荣殉国了,却没在自己所知历史上留下姓名。
于是他对张衷伍说:“那苏州有李纲大人守城,绝不妨事!倒是将军这边,从兵到将都朝不保夕,此时也无法多想,不如先在这些金兵身上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干粮补给充饥?”
张衷伍道:“说得是,我只道这一战必然捐躯于此,却想不到还有生机,倒是往了考虑下文。兄弟们,赶紧搜拣金兵尸体,看看是否带有补给干粮!”
金人和宋军却不一样,身上一般都带了些果饼干肉,应付急行军充饥的,而这一路上粮草充足,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没拿出来吃掉,这一下这些宋军们个个喜出望外,花些时间搜出了许多面饼干肉。
这张衷伍的军马也着实是军纪严明,令出既行,这些一个个都饿得要站不住了的军士,居然搜出来的干粮不是立刻往嘴里塞,而是全部搜集了起来,交由后勤官分派。
战场上杂七杂八的尸首也没来得及收拾掉,那军营就重新扎好,把军灶立了起来,生起火来。这炖煮面饼和干肉的香味,飘在军营的上空,教这么多兵将暂时忘记了这许久以来的粮草不继,和当天折损的小半军马带来的悲伤。
张衷伍亲自帮刘石包扎了伤口,发现他身上竟然并没有几处伤口,那一身血都是杀金人溅在身上的,这时刘石看后勤官只将搜来的干粮煮了小部分,还留了不少没动,不由得转身问张衷伍道:
“张将军,恕我直言,你这么多军马虽说个个都饿得瘦了,底子却没有虚,这一餐搜来的全部干粮吃完了也不伤胃,为何还要留下一些?”
张衷伍有些黯然地说:“实不相瞒,我军粮草并非短缺,而是将尽矣,这时得来这些,还能撑一两日,若就此吃完了,下一餐便不知从何而来了,唉。”
刘石眉头略皱,暗想一想,便对面前这位将军当面直说道:“张将军,刘某人心中有一句话,却是十分想讲,只不知将军肯不肯听?”
张衷伍笑道:“本当此时,我等都是刀下之鬼了,都是少侠舍命将我们从鬼门关里捞回来一两日的,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又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刘石坦然直说:“照我说时,金兵还有近两万人驻扎在三十里外,你们只这般继续守将下去,保证没人活的过明天,留着这些许粮食又有何用?愿听我一言时,就把那些粮食都煮了,先吃一饱,我这里有个计较,管教大家还有几分生机!”
这话不甚中听,却是字字在理,张衷伍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低头一想,便先唤后勤官过来,教把收起的全部粮食都一次煮了,好叫士卒们饱餐一顿。
然后他才望向刘石:“刘少侠,我这边觉得你说话在理,明天的粮食也就不留了,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计较,只要在理,张某绝无二话!”
却刘石左顾右盼了一下,张衷伍便让其他人都出营帐去了。
见人家这般信任,刘石也不做作,凭自己高深的内力,说出一番只有这位将军才听得到的话来:
“将军也看得出,小人略会些武艺,是一路尾随金兵到这里来的,他们自南京城里得了大批的粮秣,去苏州的那一路却带得不多,八成是这路军马带着的。到这边上,那金兵分出了两千人马在一边,单独守卫那些粮草,却选了个兵家大忌的地方。
“若将军依得我的想法,便叫将士们饱餐略歇,入夜后就在这里大张旗鼓,虚张声势;人马却偃旗息鼓,去铃衔枚,随我抄小路去劫他粮草,夺得多少就是多少,拿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保管他两路军马无粮而还,将军这些将士却再无粮草之忧了,何如?”
张衷伍皱眉许久,这才说道:“若此计得成,你便立下了盖世奇功了!只是这般凶险行径,你可能保得几分成功?我又要如何才能尽信于你?”
刘石笑道:“兵行险着,何时不是九死一生?若保得住几分成事,又何需多此一举?你这军马一日就折了小半,只余三千,你不信我时,明日也就是个头了,又谈何尽信不信?”
张衷伍朗声笑道:“痛快,我张某人到了这一步,就不该多问那许多!你这般说话的语气,我也着实欢喜,得脱此大难,张某必和你大醉三天,喊你一声兄弟!”
刘石抱拳而起,脑海已经飘向了前往那金兵藏粮之地的路线上了。
这一日张家军马得了久违的一餐饱食,是人人都豪迈不已,将这次搜集来的全部粮食吃了个精光,其实也十分有限,如刘石所说:便是全部吃了,也不甚伤胃。
当时他们奉命早早休息了,这一日虽是六月天气,凉风却习习不止,看上去不日就要变天了,是以天色晚得比平时早了不少。
到天色全黑的时候,张衷伍就下令,教人动静小些,喊全军集合!
“就是这样,营中军鼓放在明处,大旗全部打将起来,火光照亮一些!”张衷伍命令道:“这边你们几个看到,若有金人来劫营,只留些许人擂鼓虚张声势,务必要走几骑去那边林中报信!”
“得令!”那十五名留守营中的士兵对这几乎是送死的命令没有半点异议,如同磐石一般接受命令。
“我这边布置完毕了,刘兄弟,到你了!”张衷伍把面朝向刘石。
刘石身上穿上了一身从尸首上扒下来的,金兵冲阵的全身重甲,手上提了杆两米的铁枪,背上背了一张长弓,对他说道:“且从你这军中选上一些,身躯还健壮些的军士,教如我这般打扮,一会大军若得了粮草回来,也得有人要留在那里。”
这话一说张衷伍脸上色变,说道:“便是这样,也不该是兄弟你留着!我身为将军,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刘石正色道:“张将军莫怪我不会说话,你这军马就是走回来了,没有你,我可能指挥分毫?而且要阵前杀敌,一骑冲阵,将军又哪里比得过我?这事无需多说了!”
张衷伍深吸口气,便去军中点自愿断后的一百军士出来,这支兵马中也个个都是好汉,一时间就有许多人报名,他也就点了百个还不算那么瘦弱的人出来,随刘石站一边。
刘石说道:“自现在起,不准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多做响动,人衔枚,马去铃,放轻脚步,随我来!”
那营中近三千人,就这般随这刘石后面,出了这处安徽的渡口,尽量减小响动,随着刘石走出了长江岸边。
原本这些人都是兵甲在身,如何都显沉重,哪能不引起斥候注意?也是天可怜见,这一日正好变天,狂风大作,盖着了响声动静。却又不见雷雨,天色又十分阴沉,可见度十分小,是以侥幸瞒过了金兵的探子。
刘石带着这许多人悄悄走过河岸,又凭印象走过一条山道,便进了粮仓相傍那一片深山老林!虽说他不曾探路,但是也算机缘巧合,这林子居然这么宽广,纵横不知多少里路。
他不由心中暗喜,要如此减小动静去行军,就算是天亮了也赶不到粮仓,而在这密林之中,动静大上那么一点,却也不会引被金兵的探子发现,看着这些数围的大树在大风中婆娑舞动的怪影,听着狂风中颤抖的虫鸣,他心中一股豪气陡然升起。
“各位,我要加快速度了,你们尽可能跟上,不然林密路远,怕是天亮都赶不到那地方!”一言既出,他脚下发力,走起来就快得多了,那些宋军这一时虽说略得了些休息,精力却没完全恢复,要跟上他有些的确吃力,却哪一个也不肯屈服,咬紧了牙拼命跟上,半个不肯掉队。
也是他在那林中歇了半夜,用使出内力触觉打探的时候,对粮仓边上的林地算是了如指掌了,不然在如此密林中强行军,八成是要迷路转圈,他们自天色全黑了出发,大概在二更过了一半的时间终于到粮仓附近了,军中九成的人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刘石嘘了一声,便叫张衷伍唤几个弓弩使得精纯的人过来。
“那边营地的轮廓,我也看得出几分了,这里射箭最稳的,就是我和这位庞春副将了,有甚话说,你只管开口就是。”张衷伍压低了声音说道。
却说这边刘石他们在准备劫粮夜袭,那边金人虽说准备了两千人马守这粮仓,但是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还会有谁来劫粮,所以除了两处寨门有几人守卫,压根就是不设防的状态。
这时候西北靠林的寨门那两个金兵是满肚子怨言,一个说道:“唉,你说咱们女真人纵横天下十余载,那是所向无敌,当时在长白山时渔猎为生何其快活,这国家越来越大,日子却不顺多了。”
另一个接口道:“是啊,咱们那时候吃的是鱼,啃得是肉,喝得是奶的,这些日子天天吃这些高粱、粟米的,不说伤胃,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还要哥几个把这些玩意当宝贝守着,何其作践人。”
“是啊,打大辽的时候啊,虽然契丹人悍勇要危险些,起码有肉吃啊,现在倒好,这边就没过口的肉食,还把打草谷禁了,我看那,皇上肯定是听了谗言,才会用这等……”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箭直直地插在他喉咙上,让他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人同时面门中弩箭,唔地一声,没能喊出来,胸口又中了一箭,也捂着脸仰面倒了下去。
“唉,刘兄弟不但武艺过人,这弓箭也比我们用弩射的准,当真叫我这领饷吃粮的人残酷不已,不是我们两个照应那一个人,这下就暴露了。”张衷伍轻声说道。
刘石嘘了一声,打了几个手势,然后这一批已经聚集好了的士兵,就开始慢慢地离粮仓的大门越来越近了。
这依着密林建的粮仓,简直就是为这次夜袭设计好的,不说那里的人都安然歇息了,就是人人醒着,也半点看不到这林中的动静啊。
“好了,我从这边摸到东边去把那两个哨兵也抹掉,如果我得手以前有巡逻的过来了,你们就提前动手,行么?”他压低了声音对其他人说道。
看张衷伍打了个肯定的手势,刘石又以那种气息全无,却快到不合常理的速度朝东边的营房那边摸过去,也不知道金人是压根不警惕,还是运气特别好,他再次出手,悄无声息地抹掉了这边哨兵的脖子,也没半个金人巡逻出来。
他立刻取下了这边门口的一个火把,将两个火把插在了同一个槽里,这个便是下手的信号了。
张衷伍立刻指挥军士冲进了粮仓之中,尽可能彻底地把这粮仓围好,等到还有个别没睡出来巡逻的金兵发现了他们时,这地方已经被团团围好,一只苍蝇都杀不出去了。
既然已经跟出来巡逻的金兵打了个照面,张衷伍哪里还会跟他客气什么?手中铁枪迅如闪电,直刺向敌人胸膛,口中吼出炸雷一般的声音:“兄弟们,动手了,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